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顧七總算看到了所謂的“貧瘠”景象。


    其他幾個郡都呈現出早春萬物複蘇之景,放眼望去盡是嫩綠青黃。


    而到了這,卻還是枯黃之景,一些莊地已經幹裂,就連野草,都懨懨趴在地上。


    沿途的百姓見到如此陣仗,不由得尾隨,才一會兒,便聚起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


    顧七向後看去,一張張黑黢黢的臉,穿著破爛衣裳,始終保持著距離,不敢靠近,卻又緊緊跟隨。


    曹誌朝著他們揮手,厲聲道:“都圍過來作甚?散了,散了!”


    見他們紋絲不動,依舊站在原地,曹誌麵上有些掛不住。


    薛沛林道:“無妨,願意跟著就跟著吧。”


    曹誌尷尬地笑了笑:“讓大人見笑了,這地方許多年不見陌生人,您二位突然駕到,百姓多少有些新鮮。”


    “不礙事,隻是沒想到,這望江郡已經到這個地步了。”


    曹誌一邊領路,一邊說著:“大人有所不知,祁水郡要比這裏情況更嚴峻,隻怕到時候,得從各個縣調派衙役一路護送了。”


    李景浩“撲哧”笑出聲來:“早聽聞望江、祁水兩個郡民風彪悍,倒還真沒遇到過。”


    一路上,祁水郡郡守周護始終沉默著。


    聽到李景浩的話,再看李景浩笑嘻嘻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迴懟道:“若不是活不下去,誰願意活成這副鬼樣子!”


    李景浩自知失言,臉“唰”地紅了起來。


    在曹誌的帶領下,轉了望江郡其中的兩個縣,據曹誌所說,其他的縣也均是如此,莊地枯黃,原有的小河流也早就幹涸。為了方便大家用水,每個縣都打了兩口深井,但這遠不能解決百姓耕種和吃水難題。


    “原來靠近祁山的百姓,會翻山去鏡水湖運水,可自從鏡水湖出了問題,水源就斷了。”曹誌看著幹裂的莊地,愁得直咬牙。


    顧七指著眼前的一片荒地問道:“這些莊地都是哪家的?”


    曹誌苦笑道:“哪家的達官貴人肯收這裏的莊地呢?除了我們的幾塊,其餘都是這些老百姓的。”


    顧七看向周護:“想來祁水郡也是如此了。”


    周護皺著眉,點了點頭。


    薛沛林歎道:“修渠引流可不是一下就能完成的,眼下可怎麽辦。”


    “沒辦法,要麽遷村,要麽鑿山。”


    顧七知道,這話一出,必然會遭到幾個郡守的反對。


    但眼下實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修渠引流需要拿到各個郡的詳細地形圖,再細細商量,還要考慮修築堤壩等問題。


    而遷村隻需要各個郡守安排土地,鑿山則是前任祁水郡郡守顧遠用過的老法子,想來也會留下一些信息,沿著老法子弄,總是能節省些時間。


    “這...”曹誌有些為難,不知該如何開口。


    忽感受到異樣,顧七抬眼一掃,見周護站在旁邊,表情微恙,直愣愣看著自己。


    仔細一看,卻發現他眼神渙散,似乎在看顧七,又像是透過顧七看著別的。


    “周大人可是有其他想法?”


    周護嚇了一跳。


    他歎了口氣,衝顧七迴道:“沒有。”


    薛沛林背過手,朝著前麵走去:“再想想吧。”


    顧七明白,顧遠的事情,是薛沛林和郡守們心裏的結。


    他們有顧慮。


    幾天下來,薛沛林有些吃不消。


    進了這望江郡之後,一會捶捶腰,一會揉揉腿,走幾步便要休息。


    已近午時,顧七抬頭望了望,開口道:“這樣吧,李大人,先送薛大人迴刺史府,下午我自己去祁水郡。”


    “這怎麽行!你是不知道,這祁水郡亂得很!”薛沛林一臉嚴肅,絲毫沒考慮到旁邊周護的感受。


    周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幹咳兩聲道:“薛大人放心,下官定會護裴大人周全。”


    顧七笑道:“薛大人莫是忘了,咱們在路上遇到的百姓了?”


    薛沛林恍然大悟:“你是說...”


    “不必擔憂,有周大人在,不會出岔子的。”


    下午,李景浩陪著薛沛林迴了刺史府,顧七則跟著周護去了祁水郡。


    馬車裏,隻剩顧七和周護兩個人。


    片刻,他開口問道:“裴大人,您是哪裏人?”


    “澤州梅雨村。”


    “哦,”周護皺了皺眉,追問道:“那裴大人可來過荼州?”


    顧七搖了搖頭。


    “那裴大人可認識顧遠顧大人?”


    顧七再次搖了搖頭。


    周護眼神黯淡下來,不再說話。


    “我來的路上,也曾聽薛大人提起過這位顧大人。”


    “是麽,”周護苦笑道:“可惜,好人不長命。”


    顧七歎了口氣:“這種事情誰也預料不到。”


    “若不是大人您說到遷村、鑿山,下官絕對不會跟您說這些話。您那句話,跟當時顧大人說得一模一樣!還以為您認識顧大人。”


    顧七勉強笑了笑,轉而問道:“這永安縣在哪?”


