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義淳迴城, 去茶肆找餘慧心。

    茶肆明天開張, 餘旺暫時做掌櫃, 在這裏守著下人做準備。餘慧心今天沒來, 裴義淳說有事找她, 餘旺便叫人迴去通知。

    裴義淳去樓上等, 餘旺給他泡了壺熱茶, 怕他熱,又去買了酸梅湯。

    裴義淳叫他拿些冰塊來冰著,餘旺便搬了許多冰來, 一些給他納涼,一些拿來冰鎮,又去街上買了點葡萄和西瓜。

    餘家離南市不遠, 不到半個時辰餘慧心就到了。

    裴義淳道:“外麵熱, 你喝點酸梅湯。你這掌櫃會辦事,我叫它拿冰來把湯冰著, 他就搬這麽多來, 還去買果子……真會花錢。”

    餘慧心本以為是他特意為自己準備的, 聞言好笑:“誰叫你姓裴?掌櫃敢不盡心伺候?”

    裴義淳有點鬱悶:“我本身難道一無是處麽?”

    “怎麽會?大家都誇你呢, 說你滿腹才華~”餘慧心先喝了口茶, 還有些溫, 等茶水下了肚再喝酸梅湯。

    酸梅湯被冰得沁人心脾,葡萄和西瓜在街上買來時有著被太陽烘烤的熱度,此時被冰退了熱, 吃到嘴裏剛剛好。

    裴義淳等她每樣都吃了一點, 才開口說話:“馬老頭被皇上留下了。”

    餘慧心一呆,頓時不樂意了:“皇上怎麽這樣啊?總搶別人的東西!”

    “噤聲!”裴義淳大急,這話多麽地大逆不道。

    “我又沒說錯!”餘慧心氣道,“活字印刷的時候,他把我刻字排字的工人要走了,現在又想霸占我的說書先生!”

    裴義淳覺得這聲“我的”刺耳,道:“他並不是你的奴仆,算不得你的。”

    “你還想不想賺錢了?”餘慧心問他,“馬老頭一分錢沒給我們賺,就被你舅舅搶了,你舍得?我已經給過他錢了,前幾日去我家,還另外給了賞!”

    裴義淳倒吸一口氣:“茶肆還沒開張你就給他錢了?”

    “不然呢?叫他學說書,他說耽誤他算卦了,我總得給他補上。我還跟他立了契,哪想到他會言而無信!”

    “他怕是見著聖上,就把你忘到天邊去了。”

    “嗬!他以為有皇上當靠山,我不敢把他怎樣唄?我就偏要怎樣!我這就上告,說他是背信棄義的小人,我就不信聖上會護著他!”

    “那聖上一怒之下,可能砍了他腦袋。咱們沒了說書的,聖上可能還嫌你多事,不還是我們虧嗎?”

    餘慧心頓時冷靜,馬老頭是不能死的,她好不容易發掘培養出來的人才!

    “那怎麽辦?”

    “我去見皇上,讓他把馬老頭還迴來!”

    “他肯還?”

    “我和他講道理!”

    餘慧心默,覺得他要去無理取鬧了,但還是將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那可就交給你了!”

    “放心吧。不過你以後別做這種還沒開始賺錢就往外撒錢的事了,不然茶肆得虧成什麽樣子?”

    “要想馬兒跑,總得給馬兒吃草吧?”

    裴義淳一頓:“你這話倒也有道理。但可以給馬兒喂點別的嘛,少用錢!”

    “別的就不用錢買了?萬一比直接給錢還貴呢?”

    “那隨便你吧。”裴義淳氣鼓鼓地說。

    餘慧心搖了搖扇子,慢悠悠地道:“你要是怕我把你的本賠了,大不了我們現在就撕了契約,該還你多少錢,我還你!”

    “沒沒沒……”裴義淳急忙擺手,“我倒不怕虧,你這店肯定賺的。但我這個人啊,就是這個毛病。老早之前我也願意花錢,但花完迴家,發現可以少花點,我心裏就難受了,後來我幹脆不多花,免得事後難受!”

    “我懂!我以前有一段時間很窮,就會想自己很久之前花過的錢,覺得有好多可以省下來——”

    餘慧心說到此處,突然想到那是上輩子的事,在這裏她沒受過那種窮,隻好停下來。

    裴義淳問:“怎麽不說了?”

    “那是個夢,沒什麽好說的。”餘慧心心裏發悶。

    裴義淳將她的話一想,猜這事發生在王家,她定是想起那姓王的了!

    他咬了咬牙,過了會兒佯裝不知:“那你比我還小氣啊!我好歹是真的,你做夢還舍不得?”

    餘慧心白他一眼:“你不懂,那個夢很真。”

    “一個夢能有多真?”

    餘慧心生氣:“你還是去把馬老頭要迴來吧!賺少了我無所謂,就怕你想得睡不著覺!”

    “你怎麽能無所謂?”

    “今日不賺,興許明日多賺呢?我幹嘛要計較?”

    “怎能寄望於明日?誰知明日埋骨何方?你這樣哪裏像個生意人?還是當下要緊!該今天賺的錢,就要今天賺了!”

