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在這裏爭論什麽?不是肯定要追過去的嗎?”

    我倆同時陷入了沉默。

    “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嗯,”我淡淡道,“我也覺得自己說的很有道理。”

    名哲憋了半天,愣是沒說出話。

    “……我真沒想到,你還挺厲害的。”

    我咧嘴一笑,其實這也是我的台詞。之前從沒見過名哲出手,現在看來他確實繼承了尋叔的優良基因。

    “你之前受過類似的訓練嗎?”名哲問道,“或者是經常打架之類的?”

    “這倒沒有……可能天生就這樣吧……?”沒有經常打架,經常挨打倒是真的。

    “天生就這樣?唉……我倒也希望我天生能像你這樣,”名哲長長歎息,“我就不用被那老爺子操練這麽久了。”

    老爺子……我一陣汗顏。你就是這麽稱唿你爹的?

    “被操練也是值得的,”我趕緊給名哲灌雞湯,“你別看現在隻是幾人小隊的隊長,將來說不定能變成方瀧那樣的。”

    “哈哈,那是真的別想了。幾個人還好,要是幾十個人,我一樣不行。”

    我們在樹林裏走得好好的,名哲突然談起這種話題。我愣了愣,氣氛有點僵硬。

    “你聽說過失蹤的那十五個人嗎?”名哲忽然迴頭。

    “……聽方瀧講過,”我小心翼翼地迴話,“怎麽了?”

    “我們小隊曾經有二十個人,這個方教官和你說過沒有?”名哲的神色逐漸變冷,“我就是隊長。”

    “……”

    “因為我指揮上的失誤,我們全軍覆沒……”名哲看我沉默,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繼續朝前走,“但如果再來一遍,我肯定會做同樣的選擇。”

    “……發生了什麽?”

    名哲一聲長歎:“當時還太小,卻喜歡冒險……他們說要去封鎖的邊界線之外,我沒同意。現在想想,當時最不該邁的就是這一步。”

    “這是多久之前的事?”

    “到現在為止,三個月零七天,”名哲靜靜道出這個精確的數字,平靜得落寞。

    “我可以問問,你們為什麽要出去嗎……?如果……”

    “哈哈,你別是想說什麽‘如果不想說就不說’那種娘們唧唧的話吧?”名哲揉了揉鼻子,“你還真是跟安安越來越像了,嗯?”

    我隻能尷尬地笑笑。

    “這沒什麽,你現在是小隊的一員了,你有權利知道。而我……每次說出來都能反省自己。我絕不會……絕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名哲招手,帶我走了另一條道。我們腳旁就是那群秀頸龍留下的新鮮痕跡——帶著血腥味的深深足印。

    “你肯定聽說過,當時我們是在執行一次實戰訓練任務。”

    我點點頭。

    “我們當時試圖包圍目標,可惜沒成功。它受驚一路逃進了叢林深處——離開了任務範圍。”

    右前方的草葉沙沙抖動了幾下。名哲頓了頓,隨後繼續道:“我們吵了起來。那是我們第一次實戰任務,如果讓任務目標溜掉了,不但影響接下來的訓練,肯定又會被父輩們罵一頓。甚至可能……這輩子想做遊獵都很困難了。”

    “他們說它逃不遠,而且我們做過逃脫訓練,隻要過去把它抓迴來……實在來不及,過去把它的屍體撿迴來,也算是完成了任務不是?”

    “……但是你不是說你最後沒同意?”

    “對,我到最後都沒同意。最後我們是這麽決定的:想冒險的人去追目標,我帶著剩下的人在外麵接應,以防萬一。”

    名哲沉默了,我也沉默了。接下來的劇情走向大家都清楚,出去搜尋目標的十五人失蹤了。

    “……我和他們分開時是傍晚……我以為他們天黑之前肯定能迴來。獵物已經受了傷,肯定逃不遠……我們所有人當時都是這麽想的。但我和安安,小冬還有塵哥在外麵等了整整一晚……他們沒迴來。我當時應該跟過去的,原本的任務區域沒有危險,塵哥一個人肯定能照顧好小冬和安安。如果我當時跟過去的話……”

    “如果你當時跟過去的話,你現在估計也沒法站在這了。”

    “是啊……”名哲擠出一個苦笑,“所以我今天吼了小冬。我出發前明明千叮嚀萬囑咐,告訴他不許冒險不許冒險!他就是不長記性!”

    我也長歎一口氣。這我又能說什麽呢?

    是名哲的錯?是那失蹤的十五個人的錯?隻能說萬一中的萬一被他們趕上了。

    “……我們還沒追到那幫秀頸龍?”

