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誰啊?”拿起電話的那一刻,聽筒裏傳來蒼老沙啞的聲音。


    “你不認識我?”時縱有些錯愕。


    “不好意思啊,我記性不太好。出來之前民警同誌跟我說過好幾遍了,我愣是沒記住。真是對不起,你是…老李家的孩子,還是老陳家的呢?”連衡撓著頭,努力思索著,突然一拍腦門,激動道,“你是老崔家的吧?哈哈哈,瞧我這記性,人老了不中了咯。”


    “別裝了。”時縱有些不耐煩地瞥著他。


    “裝什麽?”連衡滿臉疑惑,接著又堆起笑臉,“小崔啊,是叔叔不好,連你都認不出來了。你等著啊,我讓管家帶歲歲和你出去挑玩具,隨便挑,不用跟叔叔客氣。”說著他就放下電話站起來,沒走兩步又頓住腳步。


    “誒?我剛剛想幹什麽來著?怎麽又想不起來了?”連衡瘋狂撓頭,“是什麽呢?到底是什麽啊?”


    此時民警走了過來,說了幾句後,連衡似乎又恢複了正常,臉色黑沉地坐迴了椅子上。


    “你,是時縱?”他拿著電話的手都在顫抖。


    聽著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想來是演夠了。時縱此時才終於覺得有點兒意思,輕笑道,“沒錯,是我。”


    連衡猛地拍桌而起,怒吼道,“你這條毒蛇!你害了歲歲!害了歲歲一輩子!我要殺了你!殺了你!”他情緒越來越激動,丟掉電話,瘋狂捶打著特製玻璃,“時縱!毒蛇!我要殺了你!”


    民警見狀,立馬上前將人控製住。連衡被按在桌上,臉緊緊貼著桌麵,渾黃的眸子死死盯著時縱,隨後突然哭了起來。


    聽筒裏傳來帶著哭腔的蒼老聲音,“歲歲啊,我的好兒子,你怎麽就那麽傻呢!當初你跪在祠堂求我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這個人不能嫁啊!後來這禽獸那樣折磨你,你卻寧願自己承受痛苦,都舍不得傷他一絲一毫,甚至還瞞著我替他生了個兒子,你好傻!好傻啊!


    “時縱,你不配!你永遠都配不上歲歲!配不上歲歲!…”連衡被民警帶走,聽筒裏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無聲。


    看笑話的時縱臉上的笑意早已僵住,他緊緊握著電話,半晌了才機械般地輕輕放下。


    如果連衡說的是真的,那連致就是他的兒子。怪不得他總覺得那小兔崽子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特別是他陰沉著臉瞪著自己的時候,還有他笑盈盈地看著自己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


    可連歲是男人啊,男人怎麽可能會生孩子?


    心中原本燃起的希望突然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時縱想,他真是瘋了,竟然會相信連衡的鬼話!


    連衡如今看起來就像個神經病,也不知是真的瘋了,還是裝的。總之,他的話不可信。


    時縱起身,大步走出探視室。在他踏出監獄大門時,最終還是沒忍住又折了迴來,找民警了解了連衡的情況。連衡會騙他,民警可不會。


    從民警口中得知,連衡確實是病了,他已經患了好幾年的阿爾茲海默症。在治療沒有明顯的效果後,他的記憶開始衰退,偶爾會出現記憶混亂的情況,比如今天受到了刺激時表現出的瘋狂模樣。


    其他時候,他基本上每天都是沉浸在自己逐漸消散的迴憶裏,嘴裏會不停地念叨著兒子的名字。其實他這種情況,是可以申請保外就醫的。但他當初得知自己患病時,在清醒狀態下強烈要求民警不要通知連歲,甚至連兒子的探監都拒絕了,生怕在兒子麵前漏了餡兒。


    如此看來,連衡不是裝瘋,是真的瘋了。那麽他所說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瘋言瘋語?


    時縱再次踏出監獄大門時,撥通了韓景亦的電話,“查一下連致的出生證明是在哪家醫院開的,我要那所醫院裏,有關連致和連歲的所有檔案和詳細資料。”


    “是。”


    *


    安南市某私人會所裏,看著坐在對麵一臉笑意的中年男人,連歲深吸一口氣,在貸款協議上簽了字。他沒有房子,沒有車,無法通過抵押在銀行辦理貸款,隻能通過這樣的方式借到錢。


    這筆費用,其實隻要他開口,別說幾十萬,就是幾百萬幾千萬,外公也一定會幫他的,根本用不著他還。


    可他並不想向外公求助,外公年紀大了,近來身體越發不好,自己在他老人家麵前一撒謊就容易露餡。一旦讓外公知道自己借錢是為了替時縱治病,萬一氣急傷了身體,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所幸這樣借來的錢,雖然利息高了點,但是隻要努努力,畫室沒課的時候去兼職,也還是勉強能還上的。


