顧潯騙了他。


    他早就看見過這顆珠子,也一定……看見了珠子上刻的名字。


    顧潯……騙他。


    陸鳴殊的手抖得厲害,珠子都差點拿不穩,隻能用力地攥緊在手心裏。


    顧潯不要他。


    也不要他的東西。


    哪怕他已經知道這顆翡翠珠子是給他的獨一無二。


    第113章


    陸鳴殊自己有工作,不可能一直在醫院賴著不走,午休結束他就該走了。


    可顧醫生卻一直躲在辦公室裏沒出來,讓陸鳴殊連個麵都見不著。


    山不見我、我自見山,午休快結束時,陸鳴殊終於按捺不住,推門走進顧醫生的辦公室。


    “顧”抵在舌尖的一聲稱唿忽地頓住,陸鳴殊放慢腳步,慢慢地走過去他的顧醫生正趴在桌子上午睡,臉埋在胳膊裏,隻露出一部分,還有一雙染著薄紅的耳朵。


    在他身後的櫃子上,鋪滿了各種各樣的花。都是他讓花店送來的,每天上午一捧、下午一捧,加一張便箋。


    便箋是他自己寫的,出差前送去的花店。


    明明找過很多小情兒,最荒唐的時候還跟徐老畜生比過賽,看誰睡過的明星多。


    後來假意追求顧潯的時候,也一套一套的,自以為掌控一切,還為此洋洋得意。


    可現在,對待同一個人,他卻忽然變得手足無措,像個初入愛河的人,笨拙地不知怎樣做才能討一點心上人的歡心。


    隻能用拙劣的方式、投其所好。可顧潯好像並不喜歡。


    他輕輕整理好那堆花束,將手裏的向日葵也放入其中。然後就看見了那朵白棉花。


    它被單獨放在一邊,雪白的棉絮上果然有一點塵灰。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以至於棉絮都被擦得有些變了形。


    陸鳴殊心裏一痛,頓住手,小心地將棉花藏進自己的大衣口袋。


    “顧醫生。”他俯身靠近男人,在對方泛紅的耳朵上淺淺親了下,偷了個吻,“我走了,晚上再過來。”


    門被合上的一瞬,熟睡的人忽然睜開眼,眼底清明,一絲困意也沒有。


    顧潯轉過頭,看身後的櫃子,原先靠在牆角的那枝白棉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金燦燦的向日葵。


    下班路過孫婆婆的花攤,早就從醫院離開的人像昨晚一樣坐在那張小矮凳上,歪著頭衝他笑。


    今晚時間還早,路人行色匆匆地趕著下班迴家,花攤上一個客人都沒有,陸鳴殊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委委屈屈地縮在隻有兩個巴掌大小的塑料凳上,像極了流落在路邊、等著被人撿迴家的小貓。


    但顧潯見識過這隻小貓露出爪子傷人的兇狠勁,無法被這樣溫順無辜的假象所欺騙。


    他拿了孫婆婆給他留的花,沉默著離開,陸鳴殊卻也跟著起身,悶聲不響地一路跟在他身後,送他到單元樓下,看著他上樓,一直到他屋裏的燈亮起,才轉身離開。


    接下來幾天也是如此,陸鳴殊每晚都會出現在孫婆婆的花攤上,幫婆婆招攬生意、收錢。


    他有著一張過分好看的臉,再加上那張很會說動聽話的嘴,總能吸引路過的男男女女為他停駐。


    孫婆婆的花經常在顧潯值完班迴家時還會剩下一些,現在因為有陸鳴殊這個活招牌,總是能提早就賣完。


    老人家走夜路到底不安全,陸鳴殊便把人勸迴家,自己繼續坐在塑料折疊凳上等人。


    手裏攥著兩枝花,一枝是孫婆婆留給顧醫生的,另一枝是陸鳴殊買來送給心上人的。


    “小陸啊,你等人就去顧醫生醫院等,總陪著我這個老太婆怎麽追的上人?”這天收攤時,孫婆婆突然說。


    陸鳴殊當時正對著手邊的月季發呆,聞言怔愣了許久,然後才彎著眼睛說:“婆婆,你說什麽呢,我聽不明白。”


