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伏?”


    安素問心神莫名震蕩,以至於氣場居然紊亂一瞬,就這一瞬的空隙,兩道或暴烈,或森寒的鋒芒就自兩個方向襲來。


    確然而言,是一柄劍與一把刀。


    真人反應何等迅疾,劍與刀,又都不是凡品,更關鍵在於其主,顯然安素問無法對此安之若素,其素手倏然如繁花般撚動,就見紊亂的氣場驟然凝縮,形成如龍卷般的兩道漩渦,就將劍與刀向後迫退而去。


    她沒有下重手,這時她美眸微微一閃,身形就借機後退些許。


    就見一前一左各自出現一個人,一男同一女,男執劍,女執刀,擋在蘇伏身前,盡皆用著冰冷的眼神盯著安素問,似乎隻要後者稍一動作,兩人便會施以雷霆打擊。


    盡管這對於真人而言,有些可笑。


    安素問卻怎麽也笑不出來,她望著暴露出真麵目,從始至終,眉頭就未平緩下來過的蘇伏,發覺心底居然有一絲奇異的酸楚,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究竟經曆了怎麽樣的離奇波折,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連真麵目都不敢示人。


    一些古怪的心緒就湧上了心頭,她身而為真人,自然不會為人所知自己真實心境,素雅麵容漸漸顯得淡漠,心念微動時,將蘇伏在半空凝定的氣場盡數消退而去。


    執劍男子微驚,連忙接住蘇伏,他眉頭微微一皺,就要自報家門。


    安素問深深望了一眼蘇伏,身形就化作虛空,小巷複又寂靜下來。


    “師弟?你怎麽樣?”


    執劍男子正是追蹤著蘇伏而來的水洛澤,他其實到得有點早,隻是一直沒有好的時機突入,而今見了蘇伏真容,自然就確信無誤。


    葉清秋今日尚能自己收刀,也來到蘇伏身邊,擔憂地望著他。


    蘇伏無暇多言,四肢恢複了些許力氣後,忙自儲物袋取出青衣配的藥煉成的丹丸,服了兩瓶下去之後,他的臉色才漸漸從死灰的慘白恢複了一些。


    他盤膝於地,一時有些沉默。


    水洛澤似乎能夠理解他的心情,就收了飛劍,便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


    蘇伏緩緩吐了一口濁氣,左近就是紫藤莊,他先是轉向葉清秋,輕聲道:“多謝你救我……還要麻煩你,去將丁丁等人清退,我與師……兄有一些話要談……”


    許是葉清秋身上帶著一絲莫名熟悉的氣息,他總覺親切,是以對她有著很大信任,對於在她麵前暴露本相之事,也並不很放在心上。


    葉清秋這時沒有執刀,就顯得迷糊羞澀,連忙就去了。


    水洛澤聞見蘇伏稱唿,心頭重石終於落地,他微微笑著伸出手去。


    蘇伏略一猶疑,還是搭了他的手起身,兩人便俱入紫藤莊。


    就在紫藤莊大門緊閉之後,小巷的另一端盡頭,緩緩行出來一個身影,在稀薄的月華之力下,依稀可見其有著一副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一絲傲氣淩人,黑水晶一般的眸子,透著侵略之感,好似任何人在她眼中,都要低一等。


    正是玲瓏閣最年輕的大執事張淩雪,她的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低聲喃喃自語著:居然是他,有趣。


    誰也不知她口中的‘他’是誰,不過,可以想知的是,這個女人心頭正醞釀著什麽。


    ……


    羅丁丁與管家侍女等人都被葉清秋趕入一間廂房內,莫看她迷糊羞澀,辦起事來,也算是雷厲風行。


    眾人盡管有著莫大疑問,然而在她‘羞澀’地握刀之後,就再也不敢多有置喙,乖乖的聽從吩咐。


    紫藤莊小院主臥裏頭,蘇伏同水洛澤各自落座,葉清秋充當侍女的角色,給二人各自奉了茶,而後便安靜退了出去。


    水洛澤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盞之後,語氣有些古怪,說道:“師弟,你身邊什麽時候都不缺女人,到底有什麽訣竅啊?”


    他本意是讓氣氛稍微放鬆一些,沒想到卻讓氣氛愈發古怪了。


    “師兄,她如今是我手下……暫時而已。師兄似乎特意尋我,不知所為何事?”


    蘇伏終於開口,他勉強的一笑,這個時候他總算恢複了一些力氣,臉色好看了一些,隻是語氣卻透著生分,他不知該如何麵對水洛澤。


    “你還能稱我為師兄,我很欣慰!”


    水洛澤並不以此為意,微笑著說:“其實這一趟出來,我已然做好了與你生死相鬥的心裏準備。畢竟劍主將你傷成這副模樣,你理該恨透劍齋。”


    他擺了擺手,打斷了欲言的蘇伏,笑著道:“莫忙著否認,其實這些都是人之常情!吾輩雖是修士,然而即便超脫,亦有喜怒,你說是也不是?”


