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迴來了!”


    柳湘凝在廳中如坐針氈,聽到小廝遙遙一聲,才抄起的茶盞瞬間脫了手。


    “當心割了手!”小翠將她攔下,彎腰撿起碎瓷片,用帕子邊包邊問,“阿彌陀佛,好在沒事。奴婢扶您出去看看吧?”


    “有什麽好看的,”她轉過頭去,眼泛淚花,嘴上卻不饒人,“老天若是開眼,就該讓他死在牢裏!”


    “小姐……這又是何苦呢?”小翠輕歎口氣,湊到跟前,捧起她燙紅的手吹了吹,“這幾日茶飯不思,還不是為了他?如今他平安迴來,何不冰釋前嫌,以後過踏實日子,也好叫老爺夫人放心……”


    “死丫頭!你為他說情,能拿著什麽好?”柳湘凝瞬間惱怒,瞪著眼推了一把,“你既關心他,還留下伺候我做什麽?趁早過去,別在這礙我的眼!”


    “奴婢,奴婢再也不說了……”小翠懊惱地咬著唇,明知柳家之難,是紮在小姐心頭的一根刺,拔不出碰不得。偏自己不知輕重,說這種話害人傷心。


    可說到底,這事與裴啟桓,又有什麽幹係?


    在同一屋簷下的有情人,卻擺出了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且不論外頭,光院子裏,就有多少人等著看笑話?


    想到這裏,不由得頭疼起來。她悄抬眼,見自家小姐火氣漸消,厚著臉又湊上去:“不見也罷,這手可耽擱不得,咱們迴去上藥吧?”


    柳湘凝嘟著嘴,落下兩滴清淚後,點了點頭。在廊下走著,卻忍不住朝院子瞟,見一眾丫鬟小廝將裴啟桓團團圍住,秋桑更是抱著他哭,不由得臉上一酸。


    似是察覺到異樣目光,顧七抬起頭,遠遠見著柳家小姐加快腳步,拐進後院。


    “慶瑜。”


    “大人放心,徐太醫來的時候交代過,”慶瑜在一旁擦去眼淚,抬手讓眾人散開,“早早燒好了水,就等大人迴來。隻是……這次可留人伺候?”


    秋桑正手持柚葉,在身後細細抽打,聽到這話停下手來。


    “不用,”顧七淡淡一笑,“夫人會吃醋。”


    見他神色雖倦,卻無半分憂慮,還能說出玩笑話來。慶瑜鬆了口氣,笑著點點頭。


    沐浴焚香,換好朝服後,急匆匆登上馬車,至宮門口,恰是早朝剛散。顧七扶正頭上官帽,手持笏板跪了下來。


    不一會兒,便有朝臣出來,神色各異,議論不絕。往日攀附宰輔的,如今唯恐避之不及,躲在旁人身後快速走遠;與唐鶴結黨的,不免洋洋得意,湊近嘲諷。


    她充耳不聞,一雙眼直直前望。也隻在見到戶、刑兩部尚書時,點頭打了個招唿。


    深秋時節,縱有豔陽高照,也不覺暖和。在風口跪了兩三個時辰,漸覺身子發僵,快要撐不住的時候,遠遠看到兩個人的身影。


    “衛公公。”


    “哎喲,快別行禮了!”衛禮上前一步,將人攙起後,又彎腰拍了拍膝蓋上的土,“陛下近來身子不適,實在沒有精神見你。若你有話,不妨跟老奴說,待陛下精神好些,老奴也好轉述。”


    顧七費力咽了咽口水,恭敬答道,“此來謝恩,沒有旁的事。”


    “宰輔有心了,”他笑眯眯湊近幾分,低聲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此事與大人無關。可違抗聖令,攜醫闖宮,總不算冤了你。”


    她尷尬笑笑:“公公說的是。”


    “大人因何歸家自省?”衛禮盯著裴啟桓呆住的臉,笑意尤深,“寒門士子,爬到宰輔可不容易。大人可要想清楚,不要做自斷前程的蠢事。”


    說罷,他向後幾步,高聲道:“虧得宮中有晏大夫,陛下的病情才穩得住。今兒帶他出來,讓你們敘敘舊,晚些晏大夫還要跟老奴迴去。”


    她笑容一僵,差點沒反應過來。


    “多謝衛公公。”晏楚榮淺行一禮,隨後快步上前,將她拉出幾丈遠。


    “什麽意思,挾製我?”


    “不全是,元承熙中毒已深,恐難痊愈了。”他蹙著眉,將一張紙塞到顧七手上,“這方子給你,且先壓製你體內的毒。我困在宮中,托徐碩為你切脈,有任何不適,都要及時告知。”


    她愣了半晌,隨即攥緊了手中救命的藥方,頻頻點頭。


    “或許……”他琢磨一陣,笑了起來,“能從這小皇帝身上,試出解藥來。”


    顧七眼露驚恐,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他絕不能死在你手裏!若有想法,不妨讓徐碩送出來,我來試藥!”


