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牙門賭鬥的場地選在淩牙門對過的一個小島,瓊島的海角上。也是一個滿月的夜晚,


    登島者除了上官天泉的女兒元嬰中層的上官翩翩,全是元上。龍虎宗的是清薇真人,星宗則是小雲掌門、林真人、揚之水真人。陪同宇文拔都登島的是南朝的國師千歲寒。宇文攝政的威望太過崇高,如今千歲寒這個半妖進入了朝堂,竟然沒有在南朝掀起波瀾,劍宗門人心目中的人妖之防也漸鬆弛了。


    一國的疆土由幾個大神通者賭鬥定奪,是五百年來修真界的遺風。凡人的命運不能由自己決定,另一麵,他們也不必為幾個大神通者的心情無謂流血。


    這數十年的大戰破壞了五百年的慣例。這次淩牙門也並不能恢複過去的傳統,隻會成為最後一例。之後,修真者會逐漸退出紅塵,潛心修道,天下將由煉氣士軍隊角逐,往後凡人流血。


    我與琳兒與各位道友互相客氣施禮。


    宇文拔都先一步登上了鬥法的高台。他從納戒取出了薩清虛真人交出的假想心,當著眾人麵,掄起不祥之兵變化的無限錘,一顆挨著一顆擊成塵埃。


    “招致道門降下謫仙的隱患就此根除,諸位都可以安心了。”宇文拔都輕鬆愉快道。


    他邀請上官天泉上台,“上官侯爺,請。朝廷迴收的是淩牙門,並不是你的爵位。如果你輸了,依舊可以去帝都別墅安養。”


    上官天泉道,“宇文攝政,我們不是返虛,不能收放自如。倘若你喪在鬥法台上,休要怪我。”


    宇文拔都笑了,“朝廷的大軍都奉我的令箭行事。如果我在鬥法台身亡,官軍立刻班師迴朝。上官侯爺也要體麵。你若死了,就讓淩牙門煉氣士軍隊放下兵刃,不要為了一人的私念,白白浪費凡人的性命。”


    上官天泉點首,將淩牙門的城主印交付翩翩,命她信守承諾,然後登上了鬥法台。上官天泉取出了乾坤寶錢。


    宇文拔都依舊持著無限錘,又吹了一個口哨,縮成鷹隼大小的赤鳳神從西方飛來,踞在他的肩頭。忽然,宇文拔都微皺了眉頭,示意上官天泉暫停,向我道,


    “原掌門,我讀到十老會的文書,將淩牙門畫入北朝的地圖。他們是得了失心瘋嗎?想跨過東大海,從中土最北端侵犯最南端嗎?這可是必敗的局麵呀!如果我是北朝的統帥,隻會老老實實從淮水終南步步為營打到這裏。唉,不過我望你告誡十老會,最好不要用我的方略。天下好不容易太平,從淮水和終南打起,整個中土又將戰火連綿,十老會全是戰犯了。”


    十老會的文書全出自我的授意。他這一問,其實是讓我難堪。


    “我會向十老會轉告都督您的勸誡。”我道。


    宇文拔都展顏微笑,又轉向上官天泉。這一次,又有一人帶著一個孩子登上瓊島。


    他們兩人又停了下來。宇文拔都再次道歉,從鬥法台下來,接那個孩子。


    宇文拔都向魏芝埋怨道,“你小小一個煉氣士,又看不懂我們元上打架。眼睛都沒眨,我們就打完了。你來這裏沒啥看頭。”


    魏芝吐吐舌頭,把責任推在了旁邊的武神周佳身上,“是武神老師想看你們鬥法,他又怕我走丟,隻好當我是拖油瓶,一道拉了過來。”


    周佳懶得否認,催促宇文拔都快打。


    魏芝旁若無人地也呐喊起來,“義父,你可不許輸呀。”


