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雖盛,卻並不暖和。


    沒了院牆的遮擋,風吹得更野了些。


    兩側的林子沙沙作響,引蘇鎧警覺。他猛地轉頭,見馬兒甩甩耳朵,繼續啃著地上泛黃的野草。


    虎目微瞪,豎著耳朵細細聽了一番,除了風聲,再沒別的。他放下心來,迴頭之時,眸中銳利驟消,淺棕的瞳仁裏,映出顧七的一張臉。


    隻見她微微昂頭,向陽而望。鬢邊碎發借著風勢,熱情胡亂地勾惹著清冷側臉,明明凝著目,卻好似在出神。


    循著視線抬頭望,原來是野林裏的枯葉,正在空中蕩漾迴旋。


    “大人,且留心自己的身子,”秋桑上前一步,拽了拽她身上鶴氅,“小心頭痛,還是迴車裏休息吧。”


    顧七收迴目光,微微點頭。


    再三相邀,蘇鎧仍堅定搖頭,不肯上車,徑直走到林中,靠著一棵大樹閉眼小憩。


    秋桑掀起簾子一角,悄悄望著席地而坐的蘇鎧。先前始終不知,為何裴啟桓會一眼相中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兵,可眼下,好似明白了什麽。


    骨子裏的耿直良善,行為中的規矩有禮。看似木訥,實則忠正,從未多問,也從不怨懟。


    相較之下,自己的心思,還是活絡了些,也難怪引人防備。


    “大人......”


    “嗯?”睫毛微顫,緩緩睜開眼。顧七稍稍側頭,看著秋桑。


    清冷中透著淡淡溫柔,瞬間擾亂了心神。秋桑垂下頭來,不敢再看那善睞明眸,手指摳著衣角,囔囔一聲:“沒事,大人休息吧。”


    “嗯。”


    雖閉著眼,卻並未睡著。


    不知為何,想起元哲來。此刻,應是吃了午膳,趴在床上休憩。


    平靜如水的眸子裏,蕩起陣陣漣漪,顧七雙手環抱,歪靠在一側,輕抿的唇勾出淺淺笑意。


    明明選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卻怎麽都睡不著。


    她眨眨眼,坐直了身體,偏頭一望,秋桑已縮在角落沉沉睡著。


    收迴目光時,瞥到身側的赭色包袱,裏麵放著要緊的東西。


    輕托起包袱放到腿上,小心解開,見裏麵放著幾個瓷瓶,顏色各異。顧七小心拿起,見上麵貼著紙條,依次寫著“金瘡藥、雄黃粉、硝石散......”


    紗布旁邊的黑色瓷瓶,並未寫名字。


    包袱裏還有一大一小的四方包裹,中間夾著一封疊起的信。小包裹不用拆,光看這外形便知,是自己喜歡的蜜餞。


    而這個大的,用牛皮紙包了又包,看來是元哲真正想交托的東西。


    顧七深吸口氣,小心翼翼解開麻繩,剝落一層層紙......


    這也算,重要的東西?


    她看著裏麵黑紅的肉幹,目瞪口呆。


    怔了半晌後,笑著搖了搖頭。捏起一小塊肉幹放入口中,照著原樣將東西包好後,方拆開手中的信:


    “路途遙遠,萬望保重身體,以速到荼州為要。


    如遇危險,旁人皆可棄,勿要逞強。


    另,牢記約法三章,如有違背,後果自知。”


    短短三行,鋒發韻流。


    “咳咳!”口水嗆了喉嚨,不自覺咳了起來!


    顧七將信揣入懷中,抄起水囊緩緩咽了兩三口,待消解了喉頭火辣辣的疼,不自覺想起那晚之景。


    他迫著自己點頭認下約法三章。


    其一,不能以身涉險,隻當他是關心自己,應不應都無傷大雅。


    這二三,卻屬實讓人摸不著頭腦。


    不準同旁的男子拉扯,自己頂著裴啟桓的名頭,混跡官場自然要和男人打交道,難不成基本的交涉也不行?


    至於喜歡晏楚榮,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他拽著自己的手,蠻橫起來混不講理。直等到點了頭,才放自己迴去。


    幼稚。


    “大人......”朦朧中被陣陣笑聲吵醒,秋桑揉揉眼,見顧七低著頭,時不時用手掩住眉眼,咧嘴偷笑。


    “咳。”她瞬間板正了臉,抬起頭來,“嗯,既睡醒了,便下去跟蘇鎧說一聲,咱們得繼續出發了。”


    “好。”秋桑見她變臉,立刻得了清醒,趕忙下車。


    “阿嚏!”


