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遠顯得情緒有些低落,聽了滿月這話並沒打起精神來。陽光少年的臉上帶著淡淡憂傷,“是啊!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能跟你再相見。都說人生最是離愁苦,與妹妹相識不久卻覺好似上輩子就認識了一般。”


    他看向滿月,見她似也有些傷感,不由更難過了。


    “不瞞妹妹說,雖說我癡長你幾歲,可我卻覺你如我姐姐一般,隻覺親切。如今要迴去了,想起以後都不能來吃你做的菜,這心裏就難過。”


    少年郎似乎還真挺傷心的,滿月也不知到底是因為自己做得菜勾起了他對母親的迴憶,還是自己王八氣大開把這小子折服了。總之這段日子相處頗為愉快。


    徐遠無甚心機,人很單純,雖二二的,可滿月真喜歡這小子,就像看自己弟弟一般。


    想到這裏,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計,道:“浮萍聚散總有相會之時,徐家哥哥又何必難過?”


    她說著便昂起頭,臉上帶出的笑容就像夏日的陽光一般明媚,“不瞞哥哥,滿月心氣大著。就等哥哥迴去促成鮮味素一事,拿著這筆錢去開大酒樓了。滿月不止想在寧波開酒樓,以後也想去京城開酒樓。”


    徐遠有些詫異,“妹妹開這多酒樓作甚?一個姑娘家拋頭露麵總不好的。”


    “我想成為天下第一廚!”


    滿月擲地有聲地道:“想在禦前獻藝,成為天下第一的紅袖掌案!”


    徐遠驚呆了!


    她……


    可真敢想啊!


    陳氏也是大吃一驚,閨女的心竟如此大?


    徐遠呆了好久,想起石閣老的話,垂下眼,忽然笑了。


    她的確不是一個安分的女子,可這種不安分他喜歡!


    “妹妹把玉佩好好收著,哥哥便在京城等你。等你酒樓開到京城,哥哥天天給你捧場!”


    “那就說定了!”


    楊滿月笑了起來,“有哥哥照應,滿月去京城也不怕了!”


    “其實你的手藝我覺得比禦廚都好,雖菜式普通,可吃著就有股子家的味道。”


    徐遠一蹙眉,情緒又低落了,“怎麽辦?我現在感覺一天不吃妹妹做的東西心裏就堵得慌。”


    他忽然抬頭,眼睛又開始發亮,“要不妹妹你現在就跟我去京城吧!我跟姑母說,讓你入宮當女官,專門給太後做小灶。姑母認同了你,你就是天下第一的廚娘了!”


    楊滿月有些無言以對。


    這家夥的思維就是這麽飄忽,每次都讓她猝不及防。


    她搖著頭,淡淡道:“天家雖好卻不及現在自由自在,貴人們的福氣太大了,滿月受不住。”


    徐遠又不明白了,“可你不是想當天下第一的廚子麽?還有什麽比天家認同更好的?再者你剛說還想禦前獻藝呢,入了宮不是更好?”


    “可那樣滿月也沒了自由身。”


    楊滿月搖著頭,“滿月貪心,隻想獻藝一迴卻不想困於那深宮。滿月是鄉下丫頭,習慣了天高海闊,自由自在了,去了那兒,怕是再也做不出菜了。”


    徐遠沉默了,似是想起了自己的姑母,良久長長歎出一口氣道:“也是。我看著繁花似錦的,可許多人並不開心。”


    他搖了搖頭,道:“不說這個了。我要走了,妹妹,今個兒讓我做東,請你去柴橋最好的酒樓吃一頓飯吧。雖不如你做得好,可這是我的心意莫要推辭。”


    楊滿月搖搖頭,道:“遠來是客,離者別愁,自是滿月做東。”


    她想了想,道:“徐家哥哥,還是讓我做些小菜招待你吧。你嫌這人多,我帶你去個好地方,清幽極了。”


    “那感情好!”


    陳氏點了點頭,道:“小娘,娘幫你打下手,好好給小公爺踐行吧。”


    徐遠雖二可是頗單純,一來二去的,陳氏倒也喜歡上了這個孩子。特別是聽聞他父母早亡後,更是多了幾分憐惜。見他嘴上雖說胡話,可對滿月並無男女感情,隻如兄妹般,倒也放下心來。


    楊滿月置辦了一些食材,沒多大會兒功夫便整了幾個菜來,放在籃子裏,帶著徐遠到了柴橋的運河碼頭。


    “妹妹這是?”


    徐遠見滿月跟人租了一條烏篷小船,有些好奇地道:“還要走水路?”


    楊滿月笑了起來,“哥哥,柴橋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坐著烏篷小船,喝著糯米酒,看兩岸風光,品著寧波海邊的鹹鮮不是更有樂趣?”