    周護有些驚訝,禮貌答道:“是祁水郡最靠近北麵的一個縣,那裏吃水困難。再往北走幾十裏,便是荒漠了。”


    “哦,”顧七低頭思索一番:“不如咱們直接去永安縣,再從永安縣往迴走。”


    周護雖不明所以,卻還是點了點頭。


    進了祁水郡,沿街盡是荒涼之景,跟國都一比,還真是天壤之別。


    誰能想到,瀾國還有這等荒涼之地。


    “行行好,給口吃的吧...”


    街上幾乎看不到綾羅綢緞,多是粗布麻衣的百姓,還有在地上跪著、躺著的乞丐,身上掛著幾片碎布,有氣無力地喊著。


    進了永安縣,一個男人湊了上來,忽然指著顧七,大喊道:“裴...裴大人!”


    周護一驚,探出頭向外望去。


    顧七本就看他的身影眼熟,他這麽一喊,更確定是熟人。


    “看見楊義沒有?喊他過來!”


    那人聽了顧七的話,轉身朝著村裏跑去。


    周護驚道:“大人怎會認識祁水郡的人?”


    顧七一番得意:“說來話長。”


    馬車停下,遠遠看著一小撮人,手上拿著鋤頭、榔頭跑過來。


    “放肆!大人的車也敢攔?”


    駕車的車夫吼了一聲,周護皺了皺眉,下了車。


    顧七也跟著下車一探究竟。


    “你們這是做什麽?難不成來個車馬你們便要劫?”周護黑著臉,怒氣驟增。


    那幾個人躊躇一番,竊竊私語,隨後一個男子從人群中怯怯走出來:“周大人,可有吃的?”


    “沒有!”周護抬起手指著那男子道:“你們再不散去,我便讓衙役打板子,關牢獄!”


    顧七上前一步,抬手壓下周護的胳膊:“何至於此。”


    望著圍上來的人們,透著餓狼般的眼睛,卻未敢越雷池一步,想來是懼怕周護。


    看著他們畏縮怯懦的模樣,顧七心頭一酸,指著馬車道:“車上有些幹糧果子,還有些水,你們如果需要,便拿去吧。”


    一群人望向周護,周護歎了口氣,閉上眼站到一邊。


    這群人將手中的鋤頭、榔頭扔到一邊,撲了過來!


    顧七被他們推搡,險些摔倒。


    周護見狀,忙上前扶住顧七,二人站到一邊。


    周護抬頭向前一望:“壞了!”


    顧七沿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又一群人,手上拿著棍子跑了過來!


    “現在喊衙役,還來得及麽?”顧七緊張得咽了咽口水。


    “放心,有下官在,定...”周護說話聲音開始打顫:“定護大人安全!”


    顧七開始後悔,隻要開個口子,便會有更多的餓狼圍過來,到時候恐怕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為了點吃的大打出手,紅起眼來,就算是官,也難保不掛彩。


    袖中的匕首穩穩攥在手中,顧七看向周護,若晚些不得已暴露武功,最好還是滅了他的口,還有前麵擋著的車夫。


    此時的周護,雖膽怯,卻依舊堅定地張開雙臂,整個身體擋在顧七身前。


    “裴大人!”聽到熟悉的聲音。


    顧七向前一望,原來是楊義他們!


    “唿——”顧七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將匕首收了迴去。


    周護轉過頭看著顧七。


    顧七堆上笑:“這是楊義,我們認識。”


    “哦,我也認識。”周護拽了拽扯開的衣襟,清了清嗓子:“你們倆兄弟還知道迴來?家裏老娘的病咋樣了?”


    楊義憨笑道:“多謝周大人照顧,老娘的病好多了。”


    周護上前捏了捏楊義的胳膊:“跑出去一趟,迴來倒壯實了不少。”


    楊盛在後麵湊上來,笑嘻嘻道:“周大人,你們這是幹嘛呢?是不是發吃的呢?”


    楊義用胳膊肘捅了弟弟一下,嚇了楊盛一跳。


    顧七轉身看向馬車,隻看到幾個人的屁股,在用力往車裏擠。


    周護無奈地歎了口氣。


    顧七衝車夫道:“你在這等著,等他們拿完吃的喝的,自然就離去了。我和周大人再往前走走。”


    周護點了點頭,伸胳膊做了個“請”的姿勢。


    楊義他們自覺靠邊,讓出前路。


    “讓裴大人見笑了,他們,本沒有惡意的。”


    “我知道,周大人能堅守在這祁水郡,足見高義。你管轄的範圍,百姓定是良善的。”顧七說完,衝身後看了一眼,楊家兄弟等人紛紛笑了起來。


    “楊義。”


    楊義在後麵挺起胸膛:“在!裴大人有什麽吩咐?”


    “帶我去你家看看。”


    “啊?這...”身後傳來竊竊私語。


    周護小聲湊過來道:“裴大人這是?”


    “拜訪一下。”


    周護有點懵,卻並未說其他的,隻是衝楊義揮了揮手。


    楊義會意,走到前麵:“二位大人,這邊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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