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哲仗著權勢和銀錢,包下了整個悅來客棧。待安頓好眾人,元哲同顧七換了身素淨衣衫,卸下頭上銀飾,又將腰間貴玉收入袖中,出了客棧直奔街上尋人。


    許是日子不湊巧,又許是晌午已過,街上的攤子陸續關了,閑逛的百姓也零零散散。


    顧七啟齒細啃著唇上幹起的皮,眼中透著焦急,不停尋覓著。


    “客官,看看瓜果吧,新鮮的很,又大又甜!”


    終於,在街尾,發現了那個男人。


    顧七站在幾丈外,嘴角上揚。趕巧小販轉過頭來,吆喝聲戛然而止,討好的笑容瞬間消失。隻見他捂了捂胸口,麵露驚恐,用粗布裹起瓜果,急急塞入筐中。


    看他要逃,顧七抓住元哲衣袖,急忙忙跑了過去!


    “你...你們幹什麽?”


    顧七雙手叉腰,昂著頭問道:“你跑什麽?”


    小販麵容激動,指著顧七:“你...你們...”


    唿吸短促,又緊捂胸口,這症狀似曾相識。


    顧七盯著他,眉間浮上疑雲:“你受傷了?”


    “呸,你...”小販大口喘著氣,不一會額上沁出汗來:“你們做官的,這樣欺負我們平頭百姓,還...還有王法嗎?”


    “本...”話到嘴邊,元哲及時改了口:“我們何時欺負你了?此次前來不是為你,喚你娘子來,我們有事要問。”


    提起娘子,小販更顯驚慌,以為兩個人要強搶民女,顧不得身體不適,抓著筐朝顧七砸去!


    “小心!”元哲上前抱住顧七,後背重重承了一擊,臉黑了下來:“該死。”


    轉過身來,輕跨幾步一把薅住小販脖領衣服!


    忽然!小販“哇”一聲,吐出一口黑血!


    “這...”元哲稍顯慌亂,不過是拽了他,怎會害的吐血?


    顧七這才想起,自己被野豬撞到胸口時,亦是這般唿吸不暢。難不成...


    “殿下!”顧七跑上前,掏出帕子擦了擦小販嘴周的血:“帶他迴客棧,讓晏大夫看看!”


    元哲皺著眉,背起小販便往客棧跑!


    顧七將散落地上的瓜果悉數收起,背著沉沉的筐緊隨其後。


    跑迴客棧之時,已是上氣不接下氣,不禁感歎:晏楚榮給自己喂得藥也忒厲害了些,如今是越發體虛了!顧七放下柳枝編製的筐,站在原地大口喘著氣。


    跑堂夥計看見顧七,忙奔了過來:“大人,您這是怎麽了?”


    顧七擺了擺手,指著這筐道:“把...把它放到我房中去。”


    “得嘞!”夥計身強力壯,背起筐直奔樓上跑去。


    循著元哲的身影追過去,直接進了晏楚榮的房間。小販早被輕放到床榻上,晏楚榮坐在床邊細細把脈,又拿了根羽毛放到小販嘴邊,小販緊閉雙眼,張著嘴斷續唿氣,吹得羽毛抖動起來,節奏並不規律。


    顧七放輕腳步湊了過去,“怎麽樣了?”


    晏楚榮抬起頭來,好看的彎眉緊擰:“胸口挫傷,唿吸不是很順暢。可...”


    “怎麽?”元哲站在身側,雙眸透著些許緊張。


    “可他這個,似是受了刺激引起的舊疾。”


    “該怎麽治?”


    “啊,你看!”顧七驚唿一聲!


    晏楚榮和元哲紛紛探過頭去,隻見小販鼻中流出血來!


    “壞了!”晏楚榮低吼一聲,忙掏出帕子細細擦著,衝元哲道:“殿下,麻煩讓人去藥鋪買些柴胡、當歸、地黃、赤芍、桔梗、牛膝、桃仁,再著人去熬一碗丹參甲魚湯來,不放血,爐火上溫著。”


    元哲一言未發,奪門而出!


    顧七呆站在原地,腦袋發懵。


    晏楚榮向外望著,見元哲走遠,低聲道:“小七,想辦法聯係他家裏人。”


    “什麽意思?”


    “若短時間受傷,淤血尚未凝結,還咳得出來。若耽擱得時間太長,便是隱疾了。如今這人受了刺激,急火攻心...”晏楚榮沉了沉,望著顧七:“怕是,要預備後事了。”


    顧七目瞪口呆,不自覺後撤兩步,身子微晃。自街上見著小販捂胸口,說話不暢,便覺不好,卻不曾想,竟如此嚴重!難道是那日元哲下手太重,傷了根本?


    “小七,耽擱不得。”


    顧七迴過神來,慌張跑了出去!


    一路疾奔到街尾,遠遠便看見一個身影,站在街尾環顧徘徊。


    “周...”喊出口來,才發現聲音顫抖,顧七緊了緊嗓,張張嘴朝著那身影大唿:“周素萍!”


    那人一震,慢慢轉過身來,麵露迷茫,又朝前走了幾步,辨清來人,嚇得後退!


    “你別...”顧七見她跌撞要跑,又奔了過去!


    “你別跑!”用力拽住周素萍的胳膊,急道:“快隨我,隨我去客棧,你男人在客棧!”


