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集市前, 餘慧心交代送錢迴家的餘旺:“跟父親說, 要是到了飯點我沒迴去, 就別等我了, 街上應該不缺吃的。”

    南市比餘慧心想象中大, 一路走去, 大街小巷四通八達, 路邊的店鋪形形色色,感覺沒有買不到、隻有想不到。

    一條河從集市中蜿蜒穿過,直通大運河, 方便將外麵的貨物運進來。

    河中經過的船隻大多簡陋,但偶爾也有華麗的畫舫經過。

    餘慧心想,要是自己會畫畫就好了, 將這南市的風貌甚至整個京城的風貌畫下來, 留到千百年後,搞不好會成為這個世界的《清明上河圖》!

    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岸邊有鋪子, 餘慧心順便買了許多。

    她從小攤上拿起一個撥浪鼓, 問紅梅:“這個給圓圓怎麽樣?”

    紅梅委婉地說:“圓哥兒四歲了, 應該不玩了吧?”

    “哦……那四歲玩什麽?”餘慧心搖了搖撥浪鼓, 對她道, “給錢。”

    “啊?”紅梅呆住, 不玩還買?

    餘慧心轉身走到車前,車夫趕緊打開門。她撥開貓籠的蓋子,將撥浪鼓放進去。

    豆腐正睡覺, 睜開眼看了她一下, 見她放下東西,用兩隻爪子抱住,又閉上眼睡了。

    餘慧心被萌得心花怒放,決定再給它買,催著紅梅去更熱鬧的街道。

    兩人剛走,就有一艘畫舫從河道另一頭轉進來,幾名年輕男子坐在舫中吟詩作樂,身旁還有美嬌娥。

    這些男子個個錦衣華服、頭戴玉冠、身姿卓絕,一看就知出身高貴。

    一個侍立在旁的小廝突然指著前方河裏道:“裴裴裴……好像是裴六郎!”

    眾錦衣男子一聽,立即爬起來,全都衝到了畫舫前麵去。

    一條小船兒晃晃悠悠地從對麵飄來,一個小廝站在船尾撐杆,船中間立著一個錦袍緞帶的俊美男子。

    男子背著雙手,身姿挺拔,清俊飄逸又不失貴氣,不是裴六郎是誰?

    眾公子咬牙,有人小聲說:“今天非得敲他一頓!快,將他請上來!”

    有人道:“別了吧?人家大名‘裴聚寶’,可不是‘裴散財’,你想敲他?不怕他記仇三年?”

    “三年就三年!前年中秋遊湖賞月,他扇子被人擠落湖中,他硬是把我們所有人都怪罪上、和我們絕交大半年!與其什麽都沒做還要天降橫禍,不如認真地算計他一遍!”

    “嗯……”大家沉吟片刻,覺得可行!

    這裴聚寶出身高貴,父親乃正二品尚書令,母親是長公主,他的皇帝舅舅又極其喜歡他、天天賞這賞那;他自己詩畫雙絕,一幅畫能賣上千兩銀子……

    任誰看,他都是不缺錢的人。誰若有他這樣的身份才氣,嘴裏提錢都覺得汙了自己!

    但他不!

    他比誰都小氣,摳門能摳出花來,甚至給自己取號“聚寶散人”!為了讓大家承認這名號,還特意製了章砰砰砰往畫上蓋,一個“聚寶散人”刻八個不同字形的章,都給蓋上,看得人都不認得“聚寶散人”四個字了。

    原本京中百姓都叫他“富貴閑人”,現在“裴聚寶”的諢名也慢慢流傳開來。

    麵對這樣的神人,若是能成功敲他一頓,大家覺得可以吹一輩子!

    出這主意的李二郎立即拿手中的折扇朝裴聚寶揮了揮,親熱地叫道:“裴兄裴兄!裴兄你一葉輕舟,打哪兒來?”

    小舟上的裴義淳抬眸,見畫舫上都是一起長大的友人,卻沒有見到友人的熱情,維持原狀淡淡地說:“看風景。”

    “來南市看風景?”眾人不信,估摸著他是來賭錢吧?

    肯定是!

    裴義淳逢賭必贏,十分邪門,真應了他“聚寶散人”的名號!

    “自然。”裴義淳說,“我最近在想,為何大家都隻畫山水、仕女、花鳥,卻不畫街市呢?街市若是入了畫,想來也有趣味。”

    畫舫上的公子少爺可不擅丹青,雖然小時候都學過,但實在沒那天賦,全部加一起也比不上裴義淳一根指頭,便趕緊打住他的話:“這都晌午了,我們準備去吃飯。南市這裏有家食肆,最近新換了主廚,味道好極了,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

    裴義淳擰起眉。

    他的確有些餓了。

    早上吃飯時,他爹娘在商討給宮中的中秋賀禮,他一聽要花好多錢,心疼得不得了,就說:“費那錢做甚?不如我和兄長們各作一幅字畫,倒顯得用心。”

    他娘頓時受不了,吼道:“去年你就這麽說!聖上倒是高興了,結果你還向我要一千兩銀子!”