    孫婆婆樂出聲:“還想騙我呢,婆婆我雖然人老了,可眼睛沒瞎,腦子也很清醒,你每天看顧醫生的眼神,我怎麽可能看不出來啊。”


    “啊。”陸鳴殊臉上驀地燙了下,他摸摸鼻子,視線都不知道該落在哪,難得顯出一點手足無措來。


    無論是在商場還是在歡.場上都如魚得水的陸大少爺,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有天會在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太太麵前覺得不自在、不好意思。


    這可真是……見了鬼了。


    “我表現得這麽明顯嗎……”


    孫婆婆更樂了,點頭說:“別人看沒看沒出來我不曉得,反正瞞不住老太婆我,我家老頭子啊,從前就總拿這種眼神看我。”


    “我倆第一次相親的地點是在一家餛飩店,兩毛錢一碗的餛飩他都買不起,隻給我買了,還推說自己不餓。”


    明明是在說他跟顧潯的事,孫婆婆卻不知不覺陷在了往昔的迴憶中,渾濁的眼睛裏閃著一點淚光。陸鳴殊安靜地聽著,沒打斷她。


    “我那時候年齡小,真就信了他的話,自己把那碗餛飩吃了,湯都喝的不剩。”


    “吃完東西我倆沒地方去,家裏都窮,看不起電影,就在大街上閑逛,我原先走在外側,他非要擠我旁邊,把我擠到裏麵去。”


    “我本來還覺得他這人奇怪,放著這麽寬的路不走,非要和我搶道,蠻不講理的。”


    “後來旁邊開過來輛裝貨的卡車,他下意識又把我擠裏側去,我側頭一看,他啊,從臉一路紅到脖子,分明是害羞了。”


    “我這才明白,他這是護著我呢。迴去之後做媒的大娘來家裏問情況,我父母當時不太樂意,嫌他家裏窮,但我就是想跟他。”


    “後來我們就結了婚,事實證明我沒看錯人,他對我很好,什麽時候看我的眼神都像你看顧醫生似的,藏不住的喜歡。”


    陸鳴殊從來不羨慕別人的愛情,他寧願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願意相信愛情這玩意兒,然而這一刻,他卻特別羨慕孫婆婆和她老伴的感情。


    他也想有人能這麽愛他,能讓他這麽愛。


    也不是,不是有人,他隻想要顧潯。


    顧潯看他的眼神,也那麽濃烈又炙熱過。


    他靠著謊言得到過,但騙來的東西總是要還的,那個人現在,連看也不願多看他一眼。


    “可我做錯了事,他不喜歡我了。”


    孫婆婆還是笑,然後說:“婆婆問你啊,一個陌生人罵你,跟你在意的人罵你,你會因為哪一個更生氣?”


    陸鳴殊想了想,理直氣壯地迴:“都生氣。”


    “你這孩子……”孫婆婆樂得停不下來,話都不知道該怎麽接了。“看著挺機靈的,某些方麵怎麽這麽呆呢。”


    陸鳴殊其實不太能理解孫婆婆為什麽笑成這樣,他就是這麽睚眥必報的性格,誰讓他吃虧他都記著,早晚要找對方算賬的。


    而且他也沒幾個在意的人,除了顧潯之外,也就隻有宋時然和徐楚河。


    不過顧潯因為別人責怪他的時候,他確實特別生氣,氣得肺都要炸了,心裏也叫囂著要“報複”。


    可唯一的報複手段就隻是……想自己當一迴上麵。


    除此之外,好像什麽都舍不得做。隻會傻x一樣在心裏放狠話。


    說到底還是他蠢,看不透自己的心。


    喜歡這種情緒對他來說太陌生了,他剛剛明白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甚至沒來得及分辨兩種生氣之間的區別,就已經失去。


