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歲沒有後退,澄澈的眸中也沒有一絲恐懼,“時先生,您在說什麽?我聽不懂。”換做以前,時縱這樣逼近他,他早就嚇得連連後退,甚至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了。可如今在他臉上,竟然看不出半點畏懼之色。真他媽能裝!時縱看著就來氣,一把掐住連歲白皙的脖頸,用手機在他微微泛紅的臉頰上拍了拍,“網上的報道不全麵,具體的我來告訴你,怎麽樣?”連歲艱難發聲,“時先生,您能先放開我嗎?廚房裏還煲著湯。”“閉嘴!”時縱手上加重力道,獠牙大張的玄蛇此刻似乎異常猙獰,“說,你想怎麽報複我?”“我為什麽要報複您?”“為什麽?你不知道?”連歲滿臉無辜,“如果是因為我父親判刑的事,時先生,我想您誤會了。父親犯了罪,理應接受法律的製裁,我為什麽…”“別他媽裝了!你以為我會信?”時縱幾乎要把人給拎起來,“我害你父親入獄,害你連氏破產,還日夜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你不恨我?不想報仇?”“你最近如此反常,已經有計劃了吧?來,說來聽聽。”“時先生…我怎麽可能恨您呢?您是我等了八年,跪了七天,才求來的愛人…”連歲一副從容赴死的模樣,他緩緩閉上滿含愛意的眼眸,“時先生,我愛您。此生…無悔。”雖然知道這個被自己扼住咽喉的少年不可信,但聽到那三個字,時縱的心仿佛被什麽溫暖的東西柔柔地擊中了一般。手上的力道驟然減弱,連歲踮起的腳尖終於著了地。但很快,理智就占據了上風,他再次收緊大手,眉心微凝,“八年?什麽意思?”“安南市第一人民醫院…”連歲有些唿吸困難,他緊閉雙眼,艱難吐字,“住院部門口,大榕樹下的長椅上…那是您第一次抱我,那天的夕陽…很美…”“閉嘴!”時縱突然大吼,狂怒的嗓音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那天你在那裏對不對?我就知道,不然你怎麽可能畫得出跟那天傍晚一模一樣的夕陽?”那日時縱從住院部離開,聽見幾個護士小聲議論,連家那位金尊玉貴的小少爺也在住院。他頓時就恨紅了眼,衝迴住院部挨個病房尋人,最後找到了病房,但裏麵空無一人。他帶著滿腔恨意追出醫院,卻在門口碰到了時懷振。之後,他的命運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你該慶幸,我那天沒有找到你,不然你怎麽可能活到現在?你竟然還妄想冒充他?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你配嗎?!”“我沒有冒充。時先生…我就是他。”“閉嘴!!!”時縱眸子猩紅,徹底失控,手上的力道大得幾乎要將連歲的脖子擰斷。連歲用盡全力,嗓音破碎,輕不可聞,“大哥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這個故事叫…《最後一片葉子》…”聞言,時縱腦子‘嗡’地一聲,整個人如遭雷擊。他連忙鬆開手,高大的身形好似失去了重心一般踉蹌著後退幾步,靠著花架緩緩滑坐下去,陷入了迴憶。八年前。二十二歲的時縱第三次割腕,被送入醫院時已經命懸一線。經過搶救,好不容易醒過來的他,正坐在住院部的大榕樹下想著要不幹脆跳樓算了,這樣就沒人能救得了了。雖然死相難看點,可他如今的模樣又能好到哪兒去?他實在是搞不懂這些人為什麽要救他,讓他死在街邊多好,不用為了活著去和野狗搶食,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膽地躲避追殺。他想著想著,就開始抬頭四處張望,企圖尋一個合適的地方,等晚上人少的時候縱身一躍,結束這糟糕透頂的人生。視線掃過住院部頂樓的時候,他看見了樓頂邊緣立著一個漂亮小孩,男孩穿著病號服,個子小小的,很瘦很瘦,仿佛此時要是起風,就能將他從樓頂刮下來,宛如折翼的蝴蝶,輕飄飄地墜落,然後無聲碎裂…當這畫麵出現在腦海中的時候,時縱心中猛然一驚,他飛快衝上住院部頂樓,小心翼翼地站到小男孩身後不遠處。“別過來。”不等時縱說話,男孩早已察覺到身後有人,背對著他先開了口。“你別想不開,你才多大啊?有八歲沒?至於嗎?”由於抓著樓梯跑得太快,時縱的手腕有些疼痛,他用右手握了握,濕了一手心的鮮紅。