    島上的一切元上的威壓對他渾無影響。


    上官天泉也有女兒。這孩子倒不想,如果宇文拔都活下來,就是別人家的女兒失去了父親。


    不過,在我十三歲的時候,也不會想到別人。


    上官天泉向宇文拔都發出了乾坤寶錢。錢實現了上官天泉的祈願。這錢是有乾坤一擲威力的飛鏢,又像宇宙鋒一樣快。


    宇文拔都的無限錘至多能抵消一擲的威力,但他沒法躲得和宇宙鋒一樣快,無限錘也捕捉不住這枚小小的錢。


    宇文拔都肩膀上的赤鳳神動了。隨後我的法眼看到赤鳳神叼住了乾坤寶錢的方孔。宇文拔都躲不過那錢,但渾象儀操控的赤鳳神卻攫抓得住。


    赤鳳神剛接住乾坤寶錢,寶錢立生變化,顯出一個雙翼金錢豹的模樣。豹子血盤大口正和赤鳳神的利喙相錯。飛豹四爪扒拉上赤鳳神之身,反將這洪荒神扣了下去,死死壓在台上。


    赤鳳神噴射氤氳紫火,散成千萬道紫霞衝出去。那飛豹也隨機變化成千萬枚古錢,一一扣住霞光。


    宇文拔都不管赤鳳神,揮開無限錘,向失了九轉法寶的上官天泉衝來。上官天泉摘出袖中名利圈,與無限錘相架。


    利圈眨眼粉碎,名圈又眨眼粉碎。雙手空空的上官天泉後退,又拋出袖中的金磚不義之財,往宇文拔都頭上砸去。


    宇文拔都再用無限錘一架,那金磚也被碎成一台金沙了。


    上官天泉不得不收迴了乾坤寶錢,赤鳳神也迴到了宇文拔都肩頭。這一番交手,上官天泉未曾傷得宇文拔都分毫,卻餘寶盡毀。


    “技止於此嗎?”


    宇文拔都微笑,他一拍掌。那赤鳳神再度變化,仿佛如紫霞羽衣垂下,披上了宇文拔都全身。


    上官天泉蹙眉,扔向宇文拔都射出乾坤寶錢,寶錢落在宇文拔都的赤鳳神羽衣上,叮叮當當作響,卻進不了分毫。


    我的法眼之中,赤鳳神的肉體不斷被上官天泉的乾坤寶錢擊穿,但總是憑流轉不熄的氤氳紫火瞬時複原。宇文拔都披上這羽衣,就是躲在一座不破的城池之中。


    上官天泉收迴寶錢,再不進攻。他又將錢望空一撒,一吊又一吊古錢也像珠簾垂下,圍繞住上官天泉周身,如走馬燈旋轉。


    宇文拔都道,“上官侯爺,我是攻守隨意。你卻攻守隻能擇一,餘地不多呀。”


    輪到宇文拔都進攻,他掄無限錘與乾坤寶錢化成的旋轉簾子相磨,就像磨坊裏舂米似的。一枚枚古錢彈出鬥法台,濺射在瓊島上,燒出滿島篩子似的坑洞來。


    上官天泉卻道,“宇文拔都,這不祥之兵終究是一件八轉兵器。你的心力再強,兵器有限。這錘子敗了原劍空,又毀我的法寶,還能用到何時呢?”


    隻剩下四五串古錢,像薄薄的帷幕那樣護持著上官天泉,宇文拔都的無限錘止住不動。


    上官天泉說的極是,即便是我的正牌無限錘也在曆次大戰後磨損殆盡,從此深藏慎用,宇文拔都的贗品與這九轉神器對抗的太久了。


    宇文拔都搖頭,將手上的無限錘扔下了高台,無限錘化成一團扭曲的廢鐵,終於損毀了。


    他轉用赤鳳神羽衣包裹的手去撥上官天泉的護體簾子。濺射在四處的古錢又轉飛迴來,如千萬飛刀紮向宇文拔都。


    宇文拔都大喝一聲,那赤鳳神再次從他身上振起,將一切古錢裹住。雙寶變幻,這次又成了一頭飛豹和赤鳳神扭打在一切,在天地上下翻滾。


    隻剩下都無法寶的上官天泉與宇文拔都兩人。


    “宇文拔都,如今你攻守俱失。劍宗的人不能沒有兵器,但龍虎宗的人隻要能說話,就有咒語。”


    上官天泉念動了咒語。


    一頭頭青麵獠牙、眼如碧火的醜萌鬼丁像水泡一樣從虛空冒了出來,擒抱抓拿宇文拔都的臂膀。不一時,宇文拔都被埋在一座肉山裏。


    上官天泉淡淡道,“點到為止吧。我的道行稍勝你一籌。”