    這一描繪,徐遠來了興趣,隻帶上了兩個侍衛與一個小童便與滿月上了船。


    船槳悠悠撐開水麵,蕩起一圈圈漣漪,艄公的號子聲悠長,小船飄蕩在運河裏,別有情趣。


    桌上的小菜是地道的甬幫菜,一條醃製過的小黃魚上隔著蔥薑,清蒸過後,用筷子戳一點放嘴裏,鹹香滿嘴,再一口糯米酒,當真下酒最好的精品。


    用麻油,醬油搬過的臭冬瓜再冰鎮下,聞著臭吃著卻清爽,帶走了炎炎夏日的暑氣。


    剛剛撈上岸的蟶子幾乎不需要什麽調味料,蔥薑酒清炒下,加兩節辣椒與蒜末,便是最好的美味。


    還有那海虹,香螺,清水一汆,放點鹽,酒,蔥薑,原汁原味,吃得就是一個新鮮與純天然。


    最後還有一小碟雪菜炒毛豆子,寧波靠海,所有的味道裏都帶著鮮鹹。雪菜是每一個寧波人都離不開的東西。徐遠客隨主便,來了一段時日後倒也愛上了這裏的口味。


    更別提這是滿月親手做的,滋味更是出眾。


    一頓絕佳的飯菜能驅走心底的陰冷與不快,小姑娘的吳儂軟語更是為菜品增色不少。須臾的功夫,徐遠也忘了離別的愁苦,央著滿月說與葉戚鬥爭的事,聽得兩眼發光,連連讚歎。


    “哎喲喲,不行了,妹妹,我笑得肚子疼。那個道人當真是騙人都不會,這就把那老虞婆賣了?對了,你怎麽知道那個符紙做過手腳了?”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


    滿月給徐遠斟了一杯酒,笑嘻嘻地道:“書裏都寫著呢。百姓大多目不識丁,自然容易被騙。”


    “你看得雜書真多。”


    徐遠一臉羨慕,“我也喜歡看雜書,但祖父總說我不正經。唉!咱堂堂大明,中央大國,現在卻是不如那佛郎機人,紅夷大炮都造不好。”


    楊滿月眯眼,問道:“哥哥,你說得佛郎機人可是以前那群占據了壕鏡的葡萄牙人?”


    “葡萄牙人?”


    徐遠愣了下,隨即點頭,“好似聽說是叫葡萄牙的。我也搞不清楚,他們這些西夷都長得差不多,紅毛綠眼的。為了收迴壕鏡,那些西夷還組織了幾次想跟咱們打,結果也不知出什麽事了,又自己跑迴去了。”


    頓了下又歎息道:“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韃子也就罷了,現在連紅毛鬼也想欺負我們。”


    說罷便是仰頭一口把酒幹盡,“可恨朝堂一群老夫子,昏庸至極,許多人居然連壕鏡是哪都不曉得,可悲可恨啊!”


    楊滿月有些吃驚,“不會吧?嘉靖三十二年,因佛郎機賄賂海副使汪柏,暗中操作租借壕鏡,後事發,朝野震動,嘉靖爺震怒,不是斬殺了汪柏等人。如此大事,怎朝中夫子會不知壕鏡在哪?”


    “嗬!”


    徐遠冷笑,“要我說冷雲就不該這麽厲害!拚死拚活,總算打得金人議和。幾年好日子一過,這些老東西又開始講風月了。他們眼裏隻有高官厚祿,隻有青.樓女子的溫柔小意,壕鏡在東在西哪裏曉得?”


    楊滿月沉默了。


    壕鏡就是澳門,16世紀時,葡萄牙人賄賂當地官吏,搞了個勞什子的不合法租借,後來嘉靖得知後,大怒,殺了不少人。最後又有掉節操的官員在其中周旋,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這壕鏡雖然還是大明國土,可實際卻是葡萄牙人占有了。


    隻是讓她感到意外的是,徐遠居然會關注這個。


    那句“但願海波平”可是戚繼光的名言,這首詩她讀書時還學過,當時隻覺熱血沸騰。可這會兒從徐遠嘴裏說出來,竟是感到了一絲悲涼。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曾幾何時,這片土地是那樣的輝煌,若不是外族入侵,明朝又怎會如此固守成規?聯想到原本曆史的那個清朝,她不由暗暗歎息。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陰八十一日,廣州,遼東,大同,曹州,朔州,汾州,蘇南,浙江,都是殺得血流成河,屍體滿城,甚至河流裏都是屍體,把河水染紅不說,更是把河道都堵塞了。


    而那些人不是軍人,是平民!這與鬼子何異?!


    她不是一個民族主義者,到了她那個年代,民族早就融合了。可當她現在是一個明人的時候,忽感到了一陣憤慨。彼時的大金國為收買人心倒是收斂不少,除了在遼東犯下暴行外,後來也沒聽說有什麽駭人聽聞的事。


    隻是一旦明朝撐不住了,這錦繡江南還能平靜嗎?


    徐遠見她走神,輕咳了一聲,道:“這些國事不該跟妹妹提的,倒是我嘮叨了。”


    “不……”


    楊滿月搖搖頭,“國之興亡,匹夫有責,哥哥不必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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