“我十歲了。”男孩依舊背對著他,但是嗓音裏明顯能聽到克製的恐懼。他怕死。時縱嗤笑,“來,轉過來。你跟哥說說,為什麽想死?我挺好奇的,因為我跟你一樣,也想死。但我不會選擇跳樓,那死相,太難看了。你長得這麽漂亮,摔成一灘肉泥,嘖…惡不惡心?”精致白淨如洋娃娃一般的男孩,緩緩轉身,略微思索一下後,小聲道,“好像是挺惡心的。”不過很快,他又防備地看著時縱,“你是不是醫生假扮的?又想趁我不注意把我帶下去關在病房裏!”時縱笑著道,“想知道?那你朝我走兩步。”男孩抿了抿唇,想著就兩步而已,還隔這麽遠呢,他應該逮不住自己。便輕輕地小小地,朝時縱挪了兩步。“真乖。”時縱鬆開捂住的手腕,他將染血的左手舉起來,“看見了嗎?我都說了,我跟你一樣,也想死。但我這個人有點窮講究,不會選擇這麽難看的方式。”時縱拆掉手腕的紗布,將鮮血淋漓的傷口展示在男孩麵前,“你看看我這個,酷不酷?”男孩別過目光,他不敢看,太多血了,好嚇人啊!他隻是這些年越來越想媽媽了,想去找她,不想流血的。沒等他迴過神來,那隻帶血的大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腕,快速將他拉下了樓。夕陽餘輝下,大榕樹底的長椅上,男孩小心翼翼地替時縱包紮著傷口,時縱看著他輕顫的睫羽和正在吹氣的小嘴,心裏頓時升起一股莫名的暖意。自從父母去世後,再也沒人這樣溫柔地待過他。“你為什麽想死?”時縱問。男孩沒有看他,仍舊仔細地一圈一圈纏著紗布,“因為小時候爺爺跟我說,人死了就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雖然見不到了,但他會永遠發光。前幾天,爺爺也變成了天上的一顆星星。我爸爸很忙,沒時間陪我。孤單的感覺太難受了,我想,不如我也變成一顆星星吧,這樣就能和媽媽還有爺爺永遠在一起了。”“可我知道,人死了根本不會變成星星,”男孩抬眸,漂亮幹淨的黑眸噙滿了晶瑩的淚水,“我就是突然,突然…好想他們…”時縱一把攬過人,緊緊地抱在懷裏,“起碼你還有爸爸,比我幸運多了。”“那大哥哥,你想死,是因為沒有家人了嗎?”埋在時縱胸膛裏的男孩聲音含糊。“嗯。我,一無所有。”片刻的沉默之後,男孩再次開口。“大哥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這個故事叫《最後一片葉子》。”“好。”“瓊珊在冬日裏患了嚴重的肺炎,她整日躺在床上絕望地看著窗外那株纏繞在空牆上的老常春藤。藤上的葉子快掉光了,而瓊珊每天就靠著數那僅剩的幾片葉子過活。她說,等最後一片葉子掉下來,她也就去了。”“風雪夜過後,瓊珊想,那片葉子肯定掉了吧。然而,經曆了一晚上的風霜雨雪,幹枯的枝條上還掛著一片邊緣發黃的藤葉。又過了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瓊珊發現那片藤葉仍舊穩穩地掛在那裏。”“後來瓊珊病愈,樓下一位老人卻死於肺炎。再後來,人們發現了一盞燈,幾支散落的畫筆,一把挪動過的梯子,還有一塊抹了綠色和黃色顏料的調色板。”“原來,那片永不凋零的老藤葉,是一位畫家一生的傑作,是他在最後一片葉子掉下來的那個風雪夜,爬上了梯子,將它畫在牆上的。”男孩從時縱懷裏掙脫出來,仰頭衝他燦然一笑,“大哥哥,你知道這個故事告訴了我們什麽嗎?”時縱搖頭。男孩雙手拉住時縱的衣領,他湊到俯下身來的時縱耳邊,稚嫩的嗓音柔和如春日暖風,“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盡管身處困境生活艱辛,人性的真善美,會賦予我們一種強大的力量,這力量會讓我們努力改變現狀,不斷向前,去追求美好的明天…”後麵男孩還說了些什麽,時縱記不得了。他隻記得,那天他們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卻溫暖了彼此,都暗自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傍晚的一輪紅日照亮了時縱黑暗的人生,夕陽很美,懷裏的男孩也是。那一瞬,他突然覺得,活著,似乎也沒那麽糟糕。後來,在他出院的時候偶然從護士那裏聽到了連歲也在這家醫院的消息。他瘋了一般衝進住院部找人,最後什麽也沒找到。原來,那個給他溫暖和希望的漂亮男孩,就是他恨不得碎屍萬段的連歲。