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唯有清晨的風,能帶來絲絲微涼。


    顧七躲在後山大樹下,偷看著少年練劍。


    隻見那挺拔身姿與長劍融為一體,在方寸之地如遊龍盤舞。招式有板有眼,卻難禁錮靈活身影。劍鋒側挑,摘下一朵金黃野花,驚散了四處蝴蝶。


    她手拿短枝,在樹後跟著比劃起來。


    “這可不好。”


    突然的嗬斥,嚇了自己一跳。顧七迴過頭,見老者沉著臉,忙作揖道歉。


    “偷學個把招式,即便形似,也難通其理。”老者將藥碗遞了過去,“還是趁早打消念想。”


    她臊得臉紅,接過碗時,驚訝地發現,這藥還熱著。


    山路雖平坦,可走到半山坡,起碼要半炷香的時間。老者端著藥碗,健步如飛而麵不改色,該是何等功力!


    她難掩激動,咽盡苦澀湯藥,果斷跪了下來:“求前輩教我!”


    “心思不純,便學藝不精。”老者轉身背過手,冷冷迴道,“更何況,我已收了關門弟子。待解了毒,便走你自己的路去。”


    “我……”她胸口發悶,憋出眼淚來,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不然,做季小爺的徒弟?”少年聽到動靜,收了劍直奔過來,玩笑道,“隻不過,入我門的子弟,皆要沿著大茂山一路叩拜,以示心誠。”


    “再胡說八道,就迴去麵壁!”老者斥責一聲,黑著臉走下山。


    “不要多想了。”季遙將她扶起,“若為強身健體,我可以偷偷教你兩招。”


    顧七張張口,終沒有解釋,隻歎了口氣。


    接連半個多月,早中晚喝著藥,漸覺身體轉好,連那股子精氣神都與先前不同。她心中感激,也明白老者的意思,再不提拜師一事,隻每每夜半,奔去後山,一點點拾起先前所學。


    奇的是,有那麽幾次迴去時,遠遠聽到鴨子“嘎嘎嘎”地叫。


    起先並未在意,次數多了,便起了疑。也問過師徒,卻都言不知。


    可巧,今兒又遇上了。


    顧七挑挑眉,借著輕功快速進了院。正看見一個黑影,撅著腚,頭鑽進鴨棚,鬼祟地藏著什麽。


    她迅速上前,抬掌便劈!


    察覺一道勁風,那人未有猶豫,直起身後撤兩步,抬腿一踢!


    這一抓一擋,激得二人廝打起來。可四五個迴合後,顧七漸漸體力不支,雙拳抵擋下來人肘擊後,站在原地大口喘氣。


    那人扯下蒙麵黑布,驚訝道:“司元?”


    “季遙?”她眯了眯眼,借著不大明亮的月光,辨清後歎了口氣,叉腰問道,“這麽晚了,在鴨棚鬼鬼祟祟做什麽?”


    “給你看好東西!”他“嘿嘿”笑著,拉起顧七走過去,費力掏出一個布包來。


    咣啷啷響,打開一看,裏麵是金銀塊和各色釵環首飾。


    “這是……”她麵露驚訝,“你偷的?”


    “劫富濟貧!”季遙一臉驕傲,抖了抖布包,繼續發出咣啷啷的聲響,“這些,夠荼州百姓吃一陣子了!”


    “劫富濟貧……”顧七蹙著眉,擔憂道,“若是本分人家,靠著自己的本事,艱辛數年,積攢下些許金銀。你這一劫,便是要了他的命。如此,與打家劫舍的土匪有什麽不同?”


    “我……”他搔搔頭:“我沒想過這麽多。”


    “靠著別人濟貧,能走多遠?倒不如教他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即便發不了家,也不會餓死。”她將布包係好,笑道,“還迴去吧。”


    “這……我也記不得誰是誰的了……”季遙麵露為難,硬擠出笑容來,“大不了,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了嘛!”


    “不如,放到府衙門口,讓失盜的人家去衙門認領就好了。”


    他不情願地嘟囔一聲:“好吧。”


    入夜深深,已不見蟬鳴,安靜得能聽到兩個人的腳步聲。


    細汗漸消,後背陣陣發涼。顧七裹了裹身上薄衫,朝身側偷看一眼,笑道:“你年紀不大,膽子倒不小。就不怕被抓吃官司麽?”


    “你看著不大,說話卻這般老成。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差了一個輩分。”季遙攏了攏肩上布袋,發出清脆聲響,言道,“我十六了,不知司兄多大?”


    “虛長你三歲罷了。”她抿嘴笑笑,忽想起什麽來,追問道,“你是……幾歲拜的師?”


    “六七歲的樣子吧,記不大清了。”


    “家在哪?家中父母可健在?可有兄弟姐妹?”


    季遙摳摳手,麵帶猶疑地搖搖頭:“父母……該是都不在了。想來……也沒有什麽兄弟姐妹,若有親兄弟,也不能看著我奄奄一息而無動於衷吧!”


