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半個月的雪的天終於放晴了,雖然氣溫還是在零度附近搖擺,可在家屯了半個月的人們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出家門吸一口雪後的清冽空氣。

    林君睡到中午才醒,醒來時都不知道自己身處哪裏,現在又是哪個時間點,從窗戶漏進來的刺眼陽光好像把他帶到了極樂世界,沒有痛苦也沒有感知,隻有一層又一層的鐵砂網將自己包圍。

    他隱約覺得床邊坐著個人影,便下意識地叫了聲那個人的名字,待到完全清醒,才知道剛剛好像叫錯了人。方庭澤似乎沒有注意他叫的是誰,隻是溫和地看著他,聲音絲柔地像天上的雲朵,彈彈軟軟,讓人舍不理離開:“醒了?今天天晴了,要不要出去走走?”說完便轉頭看了看窗外,引得林君也跟著他的視線尋走。

    片刻,兩人才收迴漫天奔跑的思緒,方庭澤開始幫他換衣服。

    換衣服時兩人不可避免地挨得很近,林君身上淡淡的藥味都快掩過他原有的鬱美淨香氣,方庭澤害怕這種代替,便幫他擦完臉後忙拿出新的沒開封的鬱美淨。他將油擠在手中,然後揉搓均勻,輕輕抹到林君的臉上,手下的皮膚略微幹燥粗糙,不是他記憶中的那般細膩光滑。

    林君好像已經很久沒塗過了,聞著擴散在周圍空氣中的味道,少有的開口要求對方多幫他塗些,方庭澤笑著說好。

    起床後林君隻喝了半袋牛奶,剩下的半袋無論如何也喝不下去了,方庭澤便由他去,因為他不想再看林君為了照顧他的情緒強撐著吃進去然後再全部吐出來的場麵,那種他隻能在旁邊幫對方捶背的畫麵經曆一次就夠了。沒有什麽比聽到對方笑著安慰他說‘能熬過一天算一天’更加絕望,也沒有什麽比眼睜睜看著喜歡的人受苦自己卻無能為力更難過的事情了,方庭澤一直覺得他很強大,直到碰上了林君。

    出門前方庭澤把林君裹得厚厚的,在他的身上蓋了兩層毯子,最後又往他手裏塞了個暖寶寶,林君用眼神示意他不用那麽大驚小怪,可方庭澤卻一點也不敢怠慢,畢竟林君已經經不起一絲一毫的不小心了。

    當第一縷陽光照在林君那蒼白憔悴的臉龐時,久違的笑容浮現在林君臉上,他覺得他應該是欣喜若狂的,並不是因為陽光的溫暖,而是它在久經幹涸將要枯萎的生命上灑下了一絲延續的希望,饋贈了他餘下的時光。

    林君的開心方庭澤看在眼裏,他覺得應該多帶他出來走走,心想等到來年春天,他要帶他去鄰市的花海,那裏有滿地的鬱金香和成串的綠蘿,沒有煩心的人和持續的藥物禁錮,林君一定喜歡。

    午後陽光明媚,空氣分子活躍地奔跑,可畢竟是大冷天,大部分人都會待在家看看電視,再美美地睡個午覺,小區裏幾乎沒有除他倆以外的其他人。

    方庭澤把林君推到小花園,花園裏栽了幾棵梅花,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冷,還是不夠冷,梅花並沒有開放,盡管如此,林君還是看著眼前唯一有些生機的東西發呆,心想家裏那盆金盞菊有沒有被照料的好,還是早就像他一樣就快要邁向生命的終結?

    林君的麵容安詳,沒有一絲波瀾,這樣的感覺怎麽形容呢?用平淡來形容太具有人間煙火,方庭澤覺得對方的樣子就像看淡了世間種種的愛恨情癡,然後重新賦予了生命的感悟和理解,有種遺世獨立的美感。他不由自主地看著麵前的人一動不動,那種目光就好像是要把眼前這幅畫麵的所有細節都要記到腦子裏,然後多少年過去,他仍能想起他當時的心情和無法言說的震撼。

    “方大哥”,林君輕輕喊了一聲,方庭澤正在陷入某種情愫無法自拔,直到對方那三個字傳到耳朵後很久,他才反應過來多方是在叫他。

    “怎麽了?冷了?想迴去了?”方庭澤趕緊迴神把所有注意力放在輪椅上的人身上。

    林君搖搖頭,他眼睛看著遠處清白的山峰,緩緩開口:“你相信有來世麽?”

    方庭澤不明所以,但他仍給了肯定的迴答。

    林君扭頭看向他,一臉你別說慌了的神情,“方大哥你真天真,怎麽會有來世?神都說了,人是犯了大罪才被放到人間受苦的,受夠了就該迴去了,哪有人願意再來一趟?我其實挺期待迴去的。”林君說完又把頭扭了迴去。

    方庭澤忽然害怕起來,有什麽東西似乎將他的心彈到了雪地,冷得徹骨又驚心。他蹲到林君麵前,表情堅定地多他說:“有的,一定有的,你這輩子受罪了,下輩子一定會幸福到一百歲,下輩子我肯定會比任何人都先遇見你,我要做你的愛人。”

    林君朝他笑笑,隻是那絲笑似乎又是沒有,而是他眼花了罷了,然後他就聽見對方緩慢地開口,“不,我隻是你這一生的過客,不是你的歸途,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歸途,這一世是,下一世也是,但這歸途永遠不是我,你值得更好的。”然後他便抬起頭看了看忽然被雲遮去的太陽,來不及對方開口,他就示意對方該迴去了。

    林君的話方庭澤明白,畢竟林君是那麽溫和又決絕的一個人,對方的意思在清楚不過,他害怕自己囿於對他的感情出不來,他甚至都為自己走後做好了鋪墊,讓他不要執著於他,他不值得。

    方庭澤站起身轉到林君身後,掩飾了自己紅了的雙眼,然後便推著人往迴走。

    林君看著輪椅軋過的雪地,忽然問:“方大哥,你能答應我一件事麽?”

    “你說”

    林君久久沒有開口,以至於方庭澤覺得對方不會再開口時,對方說出了他的請求,方庭澤頓時停住了腳步。

    生沒有夏花燦爛,死也要如秋葉靜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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