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拜的人堆中飄然走出一個手持白玉靈芝如意的道士,扶起一時失明的樂靜信,向高樓上的安貞吉唿道:


    “敖龍王不愧是我們道門先輩,積累了千百年的厲害道行,我們這些三代門人實在望塵莫及。不過,來而不往,並非待客之禮。知某還是要鬥膽向龍王獻一番小術,聊博龍王一笑。”


    安貞吉不屑道,“自家道術不濟,推諉什麽修煉的年歲。”


    知北遊也不反駁,輕揚玉如意,逐一劃過街衢,十裏街上、橋上、河上的燈籠都風車般的轉動起來。有煙火從那些街上、橋上、河上的燈裏跳出來,竄上了天去。喀喇喇喀喇喇,擠滿天空的煙火幻成了擠滿天空的焰獅子。


    我眯著眼睛看天上的焰獅子,問道:“知長老施展的是道術,能把普通的燈火一下子全提煉成神火?”


    文侯道:“他的本命八轉法寶玉如意,有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的大能。我卻擔心,兩人鬥法不知分寸,損壞坊市,傷及平民。”


    小心的煉氣士隊長趕緊召喚各處水頭,多備水桶,以防神仙鬥法時焰獅子墜下來,釀成全城大火災。


    安貞吉迴首道,“本龍王慈悲,壞不了你們一草一木。”


    他取聚仙班一支碧玉簫,吹了起來。曲子平常,卻含了龍吟之威。貫通陽秋城的三條河水隨安貞吉的簫聲翻滾,搖動,抬上了堤岸,像城牆一樣聳立,卻不墜下。無數城民被隔斷和包夾在陰沉潮濕的河牆下麵,人心惶惶,女人懷裏的小孩子哇哇地哭起來。


    十二條蜿蜒十數裏的金瞳巨龍從河水背脊翻出,駕浪騰雲,也攀上了天空,噴吐冰霜龍息,和萬千焰獅子爭鬥在一塊兒。水火交侵,陰陽交戰,殷殷雷聲激蕩,天地間六種震動。陽秋城不住地搖晃。


    焰獅子或卷入諸水龍之腹,或凝成冰糖獅子,雪花般輕飄飄落下來。十二龍中,一條巨龍探頭進了二層樓閣,恭順地垂下梯子似的龍須,安貞吉吹著簫子,踏足登龍。他儼如君王,乘龍巡遊全城。鱗次櫛比的千家萬戶,偶著火焰,彈指一道霖雨灑落熄滅。


    小半個時辰,焰獅子滌清。十一龍歸位,安貞吉乘一龍還樓,見閣中瓶花猶受煙火熏燃,奄奄枯萎。


    琳公主嘲笑,“還是損了幾草幾木的。”


    安貞吉跳下龍,一拍龍頂。那龍化成一陣狂風,從我們的樓上生發,如漩渦般頃刻將全城席卷了一過。那風長了眼睛似的,一切平民們仿佛隻是過了一陣清風,渾無影響。


    殷元元叫起來,“琳公主,被你金烏劍熏壞的花活了!”


    琳公主努起了嘴。


    聚仙班的蕊兒、藥兒望著窗外,也都叫起來,“開花了,開花了。全城的花都開了,明明是秋天,春天的花都開遍了。”


    秋景蕭索的陽秋城眨眼間姹紫嫣紅。最後一條水龍歸位,三條河水落下。方才不安的人們人心安定,全城都是歡聲笑語。


    我也不禁讚歎,這老龍王的水係道術真是從心所欲,宏大精深。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修真者能在這一法門望其項背。


    知北遊真人上樓,向安貞吉深施一禮,“多謝前輩的教誨。”樂真人也恢複了視力,臉色固然不悅,也仍然向安貞吉施禮。


    安貞吉坦然受下,向文侯道:“觀水也該來了吧?”


    文侯應道:“正是。”


    陽秋城的西大門陣法撤開一角,一艘寶船自西而來,由小漸大,降在陽秋城大街半空,四麵梯子垂下,猶如帝都的朝會正殿。


    船甲板上立著三班人:昆侖掌門顏緣、張機子等道胎金丹;度人院知院常欣、盛庸與眾外門弟子;以及文侯幕府的原芷、景小芊、尹小過、刀惜春等人。


    觀水祖師站在顏緣和常欣之間,靜靜地注視閣樓中的安貞吉。


    巡城的煉氣士照文侯事先的囑咐,氣壯山河地齊齊喊起來,“恭迎昆侖祖師降落!”