    顧七蹙著眉,陷入沉思。先前見他不喜魚蝦,隻當巧合。直到發現他隨身帶著護心丹,知曉他也有心悸氣喘的毛病,便更是生疑。


    年紀相仿,又有娘胎帶的弱症……


    可當年,弟弟分明倒下了,再沒能起來……


    “小時候的事,早記不住了。我的命是師傅救的,他就跟我爹一樣!”他唿出口氣,轉換了輕鬆語調,“話說,你真相信,衙門會把錢還給失盜人家?”


    她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隨後眨眨眼,不解道:“為何不信?”


    眼前這人笑著搖搖頭,抬手指著月亮言道:“咱們賭一把,若能順利給到失盜人家,我便將所學悉數傳授。若不能……”


    “好。”


    季遙險些咬了舌頭,急道:“我話還沒說完!”


    “我不會輸。”顧七咧嘴笑著,一雙眼映著自信的光。


    “騎驢看唱本——”他拽了拽包袱,跨步朝前。


    翌日清晨,衙役打開門口擱置的包袱,見滿是金銀,慌忙拎了進去。


    為賭輸贏,二人在縣衙對麵候了一天。從早到晚,不見失盜者報案,也不見告示張貼。


    “走吧。”


    站在牆根的顧七,整個身子融入黑暗中,難辨神色。良久,吐出一句:“我錯了。”


    “亂世中,失盜高唿,往往會招來更多災禍。倒不如捂緊些,藏好些。即便有人來報案,官府也不會放銀的,反倒挨一頓好板子。”季遙攬過她的肩,笑著寬慰道,“人都是貪的,取之有道,便是天道酬勤。你是君子,卻別指望人人是君子。”


    “你在怪我,管得太多。”


    “倒也不是,我覺得你說的有理。嗯……隻是……此時光景,太規矩反倒礙事。但是你說的這些大道理,我都記下了,以後再不做‘劫富濟貧’的事……嗯……如果遇到昧了不義之財的……偷……偷迴來也沒事吧……”


    顧七聽得迷糊,抬手捏住他的嘴:“困了,迴去吧。”


    銀輝鋪灑,兩個人的身影拉得老長。季遙覺得有趣,抬手擺弄,瞥見旁邊影子沒有動靜,轉過頭,不由得打量一陣,好奇道:“你這身功夫,是誰教的?”


    “一個……”她頓了頓,應道,“救命恩人。”


    “嗯……”他似是想到什麽,搓著下巴,欲言又止。


    “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覺得……不成體係,戾氣重了些。看你不似奸惡之人,出手卻是狠辣。學武隻怕不是為了強身健體。倒像是……專門培養的暗衛或殺手。”


    顧七暗暗吃驚,低下頭強作淡定,輕言道:“學的雜了些,除了輕功,其他都不行的。”


    季遙自知失言,笑道:“開玩笑的,別往心裏去。”


    她勉強笑笑,這才明白老者不願傳授武功的緣由。


    “救命!救——”


    一聲唿救,二人頓時警覺!


    她瞪著眼,昂頭環望時,瞥見季遙抬手一指,喊一聲“住手”後,便追了過去!


    顧七本能跟上,穿過長街縮短距離後,才模糊看到兩個人影,正往窄巷裏鑽。


    “站住!”她怒吼一聲,借輕功蹬踩上牆,隨後翻身躍下,將前路堵住。


    這時,季遙也奔到巷子口,正一步步逼近。


    扛著麻袋的黑衣人,警惕地退到牆根。另一個抽出長刀,擋在身前:“伏虎幫清理門戶,勸你們不要多管閑事!”


    顧七眼前一亮,歪著頭險些笑出來。沒想到,竟這樣巧。


    晏楚榮和韓子征的消息往來,既是通過伏虎幫,那麽,它便不是江湖幫派這樣簡單。本就計劃著病好後去尋這個三流幫派,今兒倒撞上了。


    “伏虎?你們那,什麽時候開始收女弟子了?”季遙雙手交疊,臉上絲毫不懼,反倒湊前幾步,“將人放下,小爺還能放你一馬。”


    見二人不肯放行,那黑衣人發了狠,持刀撲了上去!


    他側身閃過,與那人廝打起來。


    顧七快步移到另一人跟前,欲奪下麻袋,卻幾番抓空,隻得與他糾纏,不叫他逃走。


    兩三招奪過長刀,將一人打退後,季遙反身上前,與她合圍奪過麻袋。那二人自知不敵,起身逃走。


    “別追!”季遙將她喊住,打開麻袋,見一女子雙手被綁,已是昏迷。


    “該抓住問問的。”顧七蹙著眉,嘟囔兩聲轉過身來,見那女子甚是臉熟,揉揉眼湊近,辨清後驚得後退!


    竟是宋廉之女,宋清瑤!


    當年宋廉在獄中“自戕”,皇帝便網開一麵,未令其妻女流放。宋清瑤遠在國都,怎會被綁到洐州來?


    “姑娘,醒醒!”


    迴過神來,見季遙已解開繩子,取下嘴中團布,正輕拍著少女的臉。她慌忙撿起地上黑布,蒙住大半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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