    其實他也想過創作作品,畢竟他曾經很有天賦,可他的心始終沉不下來,這些年他試過無數次,每次拿起畫筆就僵住,無論如何都下不了筆。即使強迫自己下了筆,結果也是不盡人意。他再也畫不出《落日》那樣的畫作,筆下的一切都變得泯然眾人矣。他知道,根源在自己的心結。他的靈氣,早在泉山別墅被時縱滅了個幹淨。


    既然不再是天才畫手,吃不了天賦流的那碗飯,就隻能靠勤奮和專業知識賺錢。好在他雖然再也創作不了作品,但在美術教學上一向有自己獨到的教學方式,不論是在雲央鎮還是在北潭市,他都獲得了學校和家長的一致肯定。


    如今來了安南市,是時候迴安南大學了。隻是這一次,他不再是學生,而是以老師的身份迴去。所有證書他都已經拿到手,隻要成為安南大學的外聘教師,就能兼顧畫室和學校的學生,也會增加一份收入。其他沒課的零碎時間再做點別的兼職,這樣連軸轉幾年,這筆錢就能還上了。


    事情也正如連歲計劃的那樣,一切都很順利,他進入安南大學成為美術專業的外聘教師,同時替時縱預約了吳醫生,著手治療的準備事宜。另外,他還打算找個兼職,因為主職工作的原因,他隻能找夜間能做的兼職,除了酒吧和會所,好像也沒有別的工作更合適。


    不過這件事,得等到將時縱送到吳醫生那邊之後才能落實。以時縱的性子,要是知道自己出入酒吧會所一類的地方,肯定會大發雷霆。想起多年前,自己不過是去酒吧見了李承焰一麵,最後…


    想到這裏,剛剛走出安南大學的連歲不禁裹了裹身上的白色毛呢大衣。要入冬了,這安南市秋冬之際的風,似乎比往年都要冷了些。


    連歲淺淺一笑,許是自己多年沒在安南市,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感覺吧。


    他朝著早已等在門口的時縱走去,接過了他手上溫熱的奶茶,兩人緩步走在落葉紛飛的人行道裏。


    第61章 別走


    並肩行走的兩人和這暮秋的傍晚相映成景, 連歲捧著溫熱的奶茶喝了一小口,不禁想起上一次時縱來安南大學接自己, 還是十八歲那年生日當天, 也是他不顧一切執意嫁給時縱的日子。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五年多過去了,當初那個天真的自己仿佛還在眼前。而那個滿眼仇恨的時縱,仿佛就是一場噩夢, 如今夢醒了, 時縱還是當初那個溫暖愛笑的男人。


    看著雙手插兜悠然走在他身側的時縱, 眉眼帶笑的樣子像極了當年那個在安南大學門口笑著朝自己張開雙臂的男人。一時之間, 連歲不禁恍了神。


    “臉上都快被你看出花兒了, 還說不喜歡我。”時縱笑著低聲道。


    連歲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時縱剛剛好像在和他說話, “什麽?”他壓根沒聽清。


    “想知道?”時縱笑得痞裏痞氣的。


    “愛說不說。”連歲收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吸了一口奶茶。


    “說說說, 我說。別生氣。”時縱抬手搭在連歲肩頭, 期至耳邊低語,“其實也沒什麽, 就是覺得你喝奶茶的樣子很乖, 讓人…”他話音繞了繞,“難以自持。”


    …他在說些什麽東西啊?!


    連歲氣得無語, 紅著臉一把拍掉他的爪子, 快步往前走,與他拉開距離。


    時縱雙手插迴兜裏,舌尖緩緩滑過齒列, 笑意沉沉地追了上去。


    “別生氣嘛。”時縱跟在他身後笑著賠罪, “我錯了,以後不說了。好不好?”


    “時縱, 你是不是覺得我喜歡你,我們還能迴到過去?”連歲突然站定,時縱立馬頓住腳步,極力穩住前傾的身形,才沒壓著人。


    “我是喜歡你,但是自五年前我駕車墜江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打算再和你在一起。以前是,現在也是,以後更是。”連歲沒有轉身,握著奶茶的手緊了緊,“人生不隻有愛情,還有很多值得努力的東西,我們都應該向前看。請你以後,別再說這種話。”


    連歲能感覺到後頸處噴灑著不規律的灼熱氣息,可身後的人沒有說話,過了很久很久,一雙大手緩緩圈住了他的腰肢。


    “可我的人生已經一無所有,如今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隻有愛情。”時縱將頭埋在他的肩窩,“連歲,我很喜歡你,想要和你在一起,永永遠遠在一起,我想得都快瘋了。”他嗓音低沉,落寞又期待,“你說,我該怎麽辦?”


    “你會再次擁有一切。隻要治好了病,一定可以做迴以前那個手眼通天唿風喚雨的時先生。”連歲掰開他緊扣的手,轉身淡漠地看著他,“我已經替你預約了吳醫生,一周後我送你去蒼岩市。”


    “其實我…”


    “放心,吳醫生是國內知名的精神專家,在他手上治愈的病人無數,其中就有和你這個病症類似的病人,甚至很多比你更嚴重的都被治愈了,你要對醫生和自己有信心。好嗎?”