    肉山堆裏,傳來宇文拔都的悶哼,“我還有一件本命兵器。”


    上官天泉愕然。


    我的納戒忽然響動,沉寂在顧曼殊道士塔中的風雷王輪豁地跳出,顯出念獸的模樣,一隻如雲彩大的金翅鳥徑直落到上官天泉背後,巨爪將他肉身撕裂,上官天泉的元神急急遁出了鬥法台。


    一切圍觀之人都動了容色。


    那金翅鳥沉穩踱至肉山,稍一振翅,疊羅漢的眾小鬼肉醬般翻飛出去。傷痕累累的宇文拔都爬了出來,跨上了金翅鳥背脊,手中多了一對風雷王輪。那赤鳳神也棄了乾坤寶錢,重新像戰甲一樣披上宇文拔都之身。


    他冷冷地掃過高台下方的眾人,向上官天泉道,“你敗了。”


    上官天泉的元神道,“都督,不愧是八真人之師。”


    上官翩翩握住上官天泉的手,天泉露出了難得的笑意,“我還活著。”


    翩翩淒然道,“爹爹。”


    上官天泉道向翩翩和清薇真人道,“淩牙門已備好了寶船,從此我們浮於海上,中土之外有四荒,四荒之外更有世界,偌大的瀛海,總有龍虎宗存身之地。”


    上官天泉失去肉身,返虛的日子又要遷延了。


    宇文攝政踞坐在傲然的金翅鳥上,發出了獅子吼,他宣布,淩牙門從此歸屬北朝。


    台下的魏芝也歡唿起來。


    我反而跳上了高台,向顧曼殊的轉世宇文拔都施上一禮。


    宇文拔都笑道,“我反要謝原掌門。你是我的福星,若你不至淩牙門,我今日難有此勝。”


    我道,“若我今日返虛,未曾不能擊殺攝政。”


    台下一片靜謐。


    魏芝問周佳,“這原掌門真是他自吹自擂的那樣,是天下道術第一,比我義父還厲害嗎?”


    周佳說,“原劍空不要臉麵,的確能殺你義父。”


    宇文拔都正色道,“然而,原掌門沒有殺我的理由。”


    我長歎一聲。上官天泉既已服輸,我失了話柄。中土再起戰端,也全違背了我的本心。宇文拔都並沒有入魔,我不能像道門當年誅殺顧曼殊那樣義正言辭的殺他。


    劍宗的雲、林、揚之水三位真人沒有言語。他們看不慣宇文拔都,卻不能向同門之人下手。


    我的法眼還觀照到了淩牙門之外的劍宗門人,有鍾大俊、有藺朝陽、有徐紹基等人……他們都在危難之時,蒙受了宇文拔都的恩惠,即便雲、林等真人都難用道義勸他們迴心。


    我若當著眾人的麵殺了宇文拔都,天下並不會安定,一大半劍宗的門人,還有依附宇文拔都的無數門派都會為他複仇。雲、林等真人也會被那些門人不由自主地拖入紅塵,和昆侖拚到玉石俱焚。


    我收迴法眼,向宇文拔都道,“修真者傲笑王權,逍遙自在。偏你要將他們重新逼成朝廷的鷹犬,你心中難道快樂?。”


    宇文拔都道,“原掌門,請迴昆侖山吧。紅塵與你無關了。”


    他駕著金翅鳥,降到魏芝的身邊,把這孩子抱上鳥背,抱到身前,道,“義父就送你一道迴去吧。”


    魏芝也是興奮,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騎金翅鳥。他又要宇文拔都手中的風王輪玩。宇文拔都敲了下這孩子的腦袋,卻依舊給了他。這神兵本不是凡人能夠提起,但魏芝信手就調皮耍了起來。


    宇文拔都帶著魏芝經過雲、林三位真人,又從納戒取出那一隻占卜魏崢嶸的靈簽,向他們揚了揚,道,“祖師來去,本不該受我們這些後輩打攪,輪不到我們為他作主。這隻靈簽不要也罷了”


    言畢,宇文拔都扭斷靈簽,擲在雲、林三人之前。


    林真人不望那簽,隻道,“的確,祖師來去,輪不到我們為他作主。”