    “如今這天氣越發涼了,皇叔還是要多穿些。”元承熙坐在床邊,將錦被朝上蓋了蓋。


    元哲趴在床上,揉了揉鼻尖。他微微側頭,見元承熙臉上掛著假笑,有些不自在,卻還是客套迴了一句:“謝陛下關心。”


    想來此次探望,真心揣得不多。


    早朝剛散,衛禮便通知趙煜,在府中做好迎駕的準備。


    臨近晌午,元承熙攜趙良人緩緩前來,這次,擺了十足的排場,無非是想獲些美名,讓臣子更加忠心罷了。


    元哲輕歎口氣,即便心知肚明,也不忍拆穿這場戲。終究,這江山是他的,如今他心中已有成算,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少年,倒也不是件壞事。


    此次探望,並未耽擱多久,黃昏前便迴了宮。


    應付了一個多時辰,更覺心神俱疲。


    元哲推了晚膳,喝了一碗湯藥後昏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隻覺口幹。


    他咂了咂嘴,幹裂的薄唇微微啟合:“來人,拿水來。”


    “殿下。”耳邊傳來嬌糯聲音,隨後問道一股幽香,“茶來了,小心燙。”


    溫熱茶水送到嘴邊,緩緩潤著幹裂的唇。


    太慢了,這遠遠不夠。


    元哲皺著眉,托起眼前纖纖素手,將盞中清茶一飲而盡,隨後半睜著眼,啞著嗓子朝那人開口:“再倒一盞。”


    連喝了三五盞,總算得了清醒。


    他深吸口氣,睜開眼來,見周圍昏黃一片。


    “什麽時辰了?”


    “迴殿下,已入亥時了。”


    “嗯。”元哲掐掐額頭,朝身側揮了揮手:“你且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那人卻並未退去,而是將茶盞輕輕放在小方桌上,整個身子湊得更近,兩隻手覆到元哲寬厚的肩膀上:“殿下,可是哪裏不適?奴婢給您按按吧?”


    連連趴了幾日,脖子頸背有些發酸,那按揉的力道恰到好處,僵直的頸背得了舒緩。他放鬆下來,兩隻手放到頭頂:“按得不錯,迴頭去趙德勳那領賞。”


    哲王殿下,哪有傳言那般可怖?


    若今夜成了,自己便是一步登天,從此榮華富貴想之不盡,若老天庇佑,再有個孩子......


    “殿下,奴婢還會更多......”激動得唿吸急促,胸口連連起伏,本就嬌糯的聲音,揉進刻意的魅惑,酥得入骨。


    她停住肩頭按揉,脫下外衫,雙手沿著結實的胳膊,輕覆到元哲的大手上,整個身體軟軟貼在堅實脊背,唿吸紊亂,帶著陣陣嬌嗔。


    “下來。”


    聲音不似剛剛那般客氣,冷意十足。


    此刻若放棄,便再也沒了機會!


    她咬了咬唇,一手拉開錦被,用前胸墜著的幾兩肉,隔著兩層薄薄布料緩緩蹭著:“殿下,疼疼奴婢吧......”


    元哲抬起頭來,陰沉的臉上充斥著濃濃戾氣,狹長的眼眸凝結起刺骨冰霜:“想死?”


    她一驚,不知何時,身下的人已微微弓起身子,不耐的言語藏盡騰騰殺氣。


    “奴婢知罪!”慌忙從床上滾下,顫顫跪到床邊。


    趙府規矩得很,斷不會出現這等子賤婢。


    元哲雙肘支起身子,挪動到床沿,伸出手箍住她的下巴,借著昏黃燭火端詳一番後,冷哼一聲:“你是雪蠶?”


    她身子一僵,顫聲道:“迴......迴殿下,正是奴婢。”


    不愧是趙子舒。


    借著元承熙探望的由頭,授意讓雪蠶過來伺候。


    上一次探望,便有了秋桑喂藥的事情。


    難不成這一次,又要故技重施?


    狹長的眼眸微眯,再也看不到眸中一點光亮。


    上下掃了一眼,光潔的肌膚暴露在外,並無藏藥的可能。


    剛要起身去搜脫下的衣裳,忽然瞥見雪蠶微微動了兩番,左手輕輕後移,藏在了紗裙下。


    玩弄到本王的眼皮子底下來了!


    元哲頓時怒火中燒,“騰”地坐起身來,大手一揮,甩出清脆響亮的耳光!


    雪蠶應聲倒地,半張小臉瞬間腫了起來,嘴角滲出猩紅血絲。


    “殿......殿下!”還未清醒過來,胳膊便被狠狠掐住,整個身子擦著地麵,被拖到外間。


    打開房門,瞬間灌入冷風!


    雪蠶瞬間嚇破了膽,縮著身子,連連給磕頭:“殿下,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吧......”


    元哲不慌不忙,坐在桌前吃起茶來。


    “殿下!”不到半盞茶的工夫,趙德勳便火速趕來,上衣半敞,顯然是剛剛驚醒。


    “嗯。”元哲麵無表情應了一聲,淺啜一口清茶,“這婢女是刺客,拉下去審審吧,別整死就行。”


    別整死就行,豈不是要進去半條命?


    涼風吹在身上,冷得刺骨,牙齒也開始打顫,雪蠶顫著聲音泣道:“殿下饒命!奴婢是奉了趙良人的命令,前來伺候殿下的,絕不是什麽刺客!”


    “哦?”元哲斜眼看著,嘴角勾起冷笑:“不是刺客,你手上藏的什麽?”


    趙德勳頓時清醒,他眉頭緊皺,上前猛踹了雪蠶一腳,趁她倒地後,硬生掰開她的手,隻見那掌中握著一顆黑乎乎的丸藥。


    “殿下!”雪蠶不顧身體疼痛,趴著跪到元哲腳邊,“殿下,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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