    陽秋城人人議論,昆侖果然是仙家氣象,祖師降落之前,便有瑞兆紛呈,大地迴春。


    安貞吉冷冷道,“倒被你這小狐狸趕巧了。”


    觀水笑道,“不敢掠小安君之美。”他摘一支安貞吉變現的蓮花,又播入河中,忽地三條河水遍映光華。一朵又一朵蓮花鋪滿了河水。花兒謝去,化成花瓣漫飛一城,又顯出無數蓮台分向城中一切靈智之輩。


    觀水道,“我已知小安君來意,有請龍王,作我法會上賓。”觀水先登上一朵大蓮台,九道霞光自觀水背後升起,也照陽秋城如晝。


    安貞吉不客氣地登上蓮台,七尾蘇也登上蓮台。知、樂兩真人上蓮台。我們也各自登上蓮台。一切昆侖門人、外道、一城雜眾無分貴賤人妖,俱登上蓮台。


    我、琳公主、殷元元湊到顏緣、常欣這邊,梅蕪城也過來。文侯、知、樂兩真人是另一邊。


    譬如雲籠月,又似眾星拱衛北鬥,觀水祖師道:


    “我從西土而來,見此地眾生混亂已久:有說道門滅裂,宗門為魔,蕭龍淵是也;有說宗門自古以來,由龍虎一家而派生四家,劍宗是也。散修、十家、民眾無所適從,如墜五裏霧中,不分正邪是非,是故天下無是非正邪五百年矣。昔年我昆侖宗辭別中土,有五百年不返的約定。如今大道重光,我當為諸君講述真實不虛的信史。”


    他隻說一音,不浮不沉,分別入眾人之耳,俱是清楚明白。


    安貞吉向觀水道,“道門的任公子留了下來,觀照著這土的眾生,我倒要看你怎麽信口雌黃?”


    觀水微笑,遂向在場眾生講述:


    “世界成住空壞,循環往複,劫數無量。唯證道者跳出劫數之外,餘者在無窮光陰中時聚時散,若存若亡。求證道者之團體名,曰道門。單說這一劫數開劫,道門便辟中土昆侖山洞天立一道觀,度有緣智慧眾生證道,曰老君觀。求道眾生曰道士,予心印;熏道眾生曰種民,無心印。觀在洞天,不顯人間。智者能至,愚者弗見。人不求道,道不求人。世外世內,並行演進。歲月積累,除老君觀一處,道門又開辟七處洞天,昆侖山老君觀仍為本山;中土九州,也充盈人類。


    千年之前,有三位道士本從世內入洞天求道,塵心不泯,悲懷世內眾生,舍棄了心印,入世逞胸中宏圖。人間稱為益皇帝、天原君、青丘君,便是史書上的古三王。


    八洞天中,老君觀道士斥責三王挾世外神通變亂人間,無論對錯,一律定為魔頭,請道門予以討伐。太一山洞天、龍虎山洞天的道士維護三王,向道門申辯:歲月積累,世內之人入道門者已經比比皆是,豈能盡數割斷他們眷世愛人的常情,願入世者隻須舍棄心印即可。


    道門長老會裁定老君觀非,太一山和龍虎山是。老君觀從此屈居太一山和龍虎山下。太一山為本山,龍虎山為次山。道門遂有入世派和出世派之分,人間遍布神通者,也就此無可挽迴。


    延至五百年前,出世派與入世派的紛爭漸成水火,操控人間列國,明爭暗鬥。本山太一山執政不公,各大宮觀離心。我家全祖憤然離開太一山,孜孜重振老君觀本山地位,輔佐入世的秦王洛神瑤聯合其餘宮觀,推翻了太一山一脈。


    痛定思痛,道門長老會就此議定,分割出世派和入世派。出世派悉數進入道門塔林,不再出現於世,也不留心印於世;入世派任其自便。世間既然隻有入世派,又再無道門長老會仲裁,我們昆侖便憑推翻太一山一脈之功和古來的淵源,重新繼承了道門正統;次山龍虎山,卻是持缺位遞補的主張,承接太一山滅亡後的正統。這兩支都是道門正脈,各自表述。我們兩宗聯合,於道統法統,皆可領袖天下。”


    安貞吉並沒有反駁。


    梅蕪城神念向我們幾個知交師友道:“我家祖師,真人也是如此示下。隻是自家的名次放在他家之前。觀水祖師沒有誑語。”


    七尾蘇恭恭敬敬地向觀水祖師施禮,請教:


    “既如此說,祖師放劍宗於何地呢?天下人這五百年來隻知道劍宗的名號?”


    身為拜月教徒,七尾蘇絕不是在為劍宗打抱不平,在場的也沒有一個劍宗人。


    觀水淡淡道:“劍宗不過是邊緣魔道,因緣際會,竊得道門遺留在世的道法。恐怕尚未有洪荒宗之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妄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被ko格鬥家元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被ko格鬥家元元並收藏妄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