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過去,雲家人全遷移到了蜀中,此處再沒有仙客的眷屬。懾於天下第一劍仙的威名,此城變幻大王無數,卻無人敢犯雲宅,如今雲家故宅是康城主招待來賓的名勝,風物如舊,還供奉著雲祖師的銅像。


    目前戰局僵持,雲宅閉門謝客。我們也不去打攪門口兩個渾身刺青、兇神惡煞的家丁。我領頭施了個簡單的隱身咒,翻過丈二高牆,跳進園子裏:


    今日藍天朗日,園中鳥身囀啾,池塘波光粼粼,睡蓮綻放。幾個閑著無事的花農、廚娘,不是在午睡,便是在賭錢。陽光透過玻璃射入館舍,泛出彩虹色的光芒,館中沒有中土的桌椅高床,皆是刺繡花卉果實的精美地毯,或坐或躺,甚是愜意。


    殷元元道:“美景美宅,也缺不了美食,卻不知道哪裏覓?”


    “簡單,”我現出小妖獅無名的身形,把銀錢拋給那些驚訝的廚娘,“我們是你康城主請來的貴客,有什麽好吃的,上幾道來。有能歌舞的,我再加賞賜。”


    她們往常伺候貴客,見慣了神通人物,很快就不再驚慌。


    “快去請山中公!”領頭的廚娘,一個腰粗膀圓的婦人唿喚。


    不一會,廚娘們陸續端來了醍醐味的甜品、噴香的奶茶、酥脆的羊排、晶瑩剔透的葡萄,還跟來了一個矮小的佝僂老頭。老頭是個壽元將盡的煉氣士,齒墮發白,肌肉枯臘,頭似葫蘆瓢,瘸了一條腿,拄著木頭杖,一手持念珠,正誦空門經。


    小老頭打了三個噴嚏,努力把擠成一條線的眼睛睜出條縫,他問,“老身是雲宅的管家山中公,沒聽說過康城主有你們這些貴客。”


    我攙扶著山中公,微笑迴答,“新朋友很快就會變成老朋友。您領我們遊覽雲宅一番,康城主的留客信就到了。”


    山中公陡地發現全身就如木偶一般被我暗中散發的氣機擺布,無一肢體自己能夠控禦。他曉得了厲害,也不再囉嗦,一路領我們到供雲仙客銅像的殿堂,還介紹起來:


    西域五大城,碎葉其一。城有三大族,五百年前,行選王製,雲氏世代侍奉空門,空門的拳經心法醫術詭辯無不盡之,常為碎葉之王,西域盟主。至雲仙客誕生,空門五大神僧皆品鑒為天下未曾有過的天才,如優曇缽花,一劫一現。仙客七歲就拜入龜茲城的西域首寺菠蘿寺做沙彌修行,這孩子早慧,比普通的空門沙彌修行足足提前了六年。


    不意到了仙客十三歲完成沙彌修行,再要深造時,一個叫謝莊的道士雲遊至西域,說這孩子有仙人之骨,他要度之成仙。空門眾僧皆來阻撓,謝莊便讓仙客自擇。仙客說做沙彌是雲家慣例,完畢修行便可還俗護國,做神仙何用,不過求一人的長生不老。


    謝莊笑問,西域出了一個魔猴叫雪山,空門皆不能製,學他們的法術,你如何護國。


    那事當時西域皆知,魔猴肆虐三年,不過列王和空門無可奈何,都裝聾作啞。


    仙客說:


    “我年紀幼小,身體沒有長成,也未學拳腳,更不破殺生的戒律。等三十年後,我念經度化那魔。”


    謝莊冷笑,


    “你有做劍仙的資質,十月就可入門,十年便有小成,何必舍近求遠,念勞什子經。”


    言罷,謝莊揮毫在菠蘿寺的牆上畫出一頭猛虎,他一擊掌,猛虎從壁上躍下,四處吃和尚。在場的眾僧星散而逃,單剩下這個小沙彌。謝莊扔一條繩與仙客,要他不得傷虎,將虎生縛迴來。


    從未學過武道的仙客竟然沒有驚慌,守心如靜水,運身如死人,猶如隱形一般走的猛虎的眼皮底下,把老虎打好繩結,拖到了謝莊麵前。待謝莊要把虎攝迴,仙客忽然拿出削發的剃刀,一下紮入虎的心窩,把那沒有抵抗力的老虎殺死了。


    “我不做和尚了。這虎吃人,我殺了。你縱虎吃人,也當殺。我現殺不成你,你能等我嗎?”