    “放心,我有分寸。”晏楚榮見她麵容憔悴,頓時心疼起來:“若你有失,我定會拉著他同歸於盡。”


    她上前一步輕擁,笑道:“說的什麽蠢話,我這不是平安出來了。”


    “這事兒,越想越不對勁,”他左右看看,將聲音壓得極低,“趙子舒與秦艽私通在前,毒殺小皇帝在後,宮中更是謠言四起,說那皇子,實際上……”


    忽然,一排大雁飛過,吸引了顧七的注意。


    晏楚榮依舊蹙著眉,喋喋不休說著:“照理,不論何種罪名,都是抄家滅門的死罪。可不知怎的,元承熙竟隻說良人失察糊塗,判了趙家流放,就連那趙子舒,都是以妃禮葬的。”


    “這有什麽,”她抿著嘴,視線跟著大雁越飄越遠,“不過是有情人之間的相互成全罷了。”


    “你的意思……是這小皇帝,借著給趙子舒定罪的由頭,卸了趙煜的權?”


    見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晏楚榮驚得呆住,再說不出話。


    “我早該想到的,這結局逃不開。”顧七眉心微蹙,眼底映著淡淡哀傷。輕歎口氣,抬眼前望,見衛禮還站在那。她打起精神,凝視著朱紅的宮門說道:“眼下,怕是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也好,我也好騰出手來,將大家安頓妥當。你在宮中,要格外小心,莫要著了小人的道。”


    他迴過神,麵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再迴府,聽聞李景浩在廳上候著,不由得心裏一暖。


    “出了這樣的事,你也不知道避避嫌,”她朝服未脫,便急急跑到前廳,“慶瑜,去換壺新茶來。”


    “心中實在掛牽,總要見到人才好。”他咧嘴笑著,一雙眼清澈如水,透著關切與真誠,“今兒聽說你要出來,我便告了假,不曾想你倒去了宮裏。”


    “進宮謝恩,”顧七捧著盞,無奈地搖搖頭,“結果連陛下的麵都沒見著,就被打發迴來了。”


    “真是奇怪,為救聖上違了口諭,雖不敢居功,卻也能將功抵過。怎的就把大人關牢子裏去了?”


    她笑了笑,並未搭話。一個人靜靜坐著,手不自覺摩挲著茶蓋子,將人冷在一旁。


    李景浩也不在意,隻當她想事情,便安靜吃茶不去打擾。


    “說起來,我該謝謝你。”想了一陣,心中有了主意。顧七收迴手,笑望著他說道:“你送來的那些小玩意兒,湘凝很喜歡。”


    “喜歡就好。”他未往深處想,口快應道,“以後有了更好的,我再送來。”


    “你今年,該有二十二了吧?”


    “嗯,”李景浩聽到這話,連忙咽下口中茶水答道,“待進臘中,便是二十三了。”


    “哦……”她抬手托腮,笑道,“我來做媒,為你說一門親事,如何?”


    “什……什麽?”他驚得站起,打翻了手中的茶,浸濕了前胸大片。


    看這情形,倒不似驚喜。


    顧七笑容漸失,正經問道:“難道你,沒想過娶妻?”


    “這個……”他搔頭憨笑,一張臉臊得通紅,“先前沒想過,自到了國都,倒也……倒也認真琢磨過……”


    “這就是了,我認識的這家小姐,雖是罪臣之女,卻也知書識禮,容貌端麗,與你極為相配。”顧七隻當他羞臊,咧嘴笑道,“隻不過,女兒家難免會犯小性。你脾氣雖好,做人卻是無趣,有她在你身邊折騰,日子才精彩。若你有意……”


    “此事不妥!”李景浩撥浪鼓似的搖頭,急得鼻尖冒汗。他“哎呀”一聲,上前行禮:“裴大人一番好意,本不該拒絕。可我……我已有了心上人,又……又如何能接受這門親呢!”


    她端著盞,正準備喝茶潤喉,聽到這話瞬間呆住,久久釀出一聲:“啊?”


    “這事,壓在心裏良久。”他定了心,將腰杆挺直,“不怕大人笑話。若依我心裏所想,恨不得將我這份愛慕之情,告訴所有人。可這……有損姑娘清譽,我必得先得了她的信兒,才能……”


    “你心儀之人,”顧七挑眉壓嗓,將聲音放低,“可在我府上?”


    “自然不在。”他並未體會到這問題的深意,隻循著內心應答,“我倒想時時刻刻能看著她,隻是她遠在青……”


    說話聲戛然而止,她眯著眼,開口問道:“青州?”


    見李景浩眼神躲閃,最終垂頭不應,答案也昭然若揭。


    一個和大家有過交集,又隨元哲遠赴青州的女子,便隻有謝若泠一個。可這奇女子,分明對晏楚榮有意,又怎麽可能,迴應李景浩的情?


    “我知道了,”顧七不忍戳破真相,隻淡淡一笑,“今日之事,當我沒說,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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