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施施然的跳下牛車,臉上帶著揶揄的笑容。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開不開心?


    張蒼無言以對,雖然李斯曾經害死了韓非,他的權勢心以及秦王的野心令張蒼恐懼而逃亡,但是,客觀來說李斯從未虧待過張蒼。


    張蒼能夠剛一出師就擔任秦國禦史,也是拜李斯所推薦。


    不告而別,本就錯在張蒼。


    張蒼捂臉羞愧的同時,眼睛卻止不住從指縫之中偷瞄,想要看看有沒有其他人在場,自己有沒有偷跑的機會。


    樂觀點來看,自己比李斯年輕一些,身強力壯,雖然平日裏養尊處優,白白胖胖,但是撩倒李斯這個小老頭然後跑路張蒼自認為是辦得到的。


    可是很快,張蒼就樂觀不起來了。


    “張禦史別來無恙啊……”


    頓弱這個老銀幣施施然的靠在張蒼剛剛扶過的大樹下麵。


    都是熟人,都熟麻了……


    “我道是如何恁大的陣仗,原來是李相和頓上卿親自前來……”張蒼無奈的放下手掌發出一聲歎息。


    “還有多少人呢?”張蒼隻能束手就擒放棄跑路的想法。


    頓弱都親自出現在這裏了,這家夥慣會行陰晦之事,這裏肯定不止頓弱李斯二人。


    “都出來罷……”頓弱擺了擺手,原本閑散稀稀拉拉的人群中,幾十道身影匯聚而來。


    “隻是捉拿一個小小的張蒼,至於如此大的陣仗嘛……”張蒼看向李斯,滿臉無奈。


    “蒼,你錯了,我並非為了捉拿你而來,我隻是湊熱鬧來的,實際上我並不認為你會藏匿於老家之中……”李斯搖了搖頭。


    “不止……”


    “城門各處要道小徑皆有人把守。”頓弱這個常年冷臉的男人也露出一絲笑容。


    張蒼腦子裏一萬個問號。


    “那又是誰竟然鬧的如此大的動靜?”張蒼疑惑。


    “很快伱就知道了……”李斯賣了個關子。


    確實很快。


    三人並沒有等多久,隻見一英武不凡的金甲將軍已經帶著一隊騎卒從城門出來。


    張蒼不認識金甲將軍是誰,但是他認識被羈押而來的陳平。


    “先生……”陳平看著正困在原地的張蒼,略顯尷尬的開口。


    “我不是讓你為我遮掩一二,你怎得也被捉了去?”張蒼疑惑。


    “他也正是趙泗需要的人才啊。”李斯歎了一聲。


    “陳平,我在路過陽武的時候聽說了你的事跡。”趙泗翻身下馬笑眯眯的看向陳平。


    ………


    “請上車罷……這小子輕挑慣了,慣會如此。”李斯笑著開口。


    陳平也是趙泗的捉拿對象,趙泗推諉自己是聽說了關於陳平的趣事,認為陳平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李斯最開始不置可否,張蒼是人才李斯認,可是陳平?什麽玩意?沒聽說過。


    趙泗這小子真拿自己當伯樂了?以為自己隨便揪個人就是千裏馬麽?


    還聽說了陳平的事跡?什麽事跡?不就是兄長不辭辛苦供養他遊學天下嘛?不就是嫂子輕辱之後陳伯為之憤然休妻?


    什麽家常裏短,隨便聽個八卦就認為對方是王佐之才?


    天底下遊學的士子多了去了,誰還沒個八卦?


    當然,現在李斯不這麽認為了。


    因為,張蒼和陳平認識,而且看的出來,關係不錯。


    二者家境相差巨大,能夠讓二人平等相交必然是因為陳平有一樣東西是和張蒼站在同一水準的。


    毫無疑問,是學問。


    而且,雖然李斯向來不喜歡以貌取人,可是也不得不承認,陳平的外貌十分出眾,身形高大且相貌肅穆,僅從外觀來看都是富貴逼人。


    這也說明,陳伯真的把陳平養的很好。


    “李相又何苦為難我呢?我犯了過錯,難道您要向陛下請求赦免我的過失麽?”張蒼仍舊對著李斯苦苦勸說。


    他可是一言不合就跑路的,而且一跑就是十來年。


    說實話,張蒼現在麵對李斯都有點不好意思,至於這種行徑,恐怕始皇帝恐怕也不好接受。


    難不成師兄就是專門要把自己抓迴去問罪的麽?


    是的,到現在,張蒼都不認為主謀是趙泗。


    “我逃亡十幾年,過錯太大,這種事情,陛下縱然會因為你而赦免了我的過錯,可是心中也難免對你有所遷怒,你這又是何苦呢?”張蒼沉聲希望李斯能夠放過自己。


    “蒼,你錯了,不是我請求陛下赦免你的過失,而是他。”李斯指了指正在駕車的趙泗。


    隻見趙泗已經脫掉了一身金甲,正一邊驅車,一邊傻樂。


    “他不過是一個侍郎,王前親近並不能改變陛下的喜惡。”


    趙泗,張蒼聽陳平說了,趙泗現在最拿的出手的,也就是一個王前親近。


    這能夠糊弄大多數人,可是糊弄不住張蒼。


    他可是當過禦史的人,王前親近的人又不止一個趙泗。


    以前的李信,現在的蒙毅,還有趙高,不都王前親近?