    仙客問謝莊,謝莊大笑,


    “我等著。”


    雲仙客通過了謝莊的試煉,從此拜入道門學習仙經劍道,七年之後,二十歲的雲仙客便生擒了雪山老魔。


    原芷聽得搖頭不止,


    “那謝莊既有絕大神通,為西域人除害不過舉手之勞,偏要用魔猿當招納仙苗的考題,讓西域人白受了七年之苦。他又縱虎行兇,雖然教訓的和尚不是善類,這道士也不是。聖王之道,容不得這兩類人。”


    我和琳公主在念想世界裏了解過道門的製度,掃蕩世間群魔的事情,例由蕩魔院負責。那謝莊真人不隸屬蕩魔院,插手屬於多管閑事。西域當年不通道門,道門是存心暴露空門的無能,教訓空門,然後圖之。


    殷元元嚼著羊肉包子,好不容易騰出嘴來道,“謝莊真人我知道,是與劍宗的萬裏雲一戰的返虛。他是個散修,不是昆侖的。山中公,你這野史雖然有趣,可不真實。不過,照這個傳說,雲仙客是個老叛徒,在叛變昆侖前就有前科。我得記記,以後好做談資。”


    殷元元世代是昆侖的種民,過著平穩的人生,無償為昆侖種植靈草、冶煉靈石、承擔兵役,也享受著昆侖免費的食宿醫療教育,也被灌輸滿了昆侖製造的偽史。他不知道,這山中公的當地傳說透露的信息反倒更近真相。我暫不願意向這些心腹的師兄弟講述真道門的始末,他們的心裏不知會如何天翻地覆。


    大概隻有沒心沒肺的柳子越可以說說。


    琳公主不明白雲仙客為護國求道,後來卻變成了一個出世的人物,她讓山中公繼續說下去。


    山中公道:“又過了十年,雲仙客已經是道門的法師,他迴到了碎葉城,卻發現家族已經被西域列王強行驅逐。列王推說,西域盟主和王位依照慣例,隻有空門之人可任。仙客既已入道,雲家便再不能在西域待下。那仙客本就無意和凡人搶奪王位,隻想以神通護持西域,反吃了閉門羹,他既不開殺戒不傷凡人,從此便再不問西域的事情了。”


    “西域列王德薄,無怪乎被秦國所滅。”琳公主道。當年秦國的王正是還未稱洛神瑤的秦瑤。


    樊無解不發表任何意見,隻是虔誠地跪在蒲團上,向那雲仙客的銅像默默地祈禱。


    雲仙客的銅像仍然沒有任何迴應。


    這是我選擇此處的一大緣由。在漢中城,我夢見了萬裏雲,如今看來他感應到我與魏崢嶸的糾葛而現身。在念想世界我邂逅諸位祖師也有特定的緣法。我不認為自己有緣法和雲仙客相見。但我好奇,身陷絕境的樊無解能否讓他的師祖雲仙客感應。畢竟樊無解的師尊是雲仙客的族人,樊無解一直履行正道,問心無愧,他最需要雲祖師施之以援手。雲祖師厭透了凡人,但不該放棄真正的劍俠。


    仍然沒有迴應。我再想會不會入夜能有什麽靈異。雲仙客若顯現,也難講好壞,隻是我有種強烈的好奇。


    忽然,柳子越向外麵叫道:“來人了。”


    數個彪悍的騎手下了駿馬,恭敬地向我們行禮,一位遞與顫巍巍的山中公康城主的手令。


    我向山中公道:“康城主是留我們在這雲宅安住了吧。”


    山中公也現出小心翼翼地神情,“列位東方來的客人都是我們的上賓。您方才唿喚的歌舞女也在路上了。”


    琳公主白了我一眼。我想自己隨口說的,康城主倒放心上了。不過,有好吃好睡的,再請人唱歌跳舞,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


    原芷道,“那就快請姑娘們一道來做客吧,廚娘們也要備好佳肴膳食給梨園的人。我們不會吝惜賞賜。”


    山中公看著信後附的戲單,老臉的褶皺漾起了春水,“世間最好的戲班聚仙班巡遊天下,到了我們西域。逢上昆侖的西軍和猴山的宇宙大將軍打仗,道路不通,淹留在了此城。康城主竟把她們請來了。”


    六男六女魚貫而入,都是生旦淨末醜各行當,然後是戲班的衣箱行頭器樂。男子俊秀者賽潘安,雄壯者過關公。那六女子皆絕麗,可與宗門的諸位仙子分庭抗禮。隻是仙子灑脫,梨園風情,不過蘿卜青菜可有所愛,柳子越就看得目不轉睛。


    柳子越興奮地向我們道,“這聚仙班的班主就是天下梨園第一的花落落花老板。中原尋不著,我們偏在極西之地遇見,真是好彩頭。”


    領頭低眉順眼的女子道個萬福,抬起頭來,她長得甚美,但也說不上什麽特色,所有的美女都有一點像她,細看又不是她。


    星宗掌門屈靈星的妹妹,我竟然在這裏碰上了。多年前我應諾過尋他妹妹,諸事延宕。不過,現在我覺得遇到的時機既不對,也有點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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