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王兄又何必緊張?南遷後,我大明幾代帝王都效宋太祖,不以言獲罪。況且我等並非非議朝政,不過是針砭時弊罷了。這擱在幾十年前也是允許的。如今朝堂袞袞諸公眼見天下太平,又起安逸之心,風月歌舞以滋生色,長此以往,恐國運頹廢。”


    “何兄所言極是。如今北韃皇帝非凡人,雖不甘願承認,可那康熙自登基以來便推行士紳一體納糧,攤丁入畝。說來可笑,這攤丁入畝曾在我國小試,如今卻被北韃搞得有聲有色,而我大明雖也極力推行可奈何阻力極大,若不是開海,海上貿易盛行恐又將複以往之禍。”


    “唉!誰說不是呢?難道這就是不破不立?闖賊所過之處一片狼藉,大金打著保我大明旗號入關,謀奪江山,接手的卻是個爛攤子。一群士紳被李闖王殺得幹淨,就連福王都被做成了福祿壽。天家子弟尚且如此,何況其他士紳?沒成想,卻是成全了現在的變法,不破不立,破幹淨了,再行此法自是水到渠成,難道真是天意?”


    楊滿月做著菜的手微微一抖,想起曆史上那個可憐的福王不由臉色發白。哪怕福王真是十惡不赦,可用十來隻活的梅花鹿與活著的福王放鍋裏燒成湯這未免太殘忍了。


    現在再聽起人說起這些,繪聲繪色的,隻覺心驚肉跳,切著菜的手一抖,“哎呀”一聲叫,所有人都把看了過來。


    “哎呀,滿月!”


    陳氏驚唿,拉過滿月的手,見手指鮮血淋漓不由嚇得臉色發白,“怎得這不小心?快,包起來……”


    她說著便想從自己衣服上撕布下來,哪知一個身影卻忽然出現在她身後,一把拉過楊滿月的手,那特有的沙啞嗓音響起,“怎得這不小心?”


    陳氏瞪大眼,有種見鬼的感覺。


    這人是怎麽過來的?這動作也太快了吧?!


    還有那眼神看著就像是要吃人一般,好似滿月割得是他的肉,那兩條劍眉都擰成疙瘩了。


    “拿烈酒來。”


    所有食客都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忽然想起這人似乎天天都來,對視了一眼,彼此露出一個男人都懂的眼神。


    這楊小娘子雖是幹幹癟癟的還沒張開,可姿容在那兒,長大後必是大美人。


    隻是這位公子看著性子清冷,口味倒頗重,竟喜歡這樣的呦齒,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楊滿月呆在那兒半晌,低頭傻傻地望著抓著自己的那個手,不似一般貴家公子那般白淨細嫩,帶著薄薄的繭子,手指修長且骨節分明,帶來一種力量之美,就像他這個人一般:直接,激烈。


    那雙狹長的黑眸帶著點自己看不懂的陰鬱以及……


    暴虐?


    “嘶!”


    她冷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烈酒衝刷傷口帶撕裂一般的疼痛,讓她忍不住低吟了幾聲。一雙秋水剪瞳也因此變得霧蒙蒙的,好似帶著控訴一般,濕漉漉的眼神讓他眉頭蹙得更緊了?


    “很疼?”


    她不由自主地點頭,小女兒態十足,與剛剛在村裏打人的那個惡女簡直判若兩人。


    “忍著。”


    嘴角一抽,楊滿月忽然想暴揍這家夥。


    到底會不會說話?還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楊滿月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居然開始信賴眼前的男人了,好似他給自己包紮傷口是天經地義般的事一樣,自然地就似多年的老友。


    微妙的心境變化是誰也沒意識到的。


    無論是她還是那個給她包傷口的男子。


    心裏正嘀咕著卻聽那沙啞略帶磁性的聲音又想起,“這種傷一定要用烈酒清洗幹淨,否則傷口惡化化膿可就不好了。”


    他說著便又掏出一個小瓷瓶,把藥粉灑在傷口上,又掏出一塊月白色的帕子把她的手指包了起來。


    楊滿月的心跳不由加速,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


    這樣近距離地看他,隻覺眼前專注給自己包紮傷口的男人好似天神一般。那剛毅的臉近在咫尺,看得比以往更清楚。隻覺這臉如鬼斧神雕一般,似是米開朗基羅手下最完美的雕像,極富男性陽剛之美。


    而那認真的模樣好似在嗬護著天底下最珍貴的東西一般,細致小心的處理讓男人更富魅力。


    沒由來地就感到一陣口幹舌燥,唿吸緊促,內心如小鹿亂撞。他的手並不細膩,帶著薄繭,觸碰間不經意的摩.擦帶著一些酥麻直透心底,好似有什麽地方因此鬆動了。


    小.嘴張了張,忽然有些不敢看他,收迴手,瞄著自己的鞋尖低低道:“謝謝。”


    “別沾水,這幾日休息下。”


    “不礙事的!”


