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大敞,縱像趙德勳這般,外麵套了一層薄衫,也冷得咬牙。他直挺著身子,任風吹透衣裳,將陣陣寒冷送入肌裏,沁涼了骨髓和熱血,蔓延到僵硬四肢。


    平日坦然無畏的一張臉,頃刻間從憤怒轉至擔憂,又即刻露出恐懼。


    趙子舒,終究是趙家人。


    謀害親王,是抄家滅族的大罪,縱然有親,也難逃滅頂之災。


    “殿下......饒了奴婢吧......”雪蠶蜷縮著身子,光潔脊背凍得微微泛紅,雙手捧著元哲的腳,聲聲求饒。


    趙德勳緊張地咽了咽口水,悄悄抬眸朝前望。


    桌前坐著的親王,此刻猶如地獄冒出的羅刹,緞白寢衣襯得臉越發陰沉,狹長的眸子似眯非眯,直盯著手中茶盞,蒸騰熱氣融不盡眼底寒冰,更化不開周身戾氣。


    時間點點流逝,求饒聲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屋內靜得可怕,明明冷得要命,額上卻淌下汗來。趙德勳用力眨著眼,方緩了汗珠子滴進眼裏的淹痛。


    “殿下!”


    聽到熟悉的聲音,他迅速轉身,喊了聲“父親”,隨後垂頭退到一邊。


    趙煜著一身灰棕長袍,眉頭皺起深深“川”字,即便用力維持著麵色平靜沉穩,還是被踉蹌腳步顯出了內心惶惶。


    “嗯。”直聽到趙煜的聲音,元哲輕閉眼,將盞中涼茶送入口中。


    “臣教子無方,望殿下恕罪!”趙煜恭敬行禮,隨後跨步到趙德勳跟前,狠扇了一掌!“還不快去請郎中!”


    “是!”舔到嘴角甜腥,卻絲毫感受不到火辣辣的疼。恐懼罩頂,原來是這般滋味。


    趙德勳關上房門,徑直朝府外奔去。


    屋內又靜了下來。


    見過世麵的老將,自然和不經事的兒子不同。進門時,草草掃了一眼,便知了大概。


    隻是不知,府上哪個丫鬟,竟如此大膽!


    趙煜盯著地上的女人,眸中射出寒光,恨不能當下剮了她才好!


    “殿下.......”


    元哲指腹輕輕摩挲著盞口,開口斷了他的話:“表姐安睡了?”


    低沉的聲嗓透著駭人的壓迫,冷冷問候好似冰刃,一刀刀直戳過來!


    趙煜臉色一僵,頓時心提到嗓子眼!


    夫妻同榻而眠,她安睡,自己自然安睡。


    這話看似在關心夫人,實則責怪自己來得太晚!


    前兩日,趙德勳一力攬下照顧哲王的重任,偌大趙府,規矩森嚴,斷不會出什麽岔子,自己便鬆了心。


    值夜小廝也是一根筋,聽到異動通知了趙德勳,直等到他應付不來,才急急稟報上來。


    可自己匆匆趕來時,明顯晚了。


    不論如何辯白,都是怠慢了鎮國親王。


    趙煜皺著眉,撩起衣袍跪了下來:“是臣疏忽!”


    元哲半眯著眸,即便趙煜當即認錯,依舊難消心頭怒火。


    可終究,還是要給鄭晚欣三分薄麵,畢竟,這表姐對自己是關切的。


    “罷了。”齒縫裏擠出一句話,拇指稍稍用力,伴著清脆聲響,手中青瓷盞碎成兩半。


    元哲深吸口氣,垂眼看了看地上蜷縮的雪蠶,若不是那身子微微顫抖,還以為死了。


    趙子舒塞過來的人,本就膈應,既得了這麽好的機會,自是要將人扔迴去,順便敲打一番。


    他微微抬腳,用鞋麵勾起雪蠶的下巴,緊抿的薄唇勾出一絲冷笑:“再說一次,這藥,誰給你的?”


