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哲大手一揮,眾人悉數散去。


    郢江郡郡守李景浩、郢山郡陳潤生和祈水郡郡守周護留了下來,三人心照不宣,跟著顧七去了廂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實在不行,便將土地強征了來?”


    聽著周護的話,顧七搖了搖頭:“這莊地雖是皇家所有,可也隻有在抄沒罪臣時才收迴。若強行征地,恐引起士族不滿,屆時引起騷亂來,反而不好收場。”


    “上遊的土地,多半是馮大人的,眼下他已自戕,該如何收地呢?”


    陳潤生的一席話,讓顧七更加犯愁。朝廷尚未指派新的荼州刺史,貿然動用土地,恐又會落得個藐視朝廷的罪名。


    她皺著眉,指節在桌上輕輕敲打:“想來此事,還需上報給陛下定奪。”


    周護頓時喪了氣:“怎麽看都是死路。”


    “還是分頭進行,”顧七搔了搔頭,生出主意來:“且不管馮睿的莊地,先想法子,讓其他幾戶割出些土地來。屆時大半土地都願意讓出來,想來陛下也會順水推舟,同意咱們動馮睿的莊地。”


    李景浩麵露愁容,雙手托腮:“那便又迴到銀錢的問題了。”


    “你們別在這添堵,”顧七看著垂頭喪氣的臉,心中窩火,急道:“且想想,如何弄出銀錢來。”


    周護偏頭細細思索一番,起身從書案上拿了張宣紙,手中握著毛筆,迴到桌前站著:“咱們且細細捋捋,獲取銀錢的法子,無非兩種。其一,是借外力獲取,其二,便是從荼州征收。”


    李景浩接過話茬:“外力獲取,便是靠朝廷下撥的賑災款。”


    周護在左側寫下“朝廷下撥”四個字。


    陳潤生抬手指著下麵空處道:“是否能去洐州、澤州兩城去募集?”


    “是個法子,哪怕商賈能捐出一貫錢來,也能頂上一兩日。”周護眼眸發亮,大筆寫下“民間募集”四個字。


    沉默片刻後,李景浩道:“想來沒有更多法子能外力獲取了,荼州征收,是要各家大戶掏出些銀錢嗎?”


    “既想占地,又想讓他們掏銀子,怎麽可能?”


    周護擰著眉,看著陳潤生道:“若是借呢?”


    “借,總要有個說法。”陳潤生仰頭迎上周護的目光:“何時還,利息多少,都需細細講清楚,問題是,待工程結束,又該從何處得到銀錢去還賬呢?”


    李景浩哀歎一聲,幹脆趴到桌上:“若荼州能有什麽東西拿出去換銀子就好了!”


    顧七沉默片刻,細眉微挑,笑了起來:“還真有。”


    “啊?”三人紛紛轉頭看向顧七。


    她轉了轉眼珠,身子隨性向後靠:“初來荼州的路上,我和薛大人曾經入過一片林子。那林子裏溫熱潮濕,直向裏走,發現了一眼溫泉!”


    “溫泉?”李景浩睜著大眼,扯了扯陳潤生的衣袖:“溫泉是什麽,能賣麽?”


    “溫泉是天然生成的一種泉水,據說常年溫熱,有延年益壽、強身健體的功效。”


    顧七稍顯驚訝,抬眼看著周護:“是顧遠顧大人告訴你的?”


    周護抿著嘴,點了點頭:“您不說,我還忘了。顧大人還曾經帶著祈水郡的百姓,去尋過溫泉。”


    “我怎麽從未聽過...”李景浩搔了搔頭,白淨的臉上盡顯迷茫。


    陳潤生喝了口溫水,緩緩道:“此事我也有所耳聞,當年我祖父還在任郢山郡郡守,曾和顧大人細細商討過,我在旁奉茶,聽了一耳朵。”


    “那溫泉又不會跑,顧大人當年去尋,當早就找到了才是。怎會一無所獲?”


    周護看著李景浩,輕歎一聲:“不知道,似是被什麽事情擱置的。不到半月,便出了鑿山的命案,此後再也沒人提過溫泉的事情。”


    “這不足為奇。”顧七雙手交疊,手指在胳膊上跳動:“這眼溫泉,畢竟在荼州城外,能不能動,需要請示陛下。想來那年當務之急是鑿山,便將這個事情擱置了。”


    “大人您的意思是,想用這溫泉水,換銀錢?”


    顧七眼中透著精光,嘴角勾出一抹笑意:“正是。薛大人曾經說過,洐州有一眼溫泉,每年向國都進貢溫泉水。咱們可請示陛下,拓寬荼州城的管轄範圍,拿下這眼溫泉。”


    陳潤生麵露擔憂:“陛下會同意嗎?”


    “那要看怎麽談了。”顧七站起身來,左右踱步:“相比較之下,這眼溫泉離荼州更近,若咱們學著洐州每年定量進貢,再將部分溫泉水賣出去,所得收成四六分賬,六分上交朝廷,四分用來治水患,屆時便無需朝廷下撥賑災款,又能充盈國庫。”


    想到這,顧七突然興奮起來!她抬手猛拍了桌子一掌,哈哈大笑!


    “大人,您這是...”


    “我想到了!”顧七眸中透著激動,薅過周護手中的筆,又從書案上抽出張宣紙來鋪放到桌上:“既然要溫泉,不如一並將溫泉附近的荒地也收了!用換地的方式,讓各家大戶騰出些莊地來修建堤壩!這樣便不用浪費銀錢在賠償上了!”


    聽了顧七的話,李景浩和陳潤生站起身來,探著身子望向顧七筆下畫著的圈。


    那隻是寥寥幾筆,簡單畫了城牆、溫泉、樹林,又用毛筆在紙上圈出一塊空白來,表示荒地。雖簡潔無比,卻讓三位郡守盯看了許久,從迷茫到恍然大悟,越發激動起來!