    周素萍大驚,雙腿軟了下來,扒著顧七跪在地上:“大人,我夫君是個老實人,他,他若冒犯了您,我給您賠罪!”


    說罷便要磕頭,被顧七一把攔下:“不是,他,你且隨我來!”


    顧七拉著周素萍朝悅來客棧疾奔。


    待二人趕到之時,小販已蘇醒過來,背靠著晏楚榮,緩緩喝著湯藥。


    “浩哥!”周素萍一腳踏入門檻,見自己男人躺在榻上,麵色慘白,嘴邊印著紅色血印子,忙撲了上來!


    “素萍,素萍...”小販強扯出微笑,抬手握著周素萍的手,安慰道:“我沒事,沒事。”


    晏楚榮接過藥碗,扶小廝靠在床沿,起身將顧七拽了出去。


    抬腳出了門,顧七卻怎麽都不肯走了。


    她站在門外,心緒複雜。


    聽到屋內陣陣抽泣聲,顧七眼眶微濕。


    “浩哥,不是都好了麽?怎,怎會嚴重?”


    小販緩緩吸氣,笑道:“素萍,以後,再尋個好人家嫁了吧。”


    “你說的什麽胡話?”


    “大夫說我,”小販捂了捂胸口,緩了口氣,眼淚順著眼角淌了下來:“時日無多了。”


    “這...這怎麽可能?”周素萍哭得不成樣,淚水順著臉上粗糙的皺紋肆意流淌。


    “素萍啊,素萍...”小販抬手輕擦著她的淚,心疼道:“我若去了,便用那粗布裹吧裹吧,挖個坑埋了,莫要買棺材壽衣,白浪費銀錢...”


    話未說完,血又從鼻中淌了出來!


    “浩哥,浩哥!”周素萍嚇得抬手去擦,未料越擦越多,她眼中布滿驚恐和心疼,哀嚎起來:“來人呐!救命啊!浩哥!浩哥!”


    顧七雙眼驟然放大,推門而入!


    見此之景,嚇得渾身顫抖,手中掏出了帕子,卻因過度發慌,遲遲沒有送上去。


    “裴啟桓,你先出去。”


    不知何時,元哲走了進來,一手攬著顧七的肩膀,一手握住顧七發顫的手。將顧七手中帕子緩緩抽出來,遞給晏楚榮,攬著顧七走出了門。


    腦袋發懵,滯了思考。直到入了元哲房間,顧七都是呆傻模樣,不錯眼珠地瞪著前方,嘴巴微張。


    這讓元哲不由得心疼起來,徐碩曾說過,裴啟桓生來體弱,斷不能大喜大悲,可他偏感性多情,長此以往,豈不是催了他的命?


    “裴啟桓,”元哲將顧七攬入懷中,抬手輕撫著她的頭,壓著心中焦急柔聲道:“緩一緩,緩一緩...”


    放大的眼眨了兩下,淚如決堤般滾了下來!泛白的唇微微顫抖,抬手緊抓著元哲的衣衫,埋頭痛哭起來!


    兩個相鄰的房間,傳出此起彼伏的嗚咽聲,聲音之大,引得姑娘們紛紛探出頭來,向外望著。跑堂的夥計經過元哲房間,見房門打開,兩個人抱在一起,尷尬地咳了一聲:“大人,您要的甲魚湯好了。”


    顧七鬆了手,麵朝裏擦了擦臉。


    “送到旁邊的房間。”


    “好。”夥計端著甲魚湯敲了敲晏楚榮的門,隨後聽到吱呀的開門聲。


    “殿下,臣沒事了。”顧七低著頭,雙眼泛紅。


    元哲歎了口氣:“本王知道你想的什麽。若真是因本王那一腳,害他喪了命,本王難辭其咎。此事你不必自責,本王定一力承擔。”


    顧七仰起頭來,看著元哲,見元哲眉頭緊皺,眸中充滿內疚自責。原來,他同自己想的一樣。


    “你且在這房間休息,晚些再來看你。”元哲沉了口氣,淡淡扔下句話,便直接出了房。


    顧七坐在桌前緩了緩,兩個人惹下的事,斷沒有一個人承擔的道理!想到這,她緊了緊眉,長長舒了口氣,心中不再膽怯,起身進了晏楚榮的房間。


    屋中一陣靜默。


    周素萍趴在床前,一勺勺喂著湯。晏楚榮和元哲靜靜站在不遠處,望著兩個人最後的溫存。


    “浩哥,我對不起你,”周素萍拿著帕子,小心擦著小販嘴角流出的湯漬:“若早早看大夫,便不至於這般嚴重了。”


    小販咧嘴笑著:“說什麽傻話,我還喝了好幾天的糖水咧,都是用咱家紅彤彤的果子熬的,那味道,真是難忘。”


    “浩哥...”周素萍鼻子泛酸,哭得眼睛幹澀,再也流不出淚來。


    “素萍,照顧好自己吧,別怪,別怪幾位大人。”


    “嗯,嗯!”周素萍撲到小販身上,無聲的淚水打濕衣衫。


    “那我便,便...”小販眨了眨眼,張張嘴說了什麽,卻再也沒能聽到。


    “浩哥——”


    碗掉到地上,熱湯隨著碎片炸開!


    幾個膽大的姑娘拉著手湊過來,扒著門,伸著脖子往裏望。


    顧七輕閉眼,滑下兩行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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