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豆腐?”


    虞氏指著一道菜,眼露驚奇,“豆腐如何能切絲?”


    “哎喲!”


    楊九妹耳朵不是一般好使,離著這遠都能聽見,起身就給眾人科普起來,“祖母,這道菜叫文思豆腐,聽妹妹說是一日遇見一叫文思的僧人,這位僧人頗善烹製豆腐,妹妹與他取經,得來這靈感做出了這道菜。”


    “哦?”


    虞氏聽得驚奇,陳氏卻是覺得見鬼。


    小娘這鬼扯的本事是越來越大了,自己天天與她一起哪裏見她遇見過什麽僧人?這個菜定也是閻王老爺傳授的,隻是為何要叫文思呢?


    滿月現在說鬼話的本事就跟她的廚藝一樣精進,隻見她臉不紅,心不跳,大大咧咧地坐著,好似真遇見過什麽遊方僧人一般。


    “哎呀,祖母,父親,母親,你們是沒看見,簡直神了!十一娘的刀功簡直絕了,豆腐切絲聞所未聞,那刀功太好了,你們看,你們看,這裏不光有豆腐,還有冬筍,雞胸.脯肉,火腿,香菇,全都切絲,大小一致啊!”


    虞氏點頭,“十一娘有如此手藝也難怪會被石閣老讚歎,就這刀功已是大成。這文思豆腐入口即化,最是適合我這樣的老人家了。”


    滿月笑著道:“祖母喜歡就好。我今個兒做得都是咱們江南水鄉的東西,好吃歸好吃,可祖母年紀大了,這些東西於祖母不好克化,故而又做了這文思豆腐。”


    她說著又捂嘴偷笑,“就是吃了茭白的人,這文思豆腐可不能再多食了,茭白與豆腐相忌呢。”


    “好哇!”


    楊九妹哇哇大叫,“十一娘你這是故意的吧!這菜做得都這般好吃,你卻告訴我不能吃?你也太偏心了,祖母是你親人,我們就不是呐?”


    “那九姐不吃茭白就是了。”


    “這,這……”


    楊九妹一臉痛苦,“這可真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啊!”


    眾人一陣大笑,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對滿月的廚藝那是讚不絕口,有人甚至吃得掉眼淚,比如幾個老叔公和太叔公們。


    無它,這菜勾起了他們對父母的迴憶。


    這一迴憶自是迴味無常,隻覺天下再也沒比這更好吃的東西了。


    特別是那道文思豆腐頗對這些老人家的胃口,且他們也驚異於這刀功,豆腐切絲本就驚悚了,居然還能切得如牛毛一樣,簡直歎為觀止啊!


    幾個老人家不知這道菜是滿月那個坑爹係統一級考核內容,楊滿月考了多少死,被虐得死去活來,流著眼淚才好不容易過關的。


    而這道菜正是刀功精致的代表,能把這個做好,也代表著刀功大成了。


    再者,這道菜屬於淮揚菜,淮揚菜素來都以刀功精致出名。


    淮揚菜的特點用八個字來形容最去貼切:製作精細,清淡平和。


    精致的菜自是要種重刀功,如果說魯菜如少林,恢宏大氣,川菜如唐門老辣綿長的話,那淮揚菜就好比全真,道法自然,衝虛平和!


    能提前百年讓這道淮揚菜經典問世,某個抄襲姑娘還是有些自得的!


    必須抄點子容易,可要做好也不容易不是?畢竟文思豆腐沒刀功可是做不到來的。


    接下來的日子倒也平靜,滿月偶爾下廚給虞氏做些湯羹,當然不再是做席麵了,就單獨做個一兩道菜,全當盡孝心。


    如此過了兩三日,翁家來了人,大姐就在九妹的淚水漣漣中再次被夫家接走了。


    為此楊九妹又情緒低落了好兩日,直到滿月給她做了一個她從未吃過的藕粉桂糖糕後,這心情才微微好起來。


    當然,等她心情好了,免不了又要去賣弄,到處嚷嚷滿月特意為她做得點心,那得意的模樣好似點心是她做的,而不是滿月。


    滿月覺她有趣,她有些羨慕楊九妹的性子,無憂無慮的,多好?


    人活複雜了,也累啊!


    楊九妹滿世界嚷嚷的結果就是一群人跑來跟她取經。滿月也不藏著掖著,她這個人隻要別人不惹她,素來都是大方得很,區區一個點心方子她也不放在心上。


    隻是這些姐姐妹妹聽說這藕粉桂糖糕做飯如此簡單不經陷入了呆滯。久久迴過神後,不由紛紛感歎:就在食道這一途,十一娘真是成精了!