    “大人真是神了!”李景浩咧著嘴,露出一排潔白的牙,朝顧七伸出拇指,讚歎連連。


    高興一陣後,周護又皺起眉頭來:“大人,陛下會同意麽?”


    “且試試吧。”顧七收起笑容,將毛筆放迴書案的架子上:“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節省銀錢的辦法,隻要將荼州利害關係細細講清楚,想來陛下不會阻攔。”


    陳潤生望著顧七直挺的背,補充道:“就算陛下同意,溫泉水換成銀子也需要時間,雨季要來了,荼州怕是等不及。”


    “眼下先用朝廷下撥的銀錢,召荼州的壯丁來對中下遊進行清淤。”顧七背過手,轉身迴到桌前:“順便買些喜水的高木灌叢,植在郢江邊上。旁的事,我來安排。”


    “好。”三人紛紛點頭。


    剛要散去,又被顧七叫了迴來:“眼下時間緊張,幾位郡守不可堆在一起做事,要分開同步進行。李景浩,”


    “怎麽了大人?”


    “換地一事,隻是咱們的計劃。明日且去問問各家家主,探探他們的想法,是願意換地,還是願意拿賠償。”


    李景浩眨了眨眼,追問道:“若是要賠償,可怎麽說?”


    “賠償有兩種選擇,其一是按照今年米價,一次賠償五十年的收成,五十年後,按照實際莊地數量上報朝廷,免去占用莊地的稅收;其二是按照莊地每年收成,計算產糧比例,再按照當年的米價折算成銀子,賠給他,但要按照原本的莊地數量繳納稅糧。”


    陳潤生在旁點了點頭:“算是公允。”


    李景浩垂首應了一聲:“好。”


    顧七揉了揉發酸的眼,繼續道:“聖旨下來之前,咱們先做好清淤一事,通知餘下的三位郡守,命各縣縣令在衙門前張貼告示,荼州的漢子不必準備住的地方,管飯即可,另每日發放十枚銅錢。周護,”


    “下官在。”


    “拉著望江郡郡守曹誌,采買苗木,也可以買些草種子,灑在江邊,長得快又能固土。”


    “好。”


    待眾人散去,已是酉時。


    太陽已向西偏,慢慢收斂光芒。


    “咚咚咚”


    正收拾著,聽到敲門聲,顧七開門一看,原來是前廳丫鬟。


    “裴大人,殿下喚您去前廳。”


    “好。”


    顧七抄起桌上涼茶猛灌一口,急忙忙跨步奔向前廳。


    元哲、薛沛林和趙德勳悉數落座在前廳,見顧七過來,臉上表情各異。


    “商討得如何?”


    顧七站在中央,朝元哲正經行禮:“殿下,臣想到個法子,可是...”


    “但說無妨。”元哲將茶盞穩穩放下,一隻手慣性去摸腰間圓玉,抓了個空。他微微蹙眉,手握成拳放在腿上。


    顧七將計劃之事細細道明,薛沛林臉色一僵,歎了口氣:“你終究是走了顧遠的老路。”


    三人驚訝地望向薛沛林,不知所言何意。


    “薛大人,可是有何不妥?”


    聽到元哲問話,薛沛林緩緩起身,朝元哲淺鞠一躬:“殿下,老臣在荼州時,曾與馮睿、顧遠共事,當時的荼州洪水頻發,郢江、郢山、連山乃至鏡湖郡,都被水淹了。可望江和祈水郡大旱連連,不論哪裏,百姓都民不聊生。”


    顧七睜著大眼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便計劃把望江郡和祈水郡的百姓,暫遷到城外去,大開河道,鑿山修渠,讓水向下淌。他也曾有重築堤壩,修建水庫的想法,苦於沒有銀錢,便一直擱置。”


    這話的確是真,顧七提出重築堤壩、修建水庫,完全是循著顧遠那本治水論來的。加上此前周護提起鑿山,顧七總算明白過來:“所以,當時顧大人所提的鑿山,一是為了修渠,二是為了獲取石材。”


    薛沛林唇角微微抖動:“正是如此。你今日所走的路,皆是顧遠走過的,若你下一步計劃鑿山...”


    “等一等,薛大人。”顧七揚手斷了薛沛林的話,她眉頭緊皺,直勾勾盯著薛沛林:“先前來荼州時,您告訴我從未見過溫泉。那溫泉離荼州不過兩三日的車程,我也曾聽府上的車夫說過,當年顧大人帶著眾人走得很遠,當見過溫泉才是。您又豈會不知?”


    三言兩語,元哲便明白了顧七的意思。


    駛出荼州遇到瘴氣林的那晚,剛好聽車夫提過,顧遠帶百姓出城的事情。


    若顧遠知曉溫泉的存在,薛沛林和馮睿又豈會不知?


    元哲微眯雙眼,看向薛沛林。


    薛沛林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後生質問。他生氣起來,說話的聲音也稍顯激動:“老夫又何必跟你一個後生扯謊?”


    顧七被嚇了一跳,向前兩步朝薛沛林深鞠一躬:“薛大人見諒,晚生不是質問您,隻是這其中許多事,有些想不通罷了。”


    見顧七如此,薛沛林不好再發脾氣,隻要耐著性子解釋:“那溫泉,老夫先前確實不知。許是顧遠沒有發現,又許是,發現了沒有告訴我們。”


    顧七更加疑惑,周護和陳潤生皆知溫泉一事,便說明顧遠已經發現溫泉。可當時與馮睿、薛沛林共事,斷沒有隱瞞之理。難不成,還藏了什麽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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