    許是太冷,又許是太怕,雪蠶竟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她眼露驚恐,牙齒打顫,緩吐出“趙良人”三個字。


    跪著的趙煜頓時嚇得臉色青灰,掩在長袍裏的手開始顫抖。


    元哲彎下腰,捏著藥丸在雪蠶眼前晃動兩番:“毒藥?”


    “不......不是的!”雪蠶連連擺手,一張小臉嚇得慘白,淚痕沾了灰塵,在臉上留下條條引子,“這是.......娘娘說這是,這是歡好時候吃的......讓殿下,讓殿下......”


    “本王如何信你?”元哲抬眸,盯著不遠處的趙煜,“攀誣宮中娘娘,可是死罪。”


    “殿下,奴婢說的都是實話!”雪蠶哭得嗓子嘶啞,再沒了先前的嬌糯,“是趙良人,今兒給了奴婢這藥,讓奴婢來伺候您的!奴婢不敢撒謊!求殿下恕罪!”


    聲音雖然難聽,話卻說得非常清楚。


    趙煜眼露驚恐,兩隻手緊緊抵在地麵,方撐住嚇癱的身子。


    元哲冷眼瞧著,便知道雪蠶的話,起到了效果。


    可眼下,不是處置趙子舒的時候。


    直起身來,後背隱隱作痛,他眉頭微皺,咬牙忍過疼痛,輕啟薄唇,驟生出無盡威嚴:“趙煜。”


    “臣......臣在。”趙煜喉頭一緊,隻覺頭上懸著利劍,分分鍾下落要了自己的命!


    “先前抓獲的賊人,關在哪?”


    “迴殿下,還在地牢。”


    “嗯。”元哲將藥丸攥在手中,徑直站起身來,“帶她過去。”


    趙煜暫壓下心中忐忑,上前將雪蠶薅了起來。


    “殿下,郎中來了!”房門推開,趙德勳焦急地拉著郎中,見父親麵色如土,額上沁出汗珠,便知事態不妙。


    雙腿一軟,想要跪在門前求情,卻聽到元哲冷冷一聲:“讓郎中屋裏候著。”


    聲音雖冷,卻不似剛剛那般淩厲。趙煜悄抬眼,見他臉色依舊陰沉,眼底卻沒了那股子肅殺氣。


    多年混跡官場,雖不如文人那般心思活絡,卻也會察言觀色。


    僅憑著人證物證,即便今日趙府滿門抄斬,也實屬咎由自取。可元哲並未發作,反而問起賊人的事情,想來是要網開一麵,從輕發落。


    一陣涼風吹來,掀起了身上的緞白寢衣。


    趙煜趁機踹了趙德勳一腳,厲聲道:“還不快去給殿下拿件衣服來!”


    趙德勳撇下郎中,徑直跑進裏間,尋了件厚實的狐裘湊過來,見元哲後背浸紅了一片,驚唿一聲:“殿下!您這傷......”


    “無妨。”元哲深吸口氣,從趙德勳手中接過狐裘,語氣稍稍放軟:“且在這等著。”


    陰暗的地牢泛著潮氣,湧出一股發黴的味道。


    獄卒打開鎖頭,從趙煜手中拉過雪蠶,偷摸照著胸脯狠抓了兩把,隨後用力一推!


    雪蠶踉蹌著跌進牢房,撲通摔到了地上,膝蓋頓時磕破了皮兒。身上再無旁的蔽體之物,隻得縮著身子窩靠在角落裏,將自己藏盡黑暗中。


    “殿下。”


    聞聲抬頭,見兩個獄卒搬過來一張圈椅,待元哲穩穩坐下,又奉上一盞熱茶。


    趙煜在身側抬了抬手,聽到“嘩啦啦”的鐵鏈聲,又兩個獄卒拉著五個犯人過來。


    “留一個嘴硬的。”元哲微微側目,將手中藥丸遞到趙煜手中,“其餘四個,關到旁邊。”


    趙煜審問多日,一直未有結果,對幾個人也稍有了解。他大手一揮,兩個獄卒便上前掰開了那人的嘴,將藥丸塞了進去!