    我一邊試圖轉移話題,一邊俯身研究地麵上的足跡。愈往前足跡愈顯散亂,最後簡直模糊成了一團漿糊。

    “這不,它們就在前麵,”名哲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我仔細聽。

    怪物的叫聲時大時小,和著正逐漸減弱的痛苦呻吟。

    “那兩隻受傷的在前麵?”我壓低聲音問道。

    “三隻都在,秀頸龍不會拋棄任何受傷的同伴,直到它們斷氣,身體都冷了,才會把同伴的屍體視作食物。”

    “呃……”我剛想誇一句這些秀頸龍團隊精神可嘉,就聽到了名哲的後半句話。

    與其說“不拋棄受傷的同伴”,不如用“坐等佳肴自己準備好”更貼切吧?

    “那我們是現在上去,還是等著剩下的那隻開始吃同伴屍體然後中毒?”

    “我們直接上去,等什麽等,磨磨唧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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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哲顯然心情不大好,鐺一聲抽出獵刀,躬身朝前挺進。我手裏端著盾牌也不好藏在人家身後,就跟在名哲右側,隨他一起撥開樹叢。

    如名哲所料,地上橫豎躺了兩隻秀頸龍,正是雌性首領還有一隻雄性。它們仍有唿吸,肋骨處不斷起伏。因為中了毒,唿吸頻率極不規則。

    唯一幸存的一隻明顯認出了我們。它將兩隻同伴護在身後,用身體與長尾橫在我們麵前。

    如果不是名哲剛剛那句話,我覺得眼前這一幕應該挺悲壯的。

    名哲伸手按住我肩膀,自己舉步上前。

    “如果要冒險,我自己來。”

    雌性首領虛弱地抬頭,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嘶叫,僅剩的那隻沒有迴應。

    名哲和雄性秀頸龍差不多高,雙方同時矮身,互相尋找著能一舉破敵的機會。以肌肉對兇爪,毒刃對利齒。

    如果以二對一,肯定勝券在握。不過名哲執意自己解決這樁戰鬥,我也不覺得自己能勸得動他。

    名哲左手朝前探出,已經失去兩名同伴的秀頸龍不知這又是什麽新的花招,底氣不足連連後退。名哲順勢前移,把秀頸龍逼向已倒下的兩隻同伴。

    即便不在戰鬥中,我還是覺出一股強烈的心理壓迫感。

    秀頸龍已經退無可退,身後就是奄奄一息的同類,再想退隻能從它們身上踩過。它絕望長嚎一聲,身子往下一沉,似乎準備躍起攻擊。

    我剛想提醒名哲小心,秀頸龍卻一甩尾巴,逃開了。

    這下連名哲都愣了愣,沒想到他都擺開了一對一決鬥的架勢,對方竟然毫不猶豫地逃了。

    “……”

    名哲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刃,密林中沒多少陽光,刃上塗的毒液並不怎麽明顯。

    難道是雌性首領叫那隻雄性逃的?

    我拔出獵刀,走向地上毫無還手之力的兩隻秀頸龍。雖然毒性的確猛烈,但我必須確認這附近沒有任何危險。

    雌性首領瞪大眼睛看著我靠近,急促的唿吸吹起地上的浮塵。

    這隻不知在黑暗中窺視了我們多久的陰影,現在終於到了消散的時候了。

    我將利刃擱在它的喉嚨上,緊挨著名哲留在它頸側的傷口。

    從它的唇側溢出顫抖的,求饒似的鳴聲。聲帶的振動持續朝獵刀施力,它灰色暗淡的皮膚上沁出大顆血珠,沿著刀刃滲入地麵泥土。

    這場景與獸潮最初時被我割喉的飛行怪物尤其相似。

    我反手握住刀柄,以便更好地施力。

    雌性首領眼角竟沁出一滴濁淚,沿著眼瞼粗糙的鱗片紋理不知落到哪處去了。

    “你不敢的話讓我來。”

    不敢?怎麽可能不敢?

    鋒刃深深切入它的皮肉,觸及喉管。我感覺到刀刃在喉管組織中摩擦,再一用力,血液由於血壓與它喉嚨吹出的氣體而大片濺出,如血幕布一般。

    就在視野被血幕遮擋的一瞬間,一道色彩斑斕的身影憑空出現,居高臨下。爪尖刺透血幕,想連我和它同伴一起撕成碎片。

    這時,一道流光驟起。

    自左上至右下的冰藍色光點劃出柔韌的弧線,在最低點彈跳了一下。光點周圍被黑洞般的暗色包裹,其他光線都被吸得一幹二淨。

    待我反應過來,定睛一看,剛剛那道藍色光點已經消失了。

    此時,血幕才剛剛落下。

    地上躺著的秀頸龍屍體多了一具,傷口猙獰無比。側腹被完全切開,內髒滿地橫流。若不是脊柱仍然連著,它恐怕還在空中就被切成了兩段。

    我的心髒一瞬間連跳了三下。

    這拖著長尾的流光,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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