    可是始皇帝的喜惡是不能更改的,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意誌才無人能夠動搖。


    始皇帝身邊所謂的王前親近,是真的親近麽?張蒼以為不然,他隻是把群臣看成了獸,所謂的王前親近,隻是更加受他喜愛的獸罷了。


    趙泗,就能夠因此勸說始皇帝完全赦免他的罪過麽,就能夠讓始皇帝真的不計前嫌麽?


    張蒼認為,不能,趙泗和趙高蒙毅之流也沒什麽區別。


    “不……這小子情況有些特殊。”李斯搖了搖頭。


    他明白張蒼的想法,張蒼年輕的時候進諫始皇帝而不被采納,私底下憤怒的向李斯控訴,始皇帝視群臣為獸,卻不把群臣看成人。


    他實際上就是一個一意孤行到了極致的君王,是沒有人能夠阻止始皇帝朝著毀滅大秦的道路一路狂奔的。


    彼時已經成為了工具人的李斯該說不說,心裏還有點讚同。


    張蒼的描述太貼合了,始皇帝身邊哪有甚麽真正的親近人?


    一個成長經曆如此波折的君王,也不可能對臣子親密無間。


    童年的淒慘和惶惶不可終日,相依為命的母親的背叛,兄弟的背叛,摯友的背刺,乃至於父親在立儲之時的遊移不定……


    始皇帝表現出來的人性,隻不過是他要給天下人看的,要給文武百官看的。


    他的心是平等的抗拒親近任何一個人的。


    但是趙泗……不一樣啊……


    李斯不畏懼趙高,不畏懼蒙毅,他們同樣是王前親近,為何不能囂張跋扈?


    因為兩個人心裏都有逼數,都是聰明人。


    最關鍵的是因為,李斯清楚,在內心最深處,他們和自己這個工具人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或者說,朝堂上下的文武百官,不過都是實現始皇帝政治抱負的工具罷了。


    可他唯獨忌憚趙泗,需要在乎趙泗所有的不經意的想法。


    因為他能夠感受到,始皇帝對待趙泗,和對待文武百官,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這種區別尋常人感受不出來,但是李斯卻能夠清楚分辨。


    所以,他可以告訴張蒼。


    隻要趙泗願意,始皇帝還真就能夠因為趙泗。而放下所有芥蒂不追究張蒼的任何罪責,甚至是當成無事發生。


    張蒼聞之肅然,二者很早之前就交流過政見,又是師出同門,張蒼聽得出來李斯的隱喻。


    “這小子,現在為王驅車,駕攆行進快慢,全要看此子的意思。”李斯搖頭,言語之間,不失羨慕。


    “此子為人如何?”張蒼麵色嚴肅,沉聲發問。


    “於國為長遠計,實務有所不足,但勝在好學,目光頗為長遠,我所不能及也。”李斯認真的給出了評價。


    “哦對了……此子還擅識人,先前於田壟之間,捉了兩人,二者雖出身微末,但是在我看來,都有兩千石之才,今日又捉了兩人,你就不用說了,我知道你的能力,那個陳平,能夠以微末之身與你相交莫逆,恐怕也是才能出眾之輩吧?”李斯開口問道。


    “學問上,我已經和他分不出來高低,日後的成就,我恐怕比不上他。”張蒼沉默片刻給出了肯定的迴答。


    “這麽說趙泗這小子又看對了,既然才能不下於你,那就是王佐之才。”李斯點了點頭,心裏有點懸乎。


    趙泗這小子,還真就是一看一個準是吧?


    這怎麽看的?隨便走走就能拉出來這麽多人才?


    “師兄太過於高看我了……”張蒼自謙,思索片刻有話想問,又覺得不合時宜,但是又覺得不問又不妥當,最終沉吟再三,還是問出了口。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趙泗恩寵太盛……”


    李斯看向張蒼。


    “你是想問,我為何能容他吧……”


    張蒼問出來這個問題李斯並不意外。


    “因為我,找到了歸向,和我應該做的事情。”李斯認真的迴答了張蒼的問題。


    他想要成聖稱子,就少不了趙泗這個中間人。


    李斯比所有人都清楚,隻有趙泗,才能夠真正意義的影響始皇帝的決策。


    也正因為如此,他成聖稱子的路少不了趙泗的幫助。


    張蒼默然……


    他不認為李斯說的是實話,一個人的性格難道會因為找到了目標就輕易改變麽?


    不,恐怕是因為目標和性格發生了衝突,趙泗有李斯不得不爭取甚至是不得不和趙泗達成統一陣線的東西吧?


    荀子講性本惡,張蒼也認為,沒有什麽東西是可以真正改變人性的。


    他認為,人性,隻會被掩蓋……


    (可惡,難道今天隻能兩更了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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