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縱再沉迷酒色,也應是有度的。顧七搖搖頭,隻當自己多想了。手卻不自覺摸向懷中這一小顆丸藥,想著要快快迴荼州,問問晏楚榮或者徐碩才是正理。


    隨後又旁敲側擊連連問了趙子舒許多事情,可秋桑知道的東西,竟還沒有自己多。


    要麽,是她不肯說,要麽是她不知情。


    兩盞茶水下肚,小腹疼痛難得紓解,顧七皺著眉頭,強壓著心頭煩躁,暗暗打量著秋桑。


    見她始終拘謹坐著,隻有迴話時微微昂頭,眼中澄澈不似撒謊。若她當真有以假亂真的城府,必得趙子舒重用,斷不會隨意送出去。如此看來,秋桑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丫鬟,知道的東西也不多。


    既是無關痛癢的棋子,倒也不必過分擔憂。


    顧七鬆了口氣,帶著秋桑出了茶樓,尋了家藥鋪,買了些塗抹藥膏。為表歉意,又拉她去了綢緞鋪子,裁了件明豔的新衣裳,買了些樸實的釵環首飾和上好的胭脂水粉,哄得秋桑笑逐顏開。


    臨近晌午,西街正熱鬧。


    行街兩側擺滿攤子,賣著各色的玩意兒。


    婦人三兩結伴而行,胳膊上挎著小竹籃,邊走邊看,遇到喜歡的玩意兒,連連征詢旁邊人的意見;男子三五成群站在街角,或抱臂聊天,或相邀喝酒;一些年輕的公子小姐,趁著人多熱鬧,紅著臉往一塊湊,互訴衷腸...


    好一幕盛世之景!


    顧七在胭脂鋪門前站著,暖陽照在身上,驅散了無盡寒意。她深吸口氣,緩緩閉眼,享受著平凡熱鬧的人間煙火氣。


    秋桑抱著盒子踏出門檻,恰看見顧七擁抱陽光,一襲月白色花羅長衫,將纖細身形襯得恰到好處,素淨的玉簪簡單別在墨發上,白皙的臉上攀著淡淡笑意,竟將明豔的太陽比了下去。


    她不由得看呆了眼,抱著盒子悄聲湊到旁邊,不敢大聲喘息,生怕吵到這翩翩公子。


    忽然,聽到急促馬蹄聲!


    “滾開!他媽的!”


    “駕——”


    兩鞭抽下去,馬兒疼得嘶吼,朝前疾奔!


    “啊!”百姓連連尖叫避讓,瞬時亂作一團!


    顧七循著聲音望去,見兩個人騎著高頭駿馬,正在街上肆意狂奔。一隨從打扮的男子,身著黑色布衣,蠻橫地揮著馬鞭,將兩邊擺著的攤子掀翻在地!


    “大人!”身旁的秋桑驚唿一聲,抬手朝前指!


    收迴目光朝前一望,行街中央,恰站著驚慌失措的老嫗,手中拉著不過四歲的奶娃娃。


    來不及多想,身體便衝了出去!


    可鋪子離行街有一段距離,恰馬兒奔馳速度飛快,自己前腳剛到,那兩匹大馬便直麵襲來!


    身後掠過一道勁風,好似有身影快速閃過。


    馬兒發出長長嘶吼,堅硬的鐵蹄在石板路刮出刺耳聲響,圍觀的百姓連連捂住耳朵。


    “籲——”


    總算靜了下來。


    未等顧七迴身,便聽到那隨從咒罵一聲:“他媽的,將軍的馬你也敢攔?”


    隨後在腰間抽出長鞭,朝著顧七猛抽過來!


    聽到“啪”地一聲!


    周圍傳來驚唿,再沒了動靜。


    顧七鬆開雙臂,見老嫗和孩子無恙,淡淡笑道:“過去吧。”


    老嫗領著孩子連連道謝後,顫顫走過行街。


    “喂,你是哪個?”


    渾厚的聲音夾雜著些許不悅,言語未有頓挫,亦沒有基本的尊重,隻囫圇一嗓,透著懶散和不屑。


    顧七雙眸乍冷,上揚的唇角也拉了下來。


    轉過身來,見旁邊站著一個少年,微揚起皴裂的手,死拽著馬鞭。身長七尺有餘,膚色本就焦黃,偏還穿著暗沉的黃銅色布衫,袖口磨得微微發卷,肘部縫著一小塊黑色絨布。


    他微微側身,澄澄虎目閃著光,淺棕的瞳仁裏,映出自己的臉。


    許久沒有見到過,眼底這麽幹淨的男孩子了。


    顧七眼尾上揚,對少年滿是欣賞。略略大量,雖打扮得土氣些,卻脊背直挺,孔武有力,遠比尋常百姓精神得多,看來是個小將。


    少年微怔。


    昨日城門樓上,隻遠遠見了一麵,便將這好看的容貌刻印腦海。如今湊近了看,更覺這公子生的秀氣,白皙的臉稍顯病態,幽深的眸子裏,透著淡淡疏離。好似脫離人間煙火的仙,靜靜站在那,便攝人心魄。


    喉嚨滾動,幹裂的嘴唇微微顫動兩番,輕聲道:“您沒事吧?”


