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周佳也不和我們眾人生分,從宴席上取四個碟子,不多不少,三菜一湯,擺放得像棋盤那樣方正。他問總管山中公,為何沒有米飯,速取筷子來。


    山中公一凜,不由迴答,這裏是西域,隻有餅食,我們都是徑直手抓。


    “真是蠻夷之邦,那取手絹來。”武神周佳這樣雄壯的漢子的飲食作風竟然像個江南大閨女,那幾根能令千千截首,萬萬碎形的手指隔著手絹,細巧地捏著餅食,文文靜靜地細嚼慢咽,也不與我們搭話。


    我想起來,武神周佳是純正的江南世家子,周祖的血裔,在戰鬥上固然豪放,生活上卻講究精致。


    明明德向我豎起三根手指。


    這個啞謎是在向我挑釁:前世明明德盜取昆侖機密,我殺之不成;這世我在天絕穀樹林殺他,被昆侖五真人打斷;今天碎葉城的雲宅,我還是殺他不成。


    我和眾門人全程無語,領教過武神噩夢般武道的柳子越更是麵如土色,一直等待武神周佳慢條斯理地吃完。


    收拾整齊的武神周佳道:“你們看過一出單刀會的戲沒有?吳郡大都督邀請大漢朝的關大王赴宴,意圖在討還荊州。席上埋伏了無數刀斧手,可關大王覷他們如同鼠輩,吃完走人,吳郡大都督一句話都沒有問出來。”


    當年雲夢時,我們在武神眼中還是隻會爬的嬰兒;可今天,我和琳公主不但有挑戰他的膽色,也有挑戰他的戰力。


    我的怒火猶在翻滾,迴首望了下琳公主。她還在恢複,猶有倦意。武神的道行深不可測,我們兩人合力不知有幾成勝負。


    不,我不能累她在今日又受創了,我不是公孫紋龍那樣的瘋子。


    這時,原芷從屋子裏走了出來,她傳我神念道:“事情總有個輕重緩急。”


    我放棄了,我會等待和製造第四次殺明明德的機會。我迴了明明德,四根手指的手勢。


    我笑道:“記得雲夢的時候,武神您吩咐我們走路時要小心。今天您來到這西域蠻夷之邦,難道是翻了我們西荒之人的日程表,特地來找我們不愉快的?”


    武神周佳冷哼:“你記得自己對小孩子說的話嗎?這位明明德是天子的使節,要去招安妖猴。擔憂出使的路上都是妖怪、強盜,厚禮請我保護。你們算是名門正派,做不出殺人越貨的強盜事情來吧?”


    原芷施禮道,“不想武神先生還是一位忠君愛國之士,卻沒有在文侯的宴席上見您,我們真是遺漏了大賢。明明德先生不知道孝敬了武神您什麽厚禮,我們西軍馬上奉上三倍於明先生的厚禮。”


    周佳冷哼:“姬小艾骨子裏還流著龍虎宗的血,假惺惺的,我看不慣。不過她也沒膽子當堂殺官,我樂得不去。西荒來的野人就說不準了。我不忠君,不愛國,不沾別人的光,自食其力,信守契約。你們給的厚禮也不過和明明德等齊,不會更多。”


    “喔?”原芷道。


    明明德表情平靜,渾不在意原芷和武神像討論豬肉價格那樣議論明明德的開價。


    周佳道:“討伐妖猴,如今是一樁被西軍壟斷的生意,沒有昆侖宗的許可,別的修真者不準進來。明明德用朝廷的名分,給我一個上猴山的機會。我的迴禮,就是護持他平安來去西域。”


    原來,保護明明德的性命,隻是周佳此行附帶的目標。


    原芷道:“如果周佳先生加入我們西軍,也能名正言順上猴山,又不必分心他人。如何看,還是我們的禮厚了一點。”


    周佳盯著原芷看了一會,大笑起來:“瞧你這伶俐姑娘,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我來就是搶妖猴德健的九轉神兵一字錯的,昆侖宗會讓於我嘛!”


    的確,如果周佳是以朝廷的名義搶奪了神兵一字錯,昆侖並不方便索迴。但若神兵他屬,那就枉費眾位真人祭煉新九鼎的苦心了。


    周佳倏地立起了身,環視眾人道:“我已經給了你們足夠考慮的時間,四個元嬰三個道胎一塊上吧!”


    我示意眾門人安靜,向周佳道:“一字錯在十絕陣後,我們還有六陣未破。我們沒有半點和周佳先生作對的理由,在這裏死傷大半,隻會成為笑柄。見到妖猴之前,我們和武神是友非敵;見到一字錯後,各憑本事。”


    周佳拍了拍明明德的肩膀,問他,“明大使你說,是用招安的名義誆騙猴山撤陣,我上去單挑那隻受傷的猴子容易得到一字錯;還是隨著昆侖人的屁股,逐陣突破,在和猴子、西軍、西荒軍的混戰裏拿到一字錯容易?”


