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覺睡到天黑。


    這時,那個養鬼人早該死掉了。躺在下麵藏有死屍的床上都能睡著,並且能睡得那麽香、那麽久,我還真是一朵奇葩。


    而我這朵奇葩之所以會醒,並不是睡足睡夠了自然醒來的,是被床底下傳來敲床板的聲音和震動吵醒的。


    “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地睡覺了?”


    我迷迷瞪瞪地抗議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床底下有什麽。


    “難道,是那個老不死的,終於死掉變成了僵屍?”


    被師父收留的這三年來,我見過各種各樣的鬼,見過成精了的黃皮子,見過開啟了靈智的大蟒蛇,還見過……可就是沒見過另一隻僵屍,沒見過我的這另外一種同類。


    我興奮地從床上下來,打開燈朝著床底下看去。雖然不開燈也能視物,但是隻能看到輪廓,看不出具體的顏色,一些細節也看不清。


    我彎下腰歪著腦袋,一眼看到了那個新生的同類。


    他隻不過才死掉幾個小時,身上已經長出一層淡淡的白毛,這代表著他是最低級的白僵。處於白僵階段的僵屍,行動遲緩極怕陽光,也怕火怕水怕雞怕狗更怕人。


    吸食一段時間的血液,白毛將會蛻變成黑毛,白僵就進化成了黑僵。這個階段的僵屍,仍怕陽光和烈火,行動也比較緩慢,但開始不怕雞狗,不過見了人還是會迴避。


    再下一個階段,是脫去黑毛的跳屍,行動開始以跳為主,跳步較快而遠,怕陽光,不怕人,也不怕任何家畜。


    第四個階段的僵屍為飛屍,往往是百年以上甚至幾百年的僵屍,它們行動敏捷,躍屋上樹,縱跳如飛,故名飛屍。


    第五個階段的僵屍為旱魃,既可以旱魃一出赤地千裏,又可以變化得和普通人一般無二,是一種極其恐怖的存在,就連我師父都打不過它。必須天雷勾動地火,運用大自然的力量,方能夠將其消滅。


    至於第六個階段,也是最後一個階段的僵屍,已經屬於魔王級別的存在了,相傳從古至今隻出現過一個,為觀音菩薩的坐騎——金毛犼……


    我迴憶了一遍關於僵屍的介紹,然後摸了摸自己挺光滑的臉。


    還記得三年前,我睜開眼睛看到師父的時候,身上就沒有任何多餘的毛發,並且也和正常人一樣行走。隻不過我並不是進化成了旱魃,而是隻有一半的體質轉化成了僵屍。可以說,天底下隻有我這麽一隻,如此另類的僵屍。


    就連師父都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想到師父,他已經出去十幾天了,手機一直都打不通,也不知道去了哪裏,說起來還挺想他的……


    “咚!咚!咚!”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白僵在床底下伸直手臂,他的右臂齊肘斷掉了,隻有左手能夠到床板。隨著他直挺挺地想站起來,卻被床板在上麵擋著,因此始終站不起來,看起來滑稽極了。


    我伸手把他拽了出來。


    他應該是把我當成了同類,並不怕我也不攻擊我,身體一挺站了起來。不過,他的腿被盧高峰砍斷了,斷腿無法在地上站穩,剛站起來便摔倒了。


    然後,他一次次地站起來,又一次次地摔倒,看得我有些心酸。


    這時的他,不再是與我為敵的養鬼人,而是一隻稚嫩的新生僵屍,是一隻我發展出來的後裔,甚至可以說是我的孩子,我沒有了殺它的想法。


    我該拿它怎麽辦?


    偷偷地把它養起來?


    可是,它和我不同。


    我隻有一半的體質是僵屍,還擁有屬於人類的思想意識。


    我不是把人類當做食物,而是把他們當做同類。


    我有自製力去製止自己濫殺無辜。


    而它呢?


    我可以看出來,它失去了記憶與意識,隻是一個被本能所控製的驅殼。


    一旦讓它成長起來,將變成一台嗜血如狂,隻懂得殺戮的機器。


    想來想去,發現我不忍心也必須殺掉它,否則將造成未來的許多悲劇發生,將會導致許多人失去親人、愛人、朋友,導致許多家庭骨肉分離。


    “你活著的時候,不知道害死過多少無辜的人,不知道讓多少家庭家破人亡,有今天也算是罪有應得。”我譴責著它生前的罪行,讓自己下定殺掉它的決心。


    我掏出手機看看時間,現在是淩晨一點多鍾。就讓作為我僵屍身份的同類的它,再陪我度過四五個小時吧!天亮後,再用陽光送它上路。


    說起來挺心酸的,我和人類能夠相安無事,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我的秘密,不知道我擁有一半的僵屍體質。


    我想,之所以師父和神秀能夠接受我僵屍的身份,一來是因為我對他們造不成威脅,二來是因為他們有一顆悲天憫人之心。韓雨嫣他們三個出馬弟子能夠接受我,是因為他們和我一樣超脫了普通人的範疇。而他們都能接受我的共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我有著清醒的意識,有著善良的心靈。