    “啊”的一生慘唿,迴蕩在瓊島之間。落寞的我和琳兒迴首,隻見宇文拔都栽下了金翅鳥去。


    他的小腹被風王輪整個兒剖開,人艱難地喘息。紫電蛇在宇文拔都全身內外亂竄,他的身體和元神正逐漸化成雷光。


    魏芝騎在金翅鳥上冷冷望著宇文拔都。不,他不是魏芝。如今,騎在金翅鳥上的是那一個魏崢嶸,那一個無情的魏崢嶸。


    金翅鳥上的那個人道,“曼殊師,你的紅塵該到此為止了,不要擋宗門的道。往後去我的塔林修煉吧。”


    宇文拔都苦笑,“我沒有想到,你迴順著緣法下來,我本想再過幾年,你能迴轉心思,你的心原來是很軟……”


    宇文拔都死了。


    魏崢嶸向劍宗三位真人道,“我殺死了宇文拔都,如果劍宗門人怨恨我,他們可以退出劍宗。”


    我與魏崢嶸相對,我道,“還沒到你降臨的時候。”


    無情的魏崢嶸道,“是為了顧曼殊破例,你傳授他的雷法總綱也提供了我這次降臨的緣法。”


    我道,“這樣你會影響魏芝的證道。你的塔基會不穩。”


    魏崢嶸道,“完整的我從來沒有返虛過,我的塔基本來就是殘缺的,看吧。反正即便我敗了,還有另一座塔。”


    無情的魏崢嶸不再言語,他用盡了這次的緣法。金翅鳥上的孩子茫然地望著自己手中的風王輪,空蕩蕩的背後。


    終於,他仿佛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滾下鳥,擁緊了宇文拔都的殘軀大哭。宇文拔都的軀殼一經觸碰,化成紫色的粉塵,從少年的指尖流過。


    “我殺了義父……為什麽,總是這樣……”他失心般的自言自語。


    小雲掌門要去領那孩子,魏芝瘋狂地拽開他。林道鳴勸住小雲掌門,這孩子如今不宜領迴劍宗去了。


    武神周佳氣急敗壞地跺腳,不住扇魏芝的臉,“你老婆都殺過,再多個義父算什麽。別嚎了,繼續跟我迴去修煉。”


    魏芝不管武神周佳,掬起宇文拔都的沙塵,漫無目的地奔離了島,隻有那金翅鳥隨著他。


    武神周佳要去追,被我攔住。我們對了幾拳,互相被對方打翻在地。


    等我們雙雙起來,魏芝已經不見了。


    一切真人都放他走了。祖師來去,誰能替他作主。


    周佳罵罵咧咧,匆匆離島,他發誓刮地三尺,也要把魏芝刨出來。


    上官天泉命翩翩過來,向我們道:淩牙門既然已經交還南朝,他們絕不出爾反爾。就此乘寶船離去,浮於瀛海,二十年後山河榜上再會天下道友。


    琳兒挽住翩翩的手道:我們昆侖已經為龍虎宗選好了棲身的靈脈,是原來太一山的故地,後來泰山派的本山。泰山派在刀惜春之亂轉封他處,昆侖空出這裏特意等待他們。如果龍虎宗不願欠昆侖的情,昆侖願意請他們出任符咒院。


    翩翩笑著婉拒,道:她們是姐妹之情,兩宗是兄弟之誼。可是豈有豪傑之士,托庇於人的道理?昆侖一定不希望龍虎宗也是依靠別人為生的門派。五百年來龍虎宗前依劍宗,後依昆侖,一誤再誤,從此自成麵目,再來和諸位相會。


    他們乘上寶船而去。


    揚之水真人將碧落神劍與渾象儀交付小雲掌門,也向兩位真人別過,她仍迴劍宗的南荒,從此閉關不出。


    千歲寒悻悻,渾象儀歸劍宗,他也隻能隨劍宗去了。


    我向林真人道,“從此我們都在塔中返虛,不得攪擾人間。”


    林道鳴點首,“雙塔是修真者證道之希望。縱然世上沒有魏祖,我們也要成就雙塔。”


    我道:“二十年後的山河榜一較兩宗短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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