    她抬頭,“出攤沒問題,就是要辛苦阿娘了。”


    “沒事,沒事……”


    陳氏也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可麵色卻是古怪了起來。不動聲色地插.進二人中間,將他們隔開,拉過滿月的手道:“還是先迴家歇息去,這裏有娘就夠了。”


    “娘,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楊滿月搖頭,可睨見陳氏眼裏的擔憂便又道:“下午我不切東西了,我幫娘招唿客人。”


    “還是迴去吧,乖,聽娘話……”


    “嗯,迴去休息,我送你。”


    冷雲冷不丁的一句立刻讓陳氏白了臉,忽然有種想抽自己嘴.巴子的衝動。


    這小子剛剛的舉動已明顯不過了,根本不是好吃,他是好自己的滿月!


    就說嘛!


    這世上哪有這樣的貴公子?不但給他們錢,還親自跑去村裏給他們解圍,本來還挺感激的。可一想到這家夥居然不安好心,陳氏就有種想把他立刻趕走的衝動。


    似是察覺到了陳氏的情緒,冷雲撇了她一眼,淡淡道:“姨娘且放心,我會把她送到家的。”


    就是不放心你,好麽?!!


    陳氏一口氣堵在那兒,忽然開始祈禱滿月還能似以往那般堅持了。


    果然,滿月沒讓她失望。


    隻見她堅決地搖頭,“多謝暮時公子好意。不過滿月沒事,這點小傷算什麽?庖廚之人哪有手不受傷的?公子的藥當真是好極了,這會兒已不疼了。”


    好極了!


    見滿月拒絕地幹錯,陳氏本能地鬆了口氣。可這顆不安的心還未落進肚子裏呢,冷麵公子的一句話又讓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既如此還是去醫館看下。傷口雖有清洗過,隻是你這一刀卻是割得不輕,還是吃些藥以防傷口化膿。”


    “公子說得是!”


    陳氏忙插話道:“滿倉你看著鋪子,娘帶你阿姐去看下大夫。”


    “不用啦……”


    楊滿月搖頭,“弟弟還小一個人看顧不過來,我自己去就行了。”


    楊滿月本來想不去的,可一想還是去看看吧,這可是一個感冒都能要人命的年頭,看下大夫也好。


    陳氏這下沒話說了,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那個對自己女兒不懷好意的家夥送著自己的女兒去醫館,心裏塞塞的:壞人腫麽這麽多?!


    冷雲人高馬大,楊滿月人小腿短,人家一步她得走兩三步,雖然速度並不快,可她實在太小了,走了一會兒便有些喘。看著前頭的長腿歐巴,心裏也是塞塞的:為何我是個短腿?!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不適,前頭的人腳步變得慢了,甚至還停下來等了等她,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很快並肩而行引來路人圍觀。


    男子太過惹眼,穿戴又不凡;而在他身邊的女子穿戴樸素,甚至有些寒酸,這樣兩個人並肩走著很能引起人注意的。


    不過被人偷偷圍觀的二人卻是神色坦然,前者是因自身權勢與能力;而後者則是因來自不同的時空。這二人不同的打扮卻又同樣散發著普通民眾沒有的自信,看起來竟又是那樣的和諧,好似本該如此。


    默默地走著,身後的影子交疊著,二人沉默著,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個沙啞的聲音又傳來,“那婆子為何這般欺你?”


    “嗯?”


    楊滿月愣了愣,“您是問村裏的那個葉婆子?”


    “嗯。”


    楊滿月歎息了一聲,便道:“還能是如何?利益使然。”


    “願聞其詳。”


    她怔了下,側頭去看他,陽光洋洋灑灑地照射下來,他整個人好似被鍍上了一層金色,神情好似柔和了許多,帶著一點魅惑,讓人不自覺地就感到了一陣心安。


    想起他對自己的維護,她不由自主地就吐槽了起來,“那個葉家人想把我嫁給冷侯爺,我不願,一時想不開就上吊自盡了。本以為他們這樣就會作罷,哪知卻還是不願放過我。我無奈,隻得以孝期拒了他們,把婚期延後。隻是我沒想到他們這樣無恥,逼嫁不成又想來盤剝我們……”


    冷雲側過頭,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那雙狹長的黑眸有些冰冷,“你說得是冷雲?”


    “嗯。”


    “冷雲十四歲上戰場,十七歲名滿天下,貴為侯爺,而你不過是一個農家女,這門婚事是你攀高了,為何不願?”


    “哈?!”


    楊滿月瞪大眼,仰著頭把這家夥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忽然氣鼓鼓地道:“什麽叫我高攀?這門親事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我自知身份低微根本就沒肖想過這樣的夫君!我想得就是找一個平凡的農家漢子,一生一世一雙人,和和睦睦地過一輩子。什麽叫我高攀?!再者,那人大我十一歲都可以當我叔了,我幹嘛給自己找一個大叔當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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