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小皇子是被人推落水的。」小皇子是寵妃之子,身旁肯定有宮人侍候,怎可能落水卻沒人看見事情經過,必是被人借故遣走,而太子是天之驕子,心性甚高,看小皇子不起,或許是狹路相逢,挑釁捉弄,以為他們會吃下悶虧,卻沒想到事情弄大了,出乎他意料。


    「沒錯,小皇子其實是被推落水的,但譚皇後勢力極大,隻手遮天不是難事,所以田昭熙就成了誣賴儲君,其實她若是吃下這個虧,下廚弄個點心端去禦書房,跟皇上服個軟,隻要皇上開口,譚皇後的責罰不會太重,可偏偏她氣皇上不公平,不管我怎麽勸,她就是不願意,譚皇後見皇上沒發話,自然往死裏罰,直接拔除等級扔往思過房,小皇子則被帶到鳳翔殿扶養,她在思過房中聽到自己的兒子到了譚皇後那裏,又氣又急,這時想跟皇上服軟,卻已經為時已晚,田昭熙後來產下一名公主,月子裏受寒生病,小公主還沒滿月她就走了。」


    齊瑤掏出手帕,給葉嬤嬤擦了擦淚。


    葉嬤嬤欣慰地點點頭,「小姐剛剛問「會不會覺得我辜負了你多年的教導」,不會的,小姐努力過得好不是嗎,田昭熙那樣,才真的辜負了我的教導,她明明可以在後宮活出一席之地,卻偏偏把自己活進思過房,還連累了六皇子。」


    齊瑤睜大眼睛,六皇子。


    他們大黎國的後宮曾有兩段腥風血雨,在那之中,六皇子並沒有長大。


    「六皇子……」


    「是。」葉嬤嬤知道她要問什麽,直接承認,「這樣的孩子不能留,別說皇宮,即使是民間的富貴之家也是如此,你可曾見過哪戶太太罰死了姨娘,卻還把姨娘已經懂事的兒子養在家裏的?萬一這兒子想幫親娘報仇,怕連父親都會連著恨上,六皇子剛剛落水,受寒病死再理所當然不過,小公主倒是逃過一劫,交給紫寧宮撫養,傅韶妃先前產下的女嬰隻活了幾個時辰,她正在傷痛,小公主到來倒是安慰了她不少,滿月時便央了皇上給賜名,皇上賜了「安寧」的稱號,即是嘉許這小公主安慰了紫寧宮。」


    葉嬤嬤歎息一聲,「小姐,我甚少說起宮中之事,是因為田昭熙真的讓我傷心,我希望她能登上四妃之位,她卻是病死在思過房,還有那六皇子,七歲多,真的可愛,後來病得不行時,一直求我替他好好照顧母親——我有時候會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皇上喜歡她天真善良,我知道她若想繼續受寵,就必須把這份天真善良維持下去,裝,是裝不像的,皇上很聰明,是裝的還是真的,瞞不過他,所以我始終沒教會田昭熙宮中有多險惡。


    「她從來不知道送進彩晨宮的東西有多少被我扔出去,又有多少因為懶惰被我換掉的宮女其實偷偷拿著譚皇後的賞,我跟幾個有品級的姊妹,時時警醒,和善的皇後,大度的妃子,都是等著那一擊中的的機會,那些相處幾次就知道她很壞的,都是蠢人,相處了這麽多年,還看不出對方有心眼的,這才是厲害,田昭熙高估了皇上對她的喜愛,低估了譚皇後對她的嫌惡,結果就這樣了。」


    「嬤嬤,我懂了,你是怕我跟那田昭熙一樣,被保護得太好,結果不知道天高地厚,怕我進出官門府第,最後惹禍上身了是不是?」


    「嬤嬤可不是小看了小姐,嬤嬤這輩子無兒無女,小姐是嬤嬤的心頭肉。」


    齊瑤笑著挽著葉嬤嬤,把臉靠在她肩膀上,「嬤嬤疼我,我知道的。」


    「小姐可得記得,委屈忍忍就過了,別爭一時之氣。」


    「我知道了,嬤嬤放心,既然是一直在考慮的事情,自然不是一時衝動,偶而聽白掌櫃說起,心裏大抵也是有點準備的,再過幾個月我就十九了,我有時會想,被紀家坑了,又被金家坑了,或許是老天爺讓我醒醒呢,這不,我從原州出走後,可過得高興多了,也許我在踏出這一步之後,得到的會更多也說不定。」


    【第四章】


    齊瑤想一鼓作氣,但現實卻是一鼓作氣不起來——她什麽都不懂。


    於是,程商把花蕊,花瓣,以及幾個粗使丫頭留下,自己帶著數人前往落州,連辭行都沒有,隻讓人帶了口信。


    幾個丫頭嬤嬤麵麵相覷,這,誰才是主子?