    至於那些普通人,若是知道了我是僵屍,盡管隻有一半是僵屍,他們肯定會因為怕我,而想要毀滅我。把未知的危險,消滅在萌芽狀態,這屬於人類的天性,屬於自我保護的本能,他們才會不管我,究竟是善良的,還是邪惡的。甚至,若是被科學狂人知道我的存在,我特麽就等著被抓走當小白鼠吧……


    白僵還在一次次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地站起來又摔倒。


    在它又一次站起來時,我扶著它站穩了身子。


    我的雙手托在它腋下,托著它緩慢地四處走動。


    我把它視為傾訴的對象,講述我這三年來的經曆,訴說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的苦楚。還講出我對韓雨嫣的愛,以及對於我和她的將來,不知道是否有結果的心事。


    它默默地聽著,因為它不會說話,而且它也沒有意識,我不能對其他人說的話,都可以在它麵前盡情地說出來。


    我自欺欺人地,權當它聽懂了我的話,它理解我的喜怒哀樂,它是我的知己與知音。把所有積壓在心裏的話說出來,我的心情頓時舒暢了一些。


    這麽一說,就說到天亮,我傾訴了大半夜,也多愁善感了大半夜。隨著窗外灑入房間一抹晨曦,到了我用陽光送它上路的時候。


    它因為恐懼陽光而拚命地,朝著房間角落的陰暗處挪去。不過,它需要被我托著才能移動腳步,再努力也去不了想去的地方。


    我對它說,也是對自己說:“現在的你,沒有了記憶,又沒有了意識,隻剩下一個驅殼,你早就在昏迷中死去了。人死之後都要火化,不過你稍有不同,我會用陽光火化你。你放心,你聽我牢騷了大半夜,作為迴報,我會讓你的骨灰入土為安。”


    說罷,我強迫自己硬下心,不顧它拚命地掙紮,把它拽到了後院。


    陽光照射在它身上,它劇烈地燃燒了起來,燒得很快也很徹底,很快就隻剩下一捧骨灰。我找來一個幹淨的紙箱子,把那些骨灰盛放進去。


    我有些感傷地心想,將來的某一天,我是不是會和他一樣,被燒成一捧骨灰?今天有我送它走最後一程,將來又是誰送我走最後一程?


    我既感傷失去了一個後裔,失去了一個最好的傾訴對象,又感傷自己是個不人不鬼的怪物,感傷自己甚至不如一個沒有意識,沒有喜怒哀樂更沒有苦惱的僵屍。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鈴聲響起。


    我取出手機一看,是韓雨嫣打過來的,立即按下接聽鍵。


    她悅耳的聲音傳入我耳中,“大懶蟲,該起床吃早飯了。你把帶迴去的背包打開,裏麵有我給你準備的飯。這幾天,你一個人在家,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一定要記著按時吃飯,盡快把傷養好了,你還要陪我賺大錢,讓我有錢買好多好多,我喜歡的好東西呢!”


    她還告訴我,“你放心,妮妮和童童很乖,我是它們的媽媽,會照顧好它們的。過幾天,我就帶它們去找你。”昨天分開的時候,她把妮妮和童童帶走了。


    聽到她有些另類的關心,我的心裏頓時暖暖的。再想到妮妮和童童,那倆一個最愛賣萌,一個最愛耍酷的小東西,我是它們的爸爸,韓雨嫣是它們的媽媽,心裏更是被幸福所充斥,所有的感傷一掃而光。


    “雨嫣,我好想你。”我對著手機,深情地說道。“我也想妮妮和童童,你們什麽時候過來找我?”


    “昨天才分開,你今天就說想我,是不是說好聽的騙我啊?”韓雨嫣明顯很開心地問道。“我好久沒迴家了,總要陪陪老爸老媽吧?王峰和丁大叔也在這裏,我還要好好地款待他們。過幾天,等他們迴奉天市了,我就去找你吧。”


    我發自內心的對她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的正是我對你的思念,我恨不得時時刻刻和你在一起。不過,父母對你比我更重要,你乖乖在家多陪陪他們,過些天再來找我,我等你。”


    我們又聊了幾句,結束通話。


    我捧著紙箱子迴到屋裏,把紙箱子放在桌子上,拿出昨天帶迴來的背包,打開後發現好幾瓶血。其中一個瓶子上麵,還貼著一張小紙條,“馬大哈,記得把血放進冰箱,短期內喝不完就變質了哦!”


    “這小妮子,又給我亂起外號。”


    我擰開一瓶血一飲而盡,心裏想著韓雨嫣對我的體貼,倒也不覺得那麽難喝了。又把其餘的幾瓶放進冰箱冷藏起來。


    然後,我帶著紙箱子,來到鎮外的一座山上,把骨灰埋在山腰的山清水秀處。迴去的路上,我從鎮上的狗肉館,買了一隻最健壯的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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