    明明德道:“招安妖猴與否,是朝廷的旨意,與周先生無關;一字錯的歸屬,是周先生與昆侖的事情,與朝廷無關;隻有在下的性命,與周先生有關。”


    周佳闔目不語。


    我猛然生出一個主意,我在眾人前向周佳道:“您要的隻是九轉神兵,何必拘泥哪一口呢?您卻不知道,劍宗的宇宙鋒也陷在十絕陣中,我們昆侖盡可以全力助你奪取那口神劍,遠比那口用九鼎合成的一字錯更加稱手。”


    其實,一字錯是無主之物,能者得之,別宗再無二話,這也是周佳來此的緣由。宇宙鋒是劍宗之物,周佳若聽信我的慫恿,就是與劍宗撕破臉麵,徹底地投入昆侖的陣營。


    但隻有我和樊無解清楚,宇宙鋒立下了永遠追隨劍宗人的誓約,即便周佳擊碎宇宙鋒的器靈,也隻是竹籃打水,為樊無解做嫁衣裳。


    樊無解先是迷惑,終究不是笨蛋,配合著向我發出憤怒的吼叫:“原劍空,你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


    樊無解拂袖而去,離開雲宅。


    我假裝向周佳道歉:“那位樊無解是劍宗的道友,宇宙鋒現在的持劍人。”


    周佳睜開了眼睛。他的身影絲毫未動,走出雲宅的樊無解已經被周佳抓住腰帶,摔在了地下。周佳問我:“要殺了這廝嗎?”


    我說:“樊無解目前是宇宙鋒的持劍人,現在殺他宇宙鋒便碎了。但周佳先生磨去宇宙鋒器靈後,再殺樊無解不遲。”


    周佳一記手刀,把樊無解擊昏,向我們道,“你們好好看守這廝,別讓他在我奪劍前死了。”


    周佳向明明德道:“招安與我無關。是一字錯還是宇宙鋒,都隨我的興趣。明先生,你的命我還記得保住的,但我現在不能保你上猴山。等陪昆侖破了十絕陣,我再送你去見猴子。你放心,縱然那時我已得了宇宙鋒,也不會棄你不顧。我還很想拿著宇宙鋒,與拿一字錯的猴子切磋一番呐。”


    明明德的臉一陣扭曲。沒有周佳,他上不了猴山;等我們破了十絕陣,猴子也再不會相信明明德的招安。


    明明德深鞠一躬,向我們告辭,“那就祝各位武運昌盛,明某在西域已經無事可為,即刻向朝廷複命去吧。”


    不待我迴答,卻是武神周佳,身影絲毫未動,走出雲宅的明明德已被他抓住腰帶,摔迴了我們麵前。


    武神周佳向明明德道:“明先生,我承諾要保護你的性命。你賭氣走迴帝都,我豈非要隨你離開。休壞我的好事,給我老實呆在這裏!”


    明明德蠕動嘴唇,反反複複欲言又止。我想他是文明大辭典,一定記得人間所有的咒罵髒話,他一定很想統統傾斜出來,給我們上一堂滔滔如江河之水的文學大課。偏偏麵前是天下武力最強的男子,隻能把一切人間的咒罵髒話死命憋住。


    我吩咐山中公,給明明德找一間上房,又親手給明明德上了封住元神的符印和五花大綁的鎖鏈。


    我向山中公道,“中土的儒生非常奇怪,經常因為他們自己那套救國的方針不被采納,尋死鬧活的。所以我才出此下策,不讓明先生找短見。你也要仔細,別讓他的符印和鎖鏈鬆了。”


    有周佳在,我不能殺明明德,隻好折辱他一番;有周佳在,明明德也無法離開,隻能任由我羞辱擺布。他幹脆放棄了無謂的抵抗。


    山中公應諾,每日明明德的飲食便溺就由他負責照顧。明明德堂堂一個元嬰器靈,哪裏需要吃喝排泄。這偏僻的煉氣士沒有見識,我也由他去了。


    山中公還問,樊無解是否也由他看管。我想樊無解是自己人,我們是在演戲,我拒絕了山中公的邀功,讓殷元元監視即可。


    諸事完畢,我邀請武神周佳去觀賞花落落聚仙班的大戲,他們也能演單刀會。


    至於周佳擊殺宇宙鋒器靈之後,發現上當受騙,會如何報複我與樊無解,隻好盼船到橋頭自然直了——我們和武神終究還是要打上一場,不是沒有準備的現在,而是我選好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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