    “沒事。”顧七淡淡一笑,指了指他手中的馬鞭,“放手吧。”


    少年沉沉應了一聲,用力將鞭子拋了迴去。昂著頭守在顧七身邊,眼瞪得渾圓。


    “喂!”


    細眉微挑,循著聲音仰頭望去,見一男子穿著藏藍色廣陵勁裝,披著渾白的雲錦鶴氅,寬寬的濃黑大帶,別著玉製獸頭,規整係在腰間。他拉著韁繩,身子微微後仰,狐狸般的眼睛微眯,削窄的薄唇勾起玩味。


    “大膽刁民,見到將軍竟然不跪!”


    未等二人開口,旁邊的隨從便叫囂著揮鞭,看到身旁怒目而視的少年,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瞬間偃旗息鼓,巴巴兒看著身旁的主子。


    這男子斜眼瞧著,手持馬鞭指了指少年:“你,打了本將軍的馬,要道歉。”


    年少輕狂本就難掩怒火,被這男子一激,想要掙出去理論。


    “哦?”顧七忙抬起雙臂,將少年掩在身後,唇角微翹,神色淡然:“若是如此,不如將那老嫗和孩子叫迴來,給將軍一個道歉的機會。”


    “你還真是放肆。”那男子不怒反笑,緊盯著顧七,“見到本將軍不跪,便有罪。本將軍大可將你抓了,讓你入牢獄吃板子去。”


    “大人!”眼看著顧七要吃虧,秋桑忙跑了過來,湊到顧七耳邊,惶惶低語,“大人,這是雲麾將軍,唐鶴大人,他姐姐是...”


    顧七眸子微閃,輕輕啟唇:“淑貴妃?”


    秋桑麵色鐵青,緊抱著盒子點了點頭。


    見事態不對,旁邊的少年微微垂頭,爾後抱拳行禮:“此事與您無關,是我打了他的馬,去賠禮道歉就是了。”


    說罷,少年繞身出來,昂首闊步走到那高頭駿馬前,朝著馬背上的唐鶴恭敬行禮:“是小人打了您的馬,望將軍恕罪!”


    “你打了本將軍的馬,自是要同這馬兒道歉的。”唐鶴眨了眨眼,身子微微前傾,“且跪下來認真拜一拜,看看這馬會不會原諒你的無理。”


    “你!”少年瞪直了眼,怒氣直衝麵門,焦黃的臉上,此時透著黑紅,他緊攥著拳,身子微微發顫。


    “是下官管教不嚴,”顧七緩緩上前,將少年拽到一邊,昂著頭迎上唐鶴審視目光,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笑意,“下官裴啟桓,拜見將軍。因小廝救人心切,不小心衝撞了將軍,還望恕罪。”


    眸子一縮,身子又前傾幾分,幾乎趴在了馬背上。盯著顧七看了又看,麵露驚訝:“你就是澤州裴啟桓?”


    “正是下官。”


    不過一個小小的翰林學士,即便迴國都升為禮部侍郎,同自己也差了一大截。他不卑不亢,敢當街同自己對峙,不過是仗著背後的哲王。


    相傳哲王殿下有斷袖之癖,又同澤州裴啟桓走得親近。自己原是不信的,可如今見了這白白淨淨的裴啟桓,倒覺得傳言不假。


    翩翩公子哥,長著一張不陰不陽的臉。病態清冷中透著一股子傲嬌,那眼睛裏好似裝得下萬物,卻又從未將萬物放進眼裏。這副模樣,的確比那些胭脂俗粉更引人注目。


    唐鶴麵露諷刺,想不到,高高在上的鎮國親王,口味如此不同。


    荼州占地一事,已經同哲王生了結,又收到消息,說元哲打死了自己的人。裴啟桓作為荼州治水主要人物,定脫不了幹係。


    隻不過昨日才安排了一場刺殺,眼下不宜大動幹戈。


    想到這,他扯著臉皮露出假笑,一雙半眯的狐狸眼,藏盡狡詐:“裴大人如今是當朝紅人,就連本將軍,都得讓幾分薄麵。既如此,便將你的人領迴去,本將軍可不是次次都這麽好說話的。”


    果不其然,報出自己的名諱,他多少會忌憚自己身後的靠山。顧七輕舒口氣,朝著唐鶴淺鞠一躬:“多謝將軍,將軍慢走。”


    唐鶴抬腳照著馬肚子輕輕一夾,馬兒晃了晃胸前鈴鐺,繞開顧七等人,緩緩朝前走。


    她背著手,直直望著唐鶴漸遠的背影,不由得陷入沉思。


    “大人,您沒事吧?”秋桑湊上前,拉著顧七的衣袖左右看看,見並未受傷,放下心來。


    旁邊的少年怒火盡消,幹淨的眸子透射出探究的目光,悉數落到顧七身上。沒想到眼前這個好看的人,竟是近幾日營中一直議論的紅人!


    裴啟桓,一個名聲大噪的人物。


    軍營中,始終流傳著他的傳說。


    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秀才,破格提拔為翰林學士,上任不到半年便被派遣荼州治水。


    再迴來,搖身一變成為了禮部侍郎。


    有人說他身懷大才,是救苦救難的神仙,也有人說他是個草包,作著身子勾引哲王殿下,才一路攀升,官運亨通。


    可自己見到的裴啟桓,隻是一個仗義執言的君子。


    更是個,好看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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