    “你別和我說大道理,我又不吃你家一粒米!還是那句話,你要怕賺少了,我們現在就撕了契約。”

    裴義淳沉默片刻,悶悶地道:“那聽你的吧。”

    他氣唿唿地想:我家的米還挺好吃的,你怎知你這輩子吃不到?

    他很快又去了行宮那邊,自然先到自家的別院請安。

    安陽疑惑:“你不是迴城了嗎?怎麽又來了?”

    “阿娘這是嫌棄孩兒?”裴義淳覺得餘慧心也在嫌棄自己,一下子悲從中來。

    “能不嫌棄你嗎?你就不能好好留下來,整天瞎跑什麽?”

    “我還要給徒弟上課。”

    “那你就好好上課,又在亂跑什麽?”

    “……我有事稟告聖上,先進宮去了。”

    安陽這才不挑他毛病了,懷疑他在暗地裏為皇上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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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宮的宮殿不如皇宮多,皇帝不能將自己的整個後宮帶上,就隻帶了一小部分——位分高的、最近格外受寵的。

    他最近喜歡一名叫素雪的寶林。

    雪寶林有五分姿色,會彈箜篌,彈箜篌時將五分的姿色添到八分。當然,她侍寢極周到,卻沒有恃寵而驕,倒比她從前的主子好些。

    從前的餘美人,一朝得了寵就張狂,白日裏也喜歡向他撒嬌。他當時倒喜歡那樣的,現今卻喜歡素雪這樣的。

    批奏折批累了,他就讓素雪過來彈琴。

    素雪來後,真的認真彈琴,並不趁機討好。

    永興帝聽得身心舒暢,安靜地歇了片刻,將剩下的奏章看完,起身走到她身邊。

    素雪仰起頭,臉色一羞,撥弦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

    “素雪啊……”永興帝將她拉起,“念著你的名字,朕就覺得清涼了幾分。”

    素雪一笑:“那到冬日的時候,皇上豈不是嫌這名字凍得慌?”

    “冬日有炭燒,怎會凍著?倒是素雪與冬日最配,朕更愛看見你了。”

    素雪笑得更燦爛,偎在了他懷中。

    “皇上。”簾子外有太監來稟事,“裴六郎來了。”

    “讓他進來。”永興帝鬆開素雪,素雪退了下去。

    片刻後,裴義淳進來,看見地上孤零零的箜篌,懷疑自己打攪皇上的雅興了。

    他請了安,皇帝叫他起來,故意虎著臉:“你無事不登三寶殿!”

    裴義淳尷尬一笑:“倒真有事。舅舅,那說《木蘭從軍》的老頭,你將他還給人家吧。”

    永興帝瞪大眼:“你說什麽?”

    “怎麽說呢,餘三娘你記得吧?就是那個開書肆,出——”

    “朕知道!”永興帝不想迴憶小黃書,“她又怎麽了?”

    “她怕出書再犯事,就想了個說書的法子。”

    “喲~這說書是她想出來的?”

    “是呀,馬老頭也是她找的。小七去她家玩,她讓馬老頭說給小七聽;小七覺得好,將馬老頭帶迴家說給我娘聽;我娘覺得……”

    “行了。”永興帝心累。

    裴義淳瞅他一眼:“我聽說,她之前還發明了個活字印刷……”

    “嗯?那是她弄的?”

    “對呀!聽說那次你也將她的工人據為己有了!”

    “胡說!”永興帝拍桌,“你替她打抱來了?你們這孤男寡女的,要做什麽呀?”

    “沒做什麽呀!”裴義淳一身冷汗,不禁挺直了背,一臉正氣凜然。

    永興帝懷疑地看了他片刻,他將背挺得更直了。

    永興帝擺擺手,懶得看他了:“看來這餘三娘,還有幾分本事。來人——宣餘三娘覲見,順便給朕把那說書的老頭叫來!”

    裴義淳道:“舅舅也用不著怪那老頭。他一市井匹夫,沒見過世麵,見到舅舅龍顏,自然忘了別的了。”

    永興帝掃他一眼,沒說話。裴義淳也不敢再說。

    不一會,馬老頭精神抖擻地來了,以為皇帝要聽他說書。他被安排在教坊呆了兩天,皇帝沒召他,他正著急呢,生怕皇帝忘了他了。

    走進書房,他往地上一跪,突然覺得立在皇帝下手的人有些眼熟,等平身站起,才發現是裴義淳。

    他的心頓時吊起來。

    永興帝問:“朕記得你前日說,你在街上說書?”

    “嗯……”馬老頭偷偷地看了一眼裴義淳,抖抖索索地點頭,“原先是算卦的,後來遇到一位貴人,教了我說書。貴人打算開一茶肆,原打算到她茶肆裏去說的。”

    “那你前日怎地不說?”

    嘭地一聲,馬老頭跪了下去,言辭懇切地道:“草民見了皇上威儀,旁的都忘得差不多了!”

    “哼!你少糊弄朕!看在六郎與餘三娘的麵上,朕不與你追究。等下餘三娘來了,你就隨她迴去吧。”

    馬老頭懵了,呆呆地道:“是……是……”

    這榮華富貴的夢,怎麽來得快,去得也快?馬老頭快哭了,卻不敢在皇帝麵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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