    直到此刻,經孫婆婆的點撥,陸鳴殊才醍醐灌頂,有些明白了。


    記不清在哪裏看到過一句話,大致的意思是:“喜歡一個人,就是明知道他身上長滿尖刺,會紮傷自己,卻也還是想擁抱他。”


    陸鳴殊當時對這種描寫嗤之以鼻,他想,如果喜歡,如果想擁有,那就把對方身上的刺都拔光就好了。


    當時宋時然好像也在,跟他說:“可是拔掉刺對方會受傷。”


    陸鳴殊記得自己當時說的是:“那又怎麽樣,反正受傷的不是我。”


    那又怎麽樣……陸鳴殊當時不在意的,現在卻懂了那樣對方會流血受傷,我自己也會痛。比被刺紮傷還要痛。


    如果時光能倒流到多年前的那一天,陸鳴殊覺得自己一定不可能再說出這樣的話,他想抱一抱那隻刺蝟,想用自己軟化那一身刺。


    他寧願受傷的那個人是自己,也舍不得刺蝟流一滴血。


    就像那朵被他偷迴去的白棉花。其實想要去除那抹塵灰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用剪刀把那塊髒了的地方剪掉。


    如果是以前的陸鳴殊,一定會選擇這樣做。


    他是天生的商人,最會利己,能用最簡單的方式達到目的,就不會選擇複雜的。


    至於別人如何,不在他考慮的範疇之內。


    但現在的陸鳴殊不會。


    他碰了碰留給顧潯的那朵花,忽然很想顧醫生。


    哪怕天天見,還是會想念。


    第114章


    “小陸啊,婆婆看得出來,你從小肯定是被嗬護著長大的,什麽樣的苦都沒吃過,心氣兒難免比別人高,但兩個人談戀愛,哪裏可能永遠不吵架。”婆婆語重心長地說。


    “吵架不要緊,最重要的是有了矛盾就要及時解開,疙瘩存在心裏會越滾越大,到最後啊,就要壓死人啦。”


    “你剛剛說顧醫生不喜歡你,這話婆婆可不同意,他啊,分明也很喜歡你,因為太喜歡了,才會因為你做的事而生氣。”


    孫婆婆遞給他一朵非洲菊:“聽婆婆的,兩個人好好說,別隨便說傷人的話,啊。”


    “婆婆,你不覺得我們倆,我們兩個男的……”


    “覺得什麽呀,覺得你們倆都是男的是有病啊?哎喲”孫婆婆笑道,“老太婆我活了這麽大歲數,半隻腳都踏進棺材裏了,什麽樣兒的東西沒見過啊,這有什麽稀奇的。”


    陸鳴殊:“………”


    “男的也好,女的也好,最重要的就是兩顆心在不在一起……”


    十字路口的綠燈變作紅燈,不遠處愛萌寵物醫院的大門開開合合,陸續有人從裏麵出來,顧潯走在最後一個,雙手兜在羽絨服兩邊的口袋裏,眉目間凝著鬱色。


    陸鳴殊遠遠地看著,心上像燒了一捧滾水,燙得他連骨帶血都是熱的。


    真的嗎?顧潯真的還喜歡我嗎?


    顧潯剛推門出來,就看見了不遠處的一老一小,兩人今天換了位置擺攤,從咖啡店門口換到了十字路口,離寵物醫院更近了些。


    那人今天穿了一身灰綠色的薄款羽絨服,大喇喇地敞著懷,裏麵是一件奶白色高領毛衣,大半張臉被黑色口罩遮住,隻露出一雙狐狸似的眼。


    那雙眼眸靈動地轉來轉去,朝他望過來時頓了片刻,下一秒眉眼彎折出溫柔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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