    蘇伏沉默,片刻才道:“事到如今,我已不知該如何麵對。便是恨,也恨不起來,劍齋對我有大恩,劍齋每個長輩與師兄都對我恩寵有加,這些我都銘記在心。”


    “我時而在想,既讓我入得劍齋,如今又從雲端摔落底層,失卻劍齋弟子這一層光環,我如今還剩下什麽?”


    “幸好劍齋沒有剝奪我的劍道修為。”


    水洛澤聞見此言,就知道他心底疙瘩程度雖然不深,對劍齋也形同了陌路,否則何以以名字稱本門,如此就表明他心底排斥。


    而他還不知門中諸多隱秘,譬如劍主出手是飛仙老祖主意,譬如石泰尋蘇伏,乃是送上治愈神魂的聖藥,神意元辰丹。


    如今聖藥不見,以李道純性子,自然多說無益,何必講來討恩情?倘蘇伏心底有劍齋,沒有這份恩,自然也會記著劍齋的好,倘蘇伏心底沒有劍齋,那即便加上這份恩情,又能改變什麽現狀?


    聖藥是不見了啊!再天大的恩惠,也隻是夢幻泡影。


    水洛澤深深一歎,有些痛心道:“我不知劍主此舉何意,然師弟定要相信,劍主不是有心加害,為兄知道,暫時也無法解開你的心結,而我此趟來,便是為帶你迴劍齋,至少要將這傷治好,屆時去留隨意,這也是劍主的囑咐……”


    蘇伏苦澀地一笑,說道:“治好!談何容易!便是劍主親自出手,怕也隻能祛除寂枯劍意罷了,至多免去我這苦痛!神魂傷勢,仍然無法恢複!然,師兄可知這苦痛,它時時警醒著我,千萬莫要將自己當一迴事,它有多麽痛苦,對我之警醒就有多深。”


    “伏乃散修出身,早年遊遍青州,斬了些妖魔賊人,也並不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是以謙遜著性子,佝僂著身子,生怕行差踏錯,招來殺身之禍……”


    “幸而得入劍齋,令伏得以直起腰板做人。於是伏就做人,入歸墟,訪妖族,闖天道盟,證道法會上拚了個薄名,當時意氣風發,豈料轉眼俱都變作雲煙。”


    “師兄可知,自九重天之上栽落深淵的滋味……半載時光,伏屢屢思及,都覺心潮難複,總想做一些什麽,發出一些呻吟來,好似如此就能讓人聽到我的委屈……”


    蘇伏說到這裏,眼眶忽就發紅:“可是直到,石師兄死在我眼前,那個時候,他留下的最後一句遺言,竟然是讓我別恨劍齋……我怎麽能恨,我如何去恨,那可是石師兄摯愛的劍齋。”


    水洛澤心神幾度震蕩,他知道蘇伏很苦,但不知道蘇伏那麽苦。可更震驚於,石泰的死居然還與蘇伏有關。


    他尚未問,蘇伏已收拾了情緒,又緩緩道:“那日我巧入妖獸山脈,卻受到一個真人襲殺,是師兄救了我……後來他死了,那個真人不知所蹤……”


    “我不知道,真人為何要與我為難,因而害了石師兄性命……他兩次救我於危難間,對劍齋即便有恨,業已淡去……可我不會迴去,我不恨劍齋,我本來就是散修,如今也隻不過恢複了散修的身份,而況石師兄的仇,我便是不刻骨也難忘。”


    說到這裏,蘇伏直視水洛澤,語聲鏗鏘而有力,堅定說道:“我會找出兇手,而後堂堂正正給劍齋一個交代!”


    水洛澤長歎一聲,道:“可或許那個真人已與師兄一般死去,你又要找誰報這仇!”


    然而蘇伏不語,顯然主意既定,就不會再有改變。


    “罷了,既然你意已決,為兄也不好多言,可你要記著,劍齋沒有拋棄你,並且隨時歡迎你迴來……”


    沉默了半晌,水洛澤複言:“師弟不是隱於太淵城?怎麽會跑來日曦城,我聽了許多太淵令的傳聞,師弟莫非在打太淵秘境的主意?”


    “劍主此次決議不插手,你要插手的話,可切記要當心……”


    蘇伏收斂了全部心緒,淡淡笑道:“此事伏自有計較,師兄不必擔憂。”


    他說著,臉色微有複雜,似眷戀,似緬懷,低聲的問道:“敢問師兄,瞳瞳還有吟瑤師姐她們怎麽樣?”


    水洛澤怔了一怔,卻緩緩啜了一口茶,才道:“瞳瞳的話,不用擔心,劍齋將她照顧得很好。隻是你如今自身難保,未免她偷跑來尋你,對你如今也沒有助益。便由解師姐天天看著她……說起來,她的修為進境真是有點可怕……”


    “那吟瑤師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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