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驪珠在車內聽到一聲巨響, 與此同時, 她乘坐的馬車停了下來。

    雨下得很大, 劈裏啪啦打在車頂, 讓她幾乎聽不見外麵的聲音, 這一聲巨響卻清晰可聞, 自然讓人提心吊膽。

    此起彼伏的叫聲從外麵傳來, 有叫小姐的,有叫少爺的。裴驪珠的丫鬟移到門口,揭開簾子, 將門拉開,問駕車的侍衛:“怎麽了?”

    侍衛迴頭,一臉慘白:“六少爺掉下去了!”

    丫鬟呆住, 抬頭望去, 見大路靠山崖的一邊塌了一半,前麵的車、馬、人幾乎都不見了。

    她渾身發冷, 迴頭茫然地看著裴驪珠。

    裴驪珠果斷下車, 外麵真真是人仰馬翻, 她六哥的座駕不見了, 好些護衛連人帶馬不見了, 山下傳來人聲和馬嘶聲。

    裴驪珠走過去, 大家攔住她:“小姐別去!小心路又塌了!”

    路的一側是樹林,另一側是懸崖,懸崖下麵也是鬱鬱蔥蔥的樹, 車馬栽進林中, 幾乎看不見了,而這些樹的盡頭是一條河,從河麵的位置看,懸崖不深,但誰也不敢保證掉下去的人無事。

    裴驪珠急道:“你們快去救人啊!”

    “小姐先上車,我們這就去!”

    剩下的侍衛都往山下去,隻留了一個人在上麵。

    丫鬟給裴驪珠撐著傘,但大雨傾盆,根本遮不住,便大聲勸道:“小姐!你先上車吧!”

    裴驪珠對留下的侍衛道:“你迴家去叫人!”

    侍衛道:“屬下走了誰來保護小姐?小姐先上車,等有人上來,屬下再迴去!”然後去牽她的馬車,“外麵雨大,屬下先將車趕到林中去,那裏雨勢小些,也免得路再塌。”

    裴驪珠的馬車是兩匹馬拉的,此時有點不配合,一匹聽話,另一匹大概是受了驚,一直往後退,一副要逃命的樣子。

    這時,侍衛見後麵有人騎著馬過來,轉身叫裴驪珠:“七小姐,後麵有人來,你先上車。”

    裴驪珠身上濕了大半,也不敢繼續站在雨裏。她擔憂地看了一眼懸崖下,轉身迴馬車。

    剛到馬車前,一人騎著馬從後麵竄出,馬背上的人勒住馬、籲了一聲,問裴驪珠:“是七姑娘?”

    裴驪珠抬頭,頭頂有傘撐著,剛好擋住了視線,讓她看不清是誰。

    她霎時醒過來,也不該去看,就往馬車上爬。

    馬背上那人卻突然跳下來,伸手擋住了她去路:“七娘怎麽不理人?”

    裴驪珠嚇得後退,後麵的侍衛按著腰間的佩刀衝上來:“公子自重!”

    “本少爺的事要你管!”那人忽然暴怒,抬起腳朝侍衛踹去,竟將人生生踹飛、摔進了懸崖。

    “啊——”裴驪珠和丫鬟嚇得尖叫,給裴驪珠撐傘的丫鬟掉了傘,滂沱大雨頓時撲向裴驪珠的臉。

    “七娘別怕!”男人向前一步,站在了裴驪珠麵前,攔腰將她抱起,“我們去樹林裏避避雨!”