    何氏那日被虞氏敲打過後也不敢放肆,在仁川過了半個月竟是滿月穿越以來感到最舒心安慰的日子。


    不過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她不想陷入大家族的鬥爭中,就得按照之前與虞氏說好的,再迴寧波去。


    走的那天,起著風,九妹哭得眼睛通紅,二人雖才認識,可卻彼此欣賞,早就成了知交。這會兒滿月要走了,楊九妹自是傷心。


    大概在她的想法裏也隻有這個妹妹才能接受自己那些驚天之語與大逆不道。滿月不是古人,九娘自小跳脫,在目睹了姐姐不幸的婚姻後,隱隱也覺得十一娘的活法才是正確的。


    滿月羨慕九娘的單純,而九娘羨慕滿月的自由自在,如今分別,莫說是九娘,就是滿月這個素來堅強的人也不由紅了眼睛。


    虞氏沒有出路相送,大抵是不能忍受分別的苦楚。滿月早上去請安的時候已是哭過一場,老太太也不讓她再去了,隻讓她打理好小港的事在過年前迴來。


    雖然虞氏沒來,可場麵依舊傷感。


    小十哭得震天響,不管他願意不願意,他都得跟著滿月走了。在這個重禮法的年頭,在他未意識到陳氏才是他母親這個現實前,族裏長輩是不會輕易把他再留在家的,以免他被自己的親生父母利用,做出不利家族和諧的事來。


    何氏躲在遠處偷偷看著,心如刀絞,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身份其實不是那麽重要,和兒子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可念頭隻在腦海裏一掠而過,很快她又被眼前繁華迷失了慈母之心。


    滿月如此會賺錢,她兒子現在是七房長子,將來滿月的錢還不都是自己兒子的?且她未來相公是靖海侯,有這樣強悍的姐夫罩著,兒子若有誌於仕途豈不是如虎添翼?


    畢竟說起來小十可算是滿月的親弟弟呢!


    等自己兒子發達了,為自己求個誥命那就足夠出鳥氣了!


    何氏忍住心痛,毅然轉身,不再去看楊立援,在她心裏似乎有一個聲音在不斷響起,“為了孩子的前塵。”,這堅定了她的想法。


    世上總有一部分人以為自己代表正義,他們用正義掩埋欲.望,他們用正義閹割醜陋,所有的一切都在正義這把鐮刀下變得光鮮亮麗,絢爛奪目。


    車輪轉動,楊九妹又追了上來,坐在車上的滿月不由眼睛發紅,揮手喊道:“九姐迴去吧,過年前我就迴來!”


    “十一娘,在外麵記得要照顧好自己啊,我等你迴來!”


    九娘哭著揮手,稻田裏的稻子已被收了,地裏的小麥也進了倉廩,雖依是秋日的金黃,可卻總覺不如來時那邊燦爛。


    離別最是愁人,古代的離別更是傷感。因交通不便,工具落後,有些人的離別就是一輩子。


    寧波離著磐安雖不遠,可因道路崎嶇,滿月也不可能時常迴來的。


    小十哭得累了,趴在車上睡了過去。滿倉也因這些日子與家裏幾個差不多年歲的孩子瘋玩耗盡了體力,離開小夥伴的傷感很快在小家夥心頭散去,沒多久卻與小十一樣,睡著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那些年少的喜悅也好,悲傷也好,都隻是天邊的一朵雲,輕輕飄來,慢慢散去,留不下一點痕跡。


    走了兩天總算是趕迴了寧波,給了護送之人一點銀錢後,滿月有些發愁。


    這迴迴來不光是帶來了小十,還有錢媽媽等幾個奴仆;除此之外還有幾個本家子弟,都是十四太叔給選的人,都是家裏過不下去,但卻又忠厚老實的人。


    不是每一家都能如主家那般風光的。在現代人眼裏看來,可能十四太叔的做法有些不對,可在這宗族社會裏卻是天經地義的。


    無論你官做多大,都得扶持家族裏的困難子弟,不然非得給人罵死不可。


    這是一個家族抱團的年頭,哪怕在自家掐得死去活來,可一旦對外,那就是寫不出兩字來的,必須要團結。


    這些也都在滿月意料中,她倒也不反感。因為這幾人她也偷偷觀察過,知道是家裏很困難的。這些人都是自己上輩子的祖宗,沒準自己上輩子就是他們中哪一個後代呢,能照顧下自是樂意。


    最關鍵的,這幾個後生雖窮,可在村裏口碑很好,他們不怕吃苦,缺得隻是機會罷了。


    幾個子弟見楊滿月眉頭緊蹙,又見家裏這光景,便知是什麽情況,忙道:“十一娘,你莫為難,我們隻要有個地方遮頭就行,隨便在這堂屋裏卷一卷就是。”


    “那哪行?”


    滿月還沒說話,陳氏便表示了反對,“地上寒氣重,現在可是秋天了。再說都去親戚,哪能讓你們睡地上?滿月,要不去鎮上旅舍先將就幾晚?村裏也有許多空房子,咱們這就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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