    花蕊笑道:「我家少爺說,開張不能一次打響名號,後來就是事倍功半,一旦金嵐茶莊開張,小姐便得開始出去演茶,但小姐現下還不行,他留在這邊也是沒事,本家太太聽人說海船好賺,想試著走這條發財路,我家少爺去給本家太太探一探,到底是真能賺,還是海商缺錢想騙,等小姐能練好筆茶藝,少爺這便迴京城。」


    花蕊說得有理,她也就接受了。


    「茶」雖隻有一個字,但學問卻是千千萬。


    學著學著,轉眼便到了正月。


    元宵後,哥哥寫信來,說母親打算買海船——程商打聽好了,那喬姓商人信用不錯,隻可惜運氣不好,連續兩批船在颶風中翻覆,程商出手,投了八艘船的錢,打好契約,海船的淨利前五年由兩邊平分,第六年開始,喬家七,齊家三,第十年,喬家八,齊家二。


    齊瑤看完信,忍不住笑了,「這姓喬的好舍得,就算娘出了大錢,但平分委實也太虧了。」


    但想想,正因為五五分已壓到商人的底線,所以第六年開始,齊家後退,第十年,齊家退到一般合資的比例。


    基本上,前五年等於是咬住對方,對方的家財都散在海中,不得不從,但若兩方關係想長久,齊家必須在適當的時候後退,不然喬家可能心生不滿而搞鬼,海船既然能賺,又何必斷了這條路。


    這程商說來,還真是做生意的料子。


    她命葫蘆把信收好,又繼續埋頭學習。


    不隻是學桌子上的技巧,還得學學人際。


    花蕊花瓣是跟著說書先生長大的,性子活潑,每隔幾日便陪著她到外頭去,尤其那條城北商街,去書畫鋪子買幅畫,跟掌櫃聊聊,順道說起自己準備開茶莊,過幾日再去首飾店買支釵子,再跟掌櫃聊聊,再順道說起自己準備開茶莊。


    剛開始雖然別扭,但幾次過後,倒也習慣了。


    「都是人而已,小姐別怕。」花蕊笑嘻嘻的說,「將來小姐入高門演示茶水也會遇到人家的少爺管家,甚至是客人親戚,總不能見了男人就低頭,小姐想當掌櫃,首先要學的就是抬頭挺胸。」


    大抵是因為專心,這段日子過得特別快,去城北商街看店鋪好像才是昨天,然後一轉眼,就過了半年。


    小院子裏有棵梨花,白色花朵開滿樹枝,趁著碧空如洗的春日藍天,就別說有多好看,好看得齊瑤都想放下手中的茶具,望天發呆了。


    春分過後,程商又讓人帶了口信,清明之前他會迴京。


    說實話,見麵之前,她的確是把他當下人,是啊,賣身契在母親手上,給大哥辦事,不是下人又是什麽,可那日在小院中見麵,她就知道自己錯了——他利落而直接,帶她看店鋪時更是事事把握,見她什麽都不懂,順勢現場教學。


    原來,生意是這樣一迴事。


    必須有技巧,必須有話術,隻要不是詐欺,算不上什麽大事,做生意沒有分好東西壞東西,隻有分賣得出去跟賣不出去。


    以前她跟紀頤生見過幾次麵,說實話,她並沒有很喜歡,可是母親說讀書好啊,讀書老實,愛讀書總比愛風流好,她想也是,夫妻成親求的是細水長流,隻要他人不壞,總能培養出感情,結果就是,這位讀書人讓她成了馨州的大笑話。


    後來的金家少爺金塾全,定親後也見過幾次,不好不壞,喜歡聲色但卻不著迷,屋有通房卻知道正妻為大,除此之外,她對這人完全沒印象,連長什麽樣子,她都想不起來了。


    可程商完全不同,他書讀不多,但說起話來在情在理。


    說實話,她喜歡看他顯露本事的時候,笑起來胸有成竹,那樣子真比什麽名門少爺還讓人覺得好看多了,紀頤生是「書裏說」,「卷裏說」,金塾全是「我爹說」,「我娘說」,程商卻是「你聽我說」,不是別人指導他該如何如何,而是他指導別人該如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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