    “你放開我——”裴驪珠尖叫。

    兩個丫鬟急忙去拉,男人將裴驪珠送到馬背上,翻身上馬,握著馬鞭一抽,將撲上來的兩個丫鬟抽開,一個抽到了馬肚子下,一個抽進了泥坑裏,然後策馬竄進樹林。

    “姓何的——”裴驪珠尖叫,“你放開我——”

    “你知道我是誰呀?”何四在她臉上一摸。

    “啊————”裴驪珠叫得撕心裂肺,這叫聲卻傳不了多遠,就被暴雨衝散得無影無蹤。

    片刻後,丫鬟從地上爬起來,兩人都近乎絕望,正想去尋,就見塌陷的路麵另一端駛來兩輛馬車……

    一個丫鬟道:“我去尋小姐,你看看那是誰家,請他們幫忙,不然就叫山下的人迴家去叫人!”說到此處,她痛哭起來,抹了抹淚朝林中跑去。

    剩下的丫鬟也一抹淚,提著裙子朝前麵的馬車跑去。不等跑到跟前,駕車的車夫已經看到了路麵的狀況,將車停了下來。

    車夫戴著蓑衣鬥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大聲對車內道:“小姐,前麵路塌了,好像有人掉下山。你先莫動,他們有人過來了。”

    車內坐著餘慧心。

    她在裴家看到變天了,就向安陽告辭。餘老爺一早去田間散步,迴到別院知她被裴家接走,就安排了馬車來接她,她離開時就不讓安陽送了。但安陽派人將她接來,自然要讓人看見她迴了家才放心,於是又安排了上午那丫頭送她,那丫頭現在就坐在後麵那輛馬車裏。

    餘慧心聽了車夫的話,上前將門簾揭開。門簾外還有車門,可以臨時安裝和拆卸,不刮風下雨的時候一般會拆掉,隻掛個門簾。不過女子坐的,以防被人窺見還是一直裝著,但這門是滑動的,想透氣時可以開一半。

    餘慧心就將門推開一些,往外看去。

    裴驪珠的丫鬟已經快到跟前了,她一眼認了出來,便將門全部推開,對車夫道:“是裴家的丫鬟!快去後頭說一聲!”

    車夫一聽,馬上往後麵去了。

    “餘姑娘——”裴驪珠的丫鬟看見餘慧心,比見到陌生人踏實多了,頓時嚎啕大哭。

    餘慧心忙問:“怎麽了?七娘呢?”

    “七娘她……”丫鬟往樹林裏一指,捂著臉說不出話來。

    餘慧心覺得和她說話可太費事兒了,直接跳下了馬車。

    “小姐你慢點!”紅梅和紫蘭趕緊拿著雨傘和雨披跟下來。

    這時,後頭安陽的丫鬟也過來了。她的雨傘、雨披甚至比餘慧心的更好,但聽說裴驪珠和裴義淳出事,也來不及管了,急匆匆地就過來,被暴雨淋成了落湯雞。

    “銀匣!”她叫裴驪珠的丫頭,“七娘呢?!”

    “汀蘭姐姐……”銀匣哭嚎一聲,指著樹林道,“被人擄走了……”

    “擄走……?”汀蘭身子一晃,“你什麽意思?!其他人呢?!”