時縱一直恨連歲,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在狼狽逃命的時候,仇人的兒子卻過著金尊玉貴無憂無慮的優越生活!憑什麽?連歲憑什麽!連衡這麽寶貝他這個兒子,那時縱就要親手毀了他!就像當初,連衡親手毀掉父親和自己一樣。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叫公平。“時先生,”看著丟魂失魄滑坐在地上的時縱,連歲走到他跟前蹲下,晃了晃手,“時先生,您想起來了嗎?”見他仍舊雙眼無神目光呆滯,連歲便起身朝他恭敬行了一禮,“時先生,鍋裏還煲著湯,我就先迴廚房了。今天喝山藥芙蓉湯,我見您最近胃口不好,這湯有健脾胃的效果,待會您多喝點兒。”說完,他就轉身離去。迴到廚房的連歲,終於忍不住趴在水槽邊吐了起來。懷孕已經三個月了,孕反還是沒有消失,不過比之前好多了。也不知是孕反的原因,還是對時縱本能地厭惡,讓他這次嘔吐的時間格外地長,且感覺整個胃都快要從喉嚨裏嘔出來了一樣。以往他孕反時都是極力忍著,等到時縱不在的時候才敢去衛生間吐,且每次孕吐都嚴格控製時間,盡量防止被別墅內的傭人發現。所以這兩個月來,已經形成了穩定的規律。雖然時縱確實讓他挺厭惡的,但應該也不至於有如此大的反應。連歲緩了好半天才從水槽裏抬起頭來,他看著窗外繁花似錦的草坪花園,想起了昨晚時縱讓他嚐試的新姿勢。難道是那個姿勢傷到了肚子裏的寶寶?雖然最近時縱稍稍有些克製,但在床上時縱向來瘋狂,對他極狠,肯定是動作太猛,加上位置的原因,才導致今早他起床洗澡的時候,發現後麵有血跡。雖然流血不多,但是他如今懷著孕,身體的任何異常情況都必須引起高度重視。連歲擰開水龍頭,捧起涼水漱了漱口,然後快步去了衛生間。他反鎖房門,脫下褲子,用紙巾一擦,殷紅的血跡濕了一小團。連歲將染血的紙巾緊緊攥在手心,眸色堅定決絕。不能再等了,計劃必須提前。*入夜,時縱滿身酒氣地推開連歲的房門。佯裝睡著的他,縮在被子裏緊緊攥著拳。時縱似乎喝了很多酒,黑夜裏,他踉踉蹌蹌地摸到床邊,將被子裏軟軟的人兒撈出來,抱進了主臥。身形高大的男人將嬌小纖瘦的少年緊緊圈在懷裏,如珍似寶地在他眉心落上柔柔一吻。清冷的月光從巨型落地窗灑進來,床上側躺著的兩人,似乎睡得都很安穩。翌日。天還未亮,連歲小心翼翼地從時縱懷裏掙脫出來,“時先生,時先生…”他輕喚幾聲,毫無反應。看來一時半會兒不會醒。連歲下床,環顧四周,屋內擺設簡單到顯得有些空蕩。這是他第二次進主臥。迴想第一次踏進這間房,被時縱拖出去綁在床頭作畫,受盡淩虐。這屈辱的生活,是時候徹底結束了。他搬來凳子,取下牆上的《落日》,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啪畫作從二樓墜下,碎裂的炸響驚動了別墅內的所有人,除了醉得不省人事的時縱,其他人全都聚在一樓亂成了一鍋粥。畢竟那畫作一向是先生的寶貝,據說價值十個億,誰也不敢怠慢,紛紛七嘴八舌地一邊小心收拾,一邊詢問是哪個不要命的失了手。連歲拿著車鑰匙,麵色如常地走下旋梯。朦朧夜色裏,下山的路蜿蜒盤旋,連歲的車速卻非常快。泉山山腳下就是南江下遊,汛期未至,水流平緩。駕車墜江,這個計劃在腦海中實施了無數次,模擬的次數多了,仿佛自己真就墜了無數次江,從無比害怕到習以為常,如今真到了這一刻,連歲竟沒有一絲恐懼,反而覺得異常興奮。車速越來越快,望著天邊微微泛起的魚肚白,連歲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他緊緊握住方向盤,一腳油門踩到底。柔和的晨曦破曉而出,車子從半山腰衝了出來,完美的拋物線被打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車內的連歲看著冉冉升起的朝陽,長睫輕撲,笑意粲然。屬於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乖軟小漂亮心如死灰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無形道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無形道術並收藏乖軟小漂亮心如死灰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