    裴義淳哼道:“我的畫在外麵少說也要一千二……”

    他娘那個暴脾氣,抄起凳子就打他。他飯都沒吃兩口,就這樣被趕出了家門。

    當時他不怎麽餓,書童身上有幾個銅子兒也沒想到拿來換吃的,倒是突發興致換了這艘小船,沿著河道開始欣賞街市風光。

    可是現在,他餓了,餓得有些受不了了。有人相邀去吃飯,他自然心動,但重點還是要問清楚:“誰請?”

    畫舫上的人早知他會有此一問,卻還是有些無語。

    李二郎拉住旁邊一個公子:“仲融請!”

    姚仲融嚇了一跳,立即點頭:“對!我請!聖上上月賞了我兩錠金子,還沒花完呢。”

    姚仲融是郡王的孫子,正兒八經的皇族。但他已是旁支,在聖上麵前的存在感遠不如裴義淳。要不是從小和裴義淳玩得好,沾著光在聖上麵前留下了些許印象,上月過生日的時候還得不到兩錠金子的賞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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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論起輩分來,裴義淳比姚仲融長一輩,姚仲融得喚裴義淳“表叔”。

    裴義淳想不到後輩會騙自己,心下大安,登上畫舫,準備和他們一起去食肆。

    給他撐小船的書童問:“少爺,這船怎麽辦?”

    李二郎道:“一個小破船值幾個錢?別要了!快上來伺候你家少爺!”

    裴義淳道:“誰說不要了?不要錢買啊?你要麽撐迴去,要麽尋個人賣了,然後到食肆找我。”

    書童心說:我還是撐迴去吧,要是賣不迴買的價,再過三年你都會念叨我。

    ……

    餘慧心在南市有三家鋪子,一家賣布、一家賣米——都是她的陪房在打理,利潤直接進她口袋;另一家租給了別人開食肆,最近食肆老板說生意不好,租金都不肯好好交。

    餘慧心逛到中午,就去這家食肆吃飯——打算看看生意是怎麽個不好法!

    走到食肆外,見裏麵擺著十幾張桌子,卻隻有兩桌坐了人,掌櫃沒精打采地趴在櫃台上玩算籌。

    這……的確不太好。

    餘慧心小聲問紅梅:“真是這裏?”

    紅梅點頭:“沒錯。咱們還進去嗎?”

    餘慧心咬了咬唇,飯點沒生意,多半是不好吃。這時代的菜式十分淳樸——煎炒還沒發明,辣椒也沒有,天天水煮、清蒸,富裕點會做烤肉——就這樣還能開到倒閉,得難吃成什麽樣?

    餘慧心走開幾步,免得掌櫃發現了將她請進去。

    她吩咐紅梅:“你去旁邊打聽一下,看是怎麽迴事。”

    紅梅不敢將她一個人留在原地,對車夫道:“快去!”

    車夫打聽完迴來說:“隔壁街還有家食肆,最近出了新菜色,大家都愛吃,這邊就漸漸沒人了。”頓了下又道,“這兩家店都貴,窮人不敢進,旁邊賣餅的倒沒事。”

    餘慧心點頭:“那我們去隔壁!”

    車夫:“……”總覺得小姐的處理方式不太對。雖然這店租給了別人,但也是一船人吧,她怎麽去敵人那了呢?

    ……

    隔壁店不光菜式創新、口味獨特,還做了雅間。

    此時的房屋,大多兩層,第二層卻不高,隻有屋頂沒有牆,像個小亭子。老板拿竹簾和屏風隔出兩排雅間,中間是通道,其中一排靠著河渠的方向,宛如後世的“江景房”!

    裴義淳和李二郎等人坐了其中一間,圍坐的圓桌上已經杯盤狼藉,地上還放著炭盆,上麵架著烤乳豬——吃得隻剩下骨架了。

    裴義淳偷偷地摸了摸肚子,心說:果然好吃,得告訴母親,讓府裏的廚子跟著學……

    “這青菜做得香極,像烤出來的味道。”

    “是啊是啊……”

    “還有這烤乳豬,用的香料沒什麽差別,怎麽就香那麽多?”

    “火候不一樣,用量也不一樣。”

    “這豬烤之前肯定醃過,誰知它醃了多久、用了什麽料?而且不是在廚房裏完全烤熟了才端上來,是在我們吃的時候繼續烤,新鮮……”

    眾人聊上了。

    裴義淳不想知道豬是怎麽烤的,他隻管吃。他迫不及待地想迴家告訴廚子,讓廚子頭疼去!

    他起身道:“你們聊著,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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