    “是不是,我病好了,你就再也不會見我了…”時縱哀傷地看著他,冷棕的眼眸溢滿了絕望。


    叮鈴鈴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連歲淡然地看著他,抿了抿唇道,“先接電話吧。”


    時縱機械地拿出手機,滑開接聽鍵。


    “先生,連致的出生醫院沒查到,不知道是當初根本就沒在醫院生產,還是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跡。”


    “好,知道了。”


    “不過…”


    “說。”


    “我在鄰市一家醫院查到了五年前夫人的產檢檔案。”


    時縱抬眸,眸色複雜地看向落葉紛飛下,緩步往前走的連歲。有期待,也有激動,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檔案上,…”


    “有話就說,支支吾吾做什麽?”


    “對不起先生。”韓景亦默了默,接著道,“那檔案上,孩子父親那一欄,填的是二少爺以前的名字。”


    “什麽…”時縱眸色突然狠厲起來,手緊緊攥著手機邊緣,似要將它捏個粉碎。


    原來,連致是時遇的兒子!


    從來不知道忍氣吞聲是什麽東西的時縱,這些日子在連歲和連致麵前忍成了孫子。特別是連致那個小兔崽子,每天變著法兒地折騰他。隻要那小兔崽子在家,他根本就沒法接近連歲,甚至連話都說不上幾句。搞半天竟是替時遇寵兒子?真是可笑!


    按照韓景亦所說的連歲懷孕的時間線,很明顯是他和自己結婚半年左右就懷了時遇的孩子。


    為什麽?連歲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明明不愛時遇,他愛的是自己啊!到底為什麽那時候要背叛自己和時遇發生關係?還替時遇那廢物生了個小兔崽子!


    沒理由啊!如果他喜歡時遇,為什麽在北潭市的時候要拒絕時遇?


    說不通,有問題!一定有什麽問題!


    可到底是什麽問題啊!嘶,頭好痛!


    “先生,您還在聽嗎?先生?”電話那頭傳來韓景亦戰戰兢兢的聲音。


    啪


    手機被狠狠砸在地麵,連歲手上的奶茶也正好扔進了垃圾桶裏。涼了,不好喝了。即使喝了,也會傷身。


    遠處的連歲迴頭看向扶著額頭陰雲籠罩的時縱,沉沉地歎了一口氣。他和時縱,走到今天,也該到此為止了。


    和時縱相處的這段時間以來,連歲明白了一個道理,原來喜歡和抗拒,是可以並存的。他正視了自己的內心,承認自己喜歡時縱的事實,但也無法忽視靈魂深處對時縱的抗拒。


    他想象過,如果和時縱重歸於好,會是怎樣的光景。可無論他怎麽忽視以往的種種傷害,還是會害怕某一天時縱會突然變成以前那個可怕的模樣。


    整日擔驚受怕地愛著一個人,那跟以前有什麽區別?要是如此,他寧願不要這愛情。


    正如他所說,人生還有很多值得他努力的東西,沒有愛情,他還有兒子,還有學生們,還有夢想。


    之後的幾天,時縱還是每天傍晚來安南大學接連歲迴家,陪著他擠公交擠地鐵,陪著他買菜做飯做家務,陪著他給畫室的學生們上課。也依舊縱容著連致的胡鬧,尤為忍氣吞聲。


    與之前不同的是,他變得沉默,陰鬱,不愛笑了。不再像之前一樣有事沒事跟連歲說一些曖昧的話,也不動手動腳了,之前被他置若罔聞的約法三章,這幾天他完全履行到位。


    看似極為遵守規則,卻更像是無聲的絕望。


    最近時縱的頭越來越疼了,隻要他一想到連歲連致和時遇的關係,就特別疼。每次這股勁兒疼過去後,整個人就好像空了一樣,會短暫地忘記一切,甚至連自己是誰也想不起來,不過好在過會兒就能恢複。


    時縱不敢告訴連歲,即使在深夜疼得渾身痙攣冷汗直冒也不吭一聲。他深知,連歲拒絕他,並不是不愛他,到底是因為什麽他至今也沒搞明白。但是他很清楚一點,連歲很關心他,甚至把他看得比自己都重要。所以,他不能惹連歲擔心。


    一周很快就過去,連歲如約將時縱送往蒼岩市精神專科醫院,在診室見過吳醫生之後,連歲替時縱辦理了入院手續。


    “你好好在這裏接受治療,一定要配合吳醫生,知道嗎?”臨走前,連歲立在病房門口,柔聲叮囑著穿著病號服的時縱。


    “你,能不能,別走…”時縱拉起連歲的手,像一隻即將被主人拋棄的流浪狗,滿眼絕望,又癡心妄想地抱著一絲希望。


    連歲緩緩推掉他的手,“有事給我打電話。”


    說完,他轉身朝門外走去。


    “我怕我會再次忘了你!”身後響起時縱有些慌亂的喊聲。


    連歲沒有迴頭,也沒有停下腳步,隻是高抬右手,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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