    那人臉上烏青,渾身散著一股子腥臭味,欲湊到元哲跟前,卻被趙煜硬生攔下,無奈隻得衝趙煜狠啐一口,罵罵咧咧道:“他娘的,你給老子吃的什麽東西!”


    “吃的什麽,本王也不知道。”元哲正襟危坐,勾起冷笑,“拉他進去,莫要讓他碰到那女人。”


    兩個獄卒聽令,用力拽著手腕粗的鐵鏈,將那漢子拽了進去。


    那漢子任由獄卒抓著,口中叫罵不停。


    窩在角落的雪蠶卻變了臉色,這一瞬,突然明白了元哲的意圖!


    她慌忙湊上前去,跪下來不停磕頭:“殿下!奴婢知錯了,求求您,不要......”


    元哲微微蹙眉,煩躁地掏了掏耳朵。


    生平最痛恨的,便是下藥。小小良人,竟敢做出此等齷齪之事!


    不殺一儆百,如何震懾牛鬼蛇神!


    但就這麽宰了,難免被倒打一耙,倒不如還給趙子舒,斷了她送人的念頭。


    元哲吹了吹茶上浮沫,狹長的眸子裏,閃過陰毒的光:“放心,本王不殺你。”


    半盞茶的工夫,聽到兩個獄卒的聲音:“殿下,大人,有點不太對勁!”


    趙煜上前兩步,扒著木樁朝裏望。


    隻見那漢子口中喘著粗氣,身子起伏得厲害,兩隻眼直勾勾望著雪蠶。忽然,胸腔裏發出一聲低吼,那人朝著雪蠶邁步,氣力之大,兩個獄卒險些拽不住!


    “這!”趙煜瞳孔一震,驚退了一步,頓時汗毛直立!


    “這便是趙良人,送給本王的東西。”元哲冷哼一聲,眼底又結起無盡冰霜,他抬手勾了勾指,“把他拉近些。”


    兩個獄卒拽著鐵鏈,往門口靠。


    雪蠶驚叫一聲,連滾帶爬地跑進角落裏瑟瑟發抖。


    那漢子雙眼猙紅,緊攥著拳頭和鐵鏈做抵抗,兩隻腳不停朝雪蠶的方向邁步,卻未挪動分毫。


    “放開我!”


    “你老老實實迴話,自會放開你。”元哲放下茶盞,背著手走到門口,朝那人身下掃了一眼,勾著唇角笑道,“城外刺殺,誰是主使?”


    那人梗著脖子,胸口隱隱泛著紅,唿吸越發急促,他咬咬牙,發出低吼:“老子不知道!”


    “不急。”元哲唿出口氣,半眯的眼睛,射出寒光,“這是最後一次問審,不論說與不說,你終是一死。若老老實實交代了,本王最後讓你快活一場,若堅持不說,本王也敬你是條漢子。”


    周圍瞬間靜了下來,粗重的唿吸聲聽得旁人麵紅耳赤。


    趙煜臉越發陰沉,沒想到,趙子舒竟做出如此齷齪之事!


    他臊得恨不能甩自己兩巴掌,隨便找個地縫鑽進去!


    元哲微微側身,瞥見趙煜身形一晃,險些摔倒,暗暗歎了口氣。


    忽然,牢裏傳來野獸般的低吼。


    他勾起嘴角,瞬間轉迴注意力:“罷了,是條漢子。既如此,便帶他迴去吧。”


    鐵鏈猛然晃動,聽到那漢子急吼一聲:“我說!我說!城外刺殺的主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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