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西壘妖土的守軍頭腦成了一片空白,三個時辰之內,全沒有半點動靜。


    誰能想像得到,固若金湯的長城一眨眼間就被抹去了一段。原來唇齒相依、大塞小壘相維的數百裏防線整個兒崩毀,紛紛化成大焦熱地獄。西壘妖軍或者兵不知將在何處,或者將不知兵在何處,或者兵將全失,灰飛煙滅。


    這是九轉神兵中威力最為霸道的一字錯,全力一擊之功。琳公主也再不能運用白虎神力發出第二擊。她退迴了白雲城,我留心照看她。餘下的事情是人間軍隊的廝殺,士卒承擔他們職分的殺業,有尋常金丹將領來統領。大能的修真者隻排除對麵大能修真者的幹擾,我們一眾門人等待異變出現即是。


    百艘寶船從白雲城傾巢而出,分成兩大群,繞到趙地的長城背後,沿著大焦熱地獄兩段追擊,肆意地攻城拔寨。滿天都擠滿了白雲城的船和炮火,妖軍殘斷的墩堡和光塔就像炮火暴雨中的一座座孤島。有的妖軍光塔,因為地形大變,靈脈管道斷絕,就此啞火;有的兀自堅持,寡不敵眾,不久也沉寂下去。白雲城正麵數百裏的趙地長城,悉數淪陷。


    飛螞蟻般的煉氣士輕兵降入沉寂的墩堡搜檢妖軍的殘餘。百艘寶船繼續分為兩隻鋒矢,往趙地的腹心深入,凜遵文侯帥令,直到寶船的靈石告罄方休。


    第四個時辰,東麵的燕地長城終於也集結起了百艘寶船,與白雲城的大軍鋒矢接觸,旗鼓相當的戰鬥方才姍姍來遲。


    三年前解帝都之圍的戰役,文侯和原芷都沒有經驗,把重兵囤積在若幹條巨鯨寶船上,吃了變钜子和蟹將這等橫行無忌的厲害元嬰的大虧。一條巨鯨寶船墜毀,一船成千上萬人便要死傷枕籍。今番打造的寶船每條連舵手和炮手,不過數百人,兼顧火力與輕便。若遇到敵軍的元嬰不講規矩,也好減少損傷。至於當年奔雷車太過笨重,又不能飛翔,悉數摒棄。


    妖軍的黑色寶船與我們的白色寶船規製仿佛,也是三年前無有之物,顯然是與宇文拔都交戰時模仿來的。


    我方寶船操練許久,卻是頭次遇到可堪一戰的陣仗。敵方的艦隊飽受南宮磐石的艦隊蹂躪,臨戰經驗反更豐富。炮火互轟了半個時辰,兩方艦隊的陣列皆亂。白色的寶船和黑色的寶船錯雜在一塊兒,就像成片的烏雲和成片的白雲混淆在了一塊兒,從炮擊又變成接舷戰。


    披掛螞蟻鎧的我軍煉氣士,與披掛角芒鎧的妖國煉氣士忽而跳上甲船,忽然跳上乙船。有的一腳踏虛,從空中摔下去,又被寶刀砍壞了盔甲的翅膀,隻能不幸地摔死。更倒黴的人,是在混戰被自家人不長眼的炮火打得糜爛。


    往常,妖族的煉氣士體魄更勝人類,能以一當幾。但我軍也編入了西荒的小妖,他們就難在一對一的肉搏上討得便宜。若是被一妖被三五個我方的煉氣士攔阻,冰雹般的連珠火銃伺候,也隻好喪命了。


    原芷依然抱恙,今番文侯免她勞神指揮。隻是原芷放心不下戰況,隨著眾人在旗艦中樞,不聲不響地觀望鏡寶中的戰況。


    褚桂、鄔元甲、刀惜春、黑麵胡、史空想分任各支艦隊的統帥,我宗的丁錦鯉長老在白雲城的旗艦上通過百枚鏡寶協調。按說丁錦鯉也熟悉文侯軍隊三年,每條船的優缺都爛熟於心,臨到這大戰卻是手忙腳亂。不過,對過的大將也是難分彼此的將才。兩麵錯進錯出,從午時戰到黃昏,依舊是難解難分,一團亂麻,看不出勝敗。


    我方百船損失了二十船,其中十船在混戰和返航中墜毀,十船返航;妖軍損失三十船,返航二十船。局麵我方小優。但他們在腹地,有更多的兵、更多的船、更多的靈脈,能更快的招募、更快的恢複、更快的修葺。


    從風陵渡口入長城,再深入趙地腹心,我們遠遠脫離了大本營,補給通訊俱是不暢。長途的紙鶴怕被截獲、短途的傳音貝受到幹擾。全憑元嬰的神念覆蓋抵消敵方的神念,方能在各船之間號令通行。


    白雲城中自有洞天菜圃供應軍糧,可難補兵員損失;也有木材金鐵修葺破船,卻乏靈石儲備源源不斷地續戰。


    我暗思:今天這二百船混戰,務必在半夜前收場。待妖軍全清醒過來,連著幾波援軍從四麵八方合圍,我們反成甕中之鱉了。


    我幾次動了加入戰團的念頭,幾次按捺下來。我自然不會殺妖軍小卒,但並無妨礙我狙殺艦隊的元嬰首腦。我怕的是激起連鎖影響,死了一個妖國的元嬰,引出一尊又一尊洪荒宗的大人物趕來,徑直在趙國展開玉石俱焚的大決戰,那就讓宇文拔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