    餘慧心一愣,轉身就往樹林裏跑。

    “小姐——”紅梅和紫蘭急忙跟上去。

    汀蘭一見,也提著裙子飛奔。

    餘慧心跑得飛快,她不敢想會發生什麽事,心幾乎跳出嗓子眼。還好林中雨勢減弱許多,地上都是落葉,也不那麽打滑。

    很快,她聽到一道似有若無的叫聲,停下來細聽,又聽不清了,繼續往前走了走,見一匹馬停在前方。

    她遲疑了一下跑過去,又聽到少女的尖叫,估摸著錯不了,跑得更快了。跑到那匹馬跟前,見一個男人將一個女人壓在地上欲行不軌之事。

    裴驪珠的另一個丫頭昏倒在二人身旁,落葉中躺著兩塊鮮豔的布料,沾滿了雨水和汙泥。

    餘慧心渾身發抖,見那匹馬身上掛著一把劍,衝過去將劍拔出。那馬正在嚼樹葉,本想踹她,但她跑得太快,它沒踹到,就仰天嘶鳴起來。

    壓著裴驪珠的何四自然知道,這是他的馬在給他打信號。他下意識迴頭,餘慧心一劍刺進了他後腰。

    他動作一頓,豁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瞪著她。

    餘慧心狠狠地拔出劍,待要再刺,他終於反應過來,揮手打落她的劍,捂著後腰倒在地上。

    餘慧心霎時看清裴驪珠的模樣,可以用衣不蔽體來形容。其實何四尚未做多少,隻是裴驪珠穿的齊胸襦裙,稍扯兩下,衣服就都不在身上了,現在裙子尚在,上半身卻隻剩抹胸。

    她衝過去,扯下身上的雨披將裴驪珠緊緊裹住,低聲道:“別怕!沒事的!”

    “嗚……”裴驪珠渾身發抖,哭泣著抱著她,“慧心姐姐……嗚嗚……”

    “別怕。”餘慧心極其冷靜,“無事的,不是你的錯,欺負你的人會不得好死!”

    “我看你才不得好死!”何四撐著地想要爬起來,“你可知本公子是誰?!”

    餘慧心猛然轉身,撿起地上的劍,一劍指在了他眼前。

    何四渾身一怔,有點虛了。

    “那你可本姑娘是誰?!”餘慧心問,暴雨穿過頭頂的樹葉,溫柔地灑落在她臉上。

    何四有點懵,腰上的痛讓他大腦清醒。他今日是喝醉了,否則也不會……

    “我祖上三代經商……”

    “嗬!”何四冷笑,一個商人敢和他叫板?

    “公子想必出身高門吧?”餘慧心問,“我這出身,賤命一條,殺了你便殺了你,頂多一命還一命,我的家人想必裴家會替我保住,難道我今日還需瞻前顧後、怕了你?”

    何四頓時呆住了。

    “你今日必須死!”餘慧心說。

    何家想與裴家聯姻,要是留著他,他迴家就要叫人去裴家提親。怎能讓裴驪珠嫁給這樣一個東西?

    “慧心姐姐……”裴驪珠突然在背後叫了一聲。

    餘慧心迴頭。

    裴驪珠搖頭:“你別……”

    若她真的下手,何家在裴家不好討說法,要她償命卻輕易。

    外麵有腳步聲傳來,餘慧心轉身,一劍指了過去,見來的是汀蘭等人,又轉身指著何四。

    汀蘭撲向裴驪珠,腦子裏一片混亂。這事決不能傳出去,眼前卻不隻裴家的人在,可餘慧心又算幫了忙……怎麽辦?誰來給她個主意?

    “紅梅、紫蘭!”餘慧心叫自己的丫頭,“將外頭守著,不許人來!”

    二人馬上轉身,緊跟著叫道:“有人來了!是六公子!”

    餘慧心迴頭,見遠遠地有一行人走過來,大多是侍衛,對她們道:“隻讓六公子過來!”

    二人馬上跑過去。

    很快,裴義淳獨自過來。

    他渾身是泥,頭發亂了、衣服破了,腦袋上和手臂上都染著血。

    餘慧心驚道:“你無事吧?”

    裴義淳神色一凜,突然朝她衝來。她一驚,迴頭,見何四竟然爬起來跑了。

    裴義淳越過她,一腳踹在何四背上,將何四踹趴下去。

    他來了,餘慧心整個人放鬆下來,垂下手將劍插在地上,以支撐自己的身子。

    裴義淳轉頭去看裴驪珠,汀蘭和銀匣已經將她包裹嚴實,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也都撿好了。

    “先走!”裴義淳道,說完覺得不能就這麽算了,又衝向何四,對著他拳打腳踢起來,每一下都恨不得弄死對方。

    “閹了吧。”一隻細白的手腕出現在眼前,手裏握著一把劍,伴隨著冰冷又清晰的聲音。

    裴義淳迴頭,看見餘慧心清麗冷漠的臉。

    他接過劍,銀光揮動,一聲慘叫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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