    對方的元嬰人物忍耐不出,想來也是與我同有此憂。


    這不是我們三年前打妖國入侵的一隻西翼孤軍的情勢。


    原芷終於開口,向文侯道:“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守者占的便宜太大,即便有琳公主相助,破了第一重壁壘。看來我們這仗也隻能過趙地長城,碰不到燕地的長城了。戀戰下去,敵軍重新結合大眾,我們反有被合圍的危險。不如迴師,鞏固我們方才攻下的半壁趙土,讓官道暢通,才可在妖國本土與它們長久相持下去。我們方才經過處,地麵有一座陽秋大城,是古時三王中天原君的故都,可以安頓流散在趙地各方的百姓,也堪作轉運錢糧、開采靈脈的要塞。”


    鏡寶中的褚、鄔、刀、史、胡等人紛紛瞪著丁錦鯉。丁錦鯉麵色羞赧。眾人口中不言,心裏怕都是埋怨丁長老庸才,換上原芷,早迎刃而解了。


    丁長老卻不是逞強之輩,向文侯請罪道:“兵家之道深不可測,丁某怕還是淺學,累眾位將士了。請文侯聽從原將軍的建議。”


    文侯道:“賴將士用命,我軍一戰奪取半趙,收獲已豐,可以向長老會交待了。我和宇文拔都各有道路,全不必處處一較高下。那就從了丁長老和原將軍的建議——丁長老,原將軍這樣的天縱之才難得,可萬事賴她,這姑娘饒是元嬰,也要鞠躬盡瘁了。你也是將中良才,隻是攻守異勢,棋逢對手了,全不必慚愧。”


    丁長老謝過文侯對他的迴護,仍慚愧地請原芷接過他指揮大軍,


    丁長老道,“文侯,兵兇戰危,無能者當速離其位。請原將軍接手,將士方能安心。”


    鏡寶中,眾大將也齊請原芷出馬,他們可信不過丁錦鯉能帶那麽多寶船平平安安地撤退。


    褚桂徑直嚷出來:“我聽說丁長老學的是齊國青丘君一脈的兵法。可在西荒時,丁長老也就指揮過幾次鎮壓小國叛亂。練兵還算馬馬虎虎,惡戰全沒經曆。若不是有元嬰的資格,我們才不能服他到現在呐。”


    文侯微歎,向原芷道:“又勞原師妹了。”


    原芷滿臉病容,臥在圈椅裏麵,眼睛掃過各處鏡寶,不假思索地向八十條寶船的每一條船分別派遣任務,眾大將隻要管帶好本隊旗艦即可。若是戰況急切,她便徑直越過每條寶船的金丹將,以神念達至心靈,指導一組組煉氣士臨機可敵。


    文侯麾下的四萬士兵,數千組人的優劣強弱她絲毫不差,如同掌上觀紋;即便我們西荒軍的道兵和小妖,她在碎葉城時一旦見過,便牢記於心。方才散亂的寶船逐漸聚成了一體,每條寶船都像是原芷的手臂,每組兵都像是原芷的手指。


    對麵的妖軍艦隊仍然停留在與丁錦鯉旗鼓相當的水平,一下子就淪為了原芷的手臂和手指的靶子。一艘接著一艘從天空消失,或者墜落在地,或者被昆侖奪取。卻再有沒一條昆侖的船損毀,隻有三條寶船受損,都安全地撤迴白雲城維修。


    妖軍開始有船不服節度,張惶地撤出戰團。就好像兩個弈手對局,一方一子未損,另一方卻被一個子接一個子的吃掉。


    “縱然是聖王複生,也隻能如此了。”原芷長舒一口氣,她下達完最後的指令,向我們眾人施禮,離開了旗艦。


    自文侯至小卒,無人不是欣然:


    薄暮時分,除昆侖初戰時損二十船,餘八十船全數返航白雲城;妖軍喪七十船,三十船溜迴第二重燕地長城之內。


    趙地各處二度集結的妖軍寶船無法合圍昆侖,昆侖主力安全保存。趙地長城失守,趙地又成了犬牙交錯的形狀,昆侖的艦隊隨時能夠下嘴吃下孤立的一塊。二度集結的妖軍寶船見勢不可為,也溜入了燕地長城之內。


    大量趙地的妖國人類順民、人類奴隸和不及逃遁的小妖被拋棄在外,留給昆侖去甄別吸納了。


    七月一日,我率領蕩魔院道兵出動,葉裏雪的奇兵隊攻克妖國長官細軟跑,隻剩下惶惶小妖心和順民心的陽秋城。從風陵渡,至浮空的白雲城,至陽秋城,再至緊靠燕地長城的斥候前哨,昆侖鞏固了一條安全的補給線。


    七月十五日,文侯攜西軍幕府也到了陽秋城。


    陽秋城被我們選為山河榜前,各路歸附昆侖的勢力下榻的接待城池。昆侖的掌門顏緣,昆侖的祖師觀水都將陸續降臨此城。


    每三十年一度,山河榜年的三個月停戰開始了。無論哪個勢力的元嬰、金丹都可以放心離開洞府和巢穴,前來山河榜觀禮。無論是妖國,還是人類,都會默契遵守禁戰止殺的慣例。隻有山河榜參賽金丹之間的廝殺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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