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潮在燕京錄完《將將三人行》之後,並沒有馬上迴福海,而是委托工作人員,將自己的機票改簽到了周日下午,並給家裏打了電話。


    張潮母親雖然擔心,但奈何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張潮哄她這兩天會有三人行節目的工作人員陪著,才勉強讓母親掛了電話。


    和竇文韜等人告別後,張潮來到樓下,打了車,直奔中關村大街。三人行的辦公室在朝陽,中關村在海澱,沿著北三環的一路奔襲20多公裏,張潮就站在燕京大學的古色古香校門口。


    他這次能在燕京遊玩的時間隻有不到24個小時,前生是中文係學生,今世注定走文學路,那麽自然要來燕大朝朝聖。這時候的大學還沒有太嚴格的門禁,基本都是可以自由進出的,尤其是周末。校內也隻有圖書館、實驗室這些地方需要憑證。


    張潮下車的地方是燕大的西門,算是燕大的正門。抬眼看去,是古典的三開朱漆宮門,具有濃鬱的民族特色。不過這並不是明清兩代皇室園林遺存,而是在1926年由校友集資修建,因此又被稱為校友門。


    北方城市講究麵南背北,按這個傳統,南門才應該是正門。但是燕大建校之初就把西校門作為了主門,這是由當初主持燕園規劃的美國人墨菲確定的。


    墨菲在繪製校園規劃圖時,從玉泉山上的古塔得到靈感,認為學校的主軸線,應該指向那座古塔,主校門位於主軸線上。因此他一反傳統,將主校門以及校門內的辦公樓朝西放置。


    這樣的設置,卻暗合了燕大一貫的叛逆青年氣質,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現在剛開學沒多久,又是周末,所以燕大的校園裏處處都是悠遊自在的大學生,一派清閑勝意。


    張潮隨著人群從西門正式進入燕大校園,經過校友橋,路過勺園,越過貝公樓草坪,來到鳴鶴園,這裏僅一小湖與一湖上小亭,格外小巧玲瓏,別有味道。


    逛著逛著,張潮不禁感慨,燕大不愧是由九座古典園林的基礎建設起來的最高學府,可以說處處是景、步步是畫。


    不知不覺,張潮來到靜園草坪,這是燕園內最大的一塊草坪。在這個和風煦日的春日,這裏到處是在此休閑的師生。


    就在張潮要略過此地,繼續遊覽的時候,注意力卻被十幾個在盛開的櫻花樹下激烈討論的身影給吸引住了。


    原因很簡單,因為其中有個女生用近乎於高亢的聲量喊道:“張潮注定隻是文壇上的一顆流星,他的光芒很快就會消逝!”


    人的聽覺對自己名字的發音永遠是最敏感的。張潮好奇地往櫻花樹下靠了靠,順便很有偶像包袱地用圍巾擋住了自己的小半張臉。


    隻見這些人的後麵,有一幅綁在兩棵樹的枝丫間的橫幅,寫著大大“文學爭鳴會”五個大字。


    這十幾個人看樣子基本都是學生,唯有一人明顯年齡要大上兩輪,長得頭大身圓,尤其兩眼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不用細看,張潮就知道這是燕大中文係著名學者兼噴子,孔磬冬。


    孔磬冬顯然不是來參與學生間的爭鳴的,應該是旁聽或者主持。


    女生斬釘截鐵的結論喊完以後,一個男生開口了,他不疾不徐地說道:“如果張潮仍然沉迷於網絡論戰和通俗小說,那麽我會同意你的看法。但你有沒有注意到他最近在《花城》上發表的《少年的巴比倫》這個小說?應該說顛覆了人們對他的認知。


    《少年的巴比倫》不僅是一部風格純粹的純文學作品,而且張潮在其中展示了在他這個年齡段,難以置信的文學技巧。他不僅在3萬字的篇幅內建構了一個完整的文學生態,還將現實和迴憶進行了多重疊加,形成一個敘事的迷宮,讓我想起了王小波的《萬壽寺》……”


    這名男生講了足足五分鍾才停下來,仍然意猶未盡。這時另一個女生接過話來說道:“我認為《少年的巴比倫》最重要的貢獻,是在文壇上開辟出了‘縣城敘事’或者‘縣城書寫’這種嶄新的文學領域。他抓住了身處大城市邊緣或者夾縫中的小縣城青年的精神特質,寫出了他們的迷茫、焦慮與遺失。


    文藝作品中其實有一些反映縣城生活的例子的,例如電影導演賈章科,他拍的《小武》《站台》都在講內陸小縣城的青年人生活。但是張潮的《少年的巴比倫》又很不一樣,但是具體哪裏不一樣,我也有點說不上來……”


    這時候其他人又開始嘰嘰喳喳就這個問題做討論


    張潮默默聽著,心裏還是比較佩服這些顯然才大一或者大二的燕大學生的水平。上一世自己也號稱熱愛文學,但是在大一的時候顯然還沒有這個解讀水平。


    看學生們聊了半天,都說不到點子上,張潮終於忍不住開口了,說道:“我來說說吧。”


    眾人這才注意到旁邊多了一個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小夥子。一個女生問道:“你是哪個係的?我在中文係怎麽沒見過你?”


    張潮笑道:“非要是中文係的才能參與討論嗎?”


    女生道:“雖然不一定是中文係的,但我們都是爭鳴社的,這是我們的內部活動。”


    這時候孔磬冬開口道:“爭鳴社的宗旨就是文學討論不論專業、不論年齡、不論性別、不論貴賤,隻論觀點。如果這位同學有好的見解,為什麽不能讓他說說看呢?”


    既然來做主持人的老師都開口了,其他人自然也就閉嘴了。


    張潮還是有些意外的,在他的記憶裏,孔磬冬至少在網絡以及媒體上的形象是非常乖戾、毒辣的,給人非常不好相處的感覺。但是現實中接觸,卻很有師長的風範。難怪他開的兩門課一直都極受歡迎,一座難求。


    張潮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條斯理地說道:“賈章科電影裏的縣城青年,都是一些社會邊緣人物,例如妓女、小偷,還有,嗬嗬,文藝工作者。他們不僅被當地社會‘邊緣化’,而且普遍都有一種自我身份認同障礙,他們的迷茫是帶著強烈的惶恐感的。


    但是《少年的巴比倫》中的陸小路,是一個國營廠老師傅的學徒,從身份上說,他屬於社會的主流人群。而縣城在經濟浪潮中,要麽成為大城市的附庸,進一步喪失了自己在文化上的獨立性,以及社會人群的封閉性。要麽適應不了經濟結構的轉型,陷入被時代拋棄的困局中,工廠倒閉、年輕人出走,縣城逐漸空心化。在這種形勢下,即使像陸小路這樣的‘主流人群’,也不可避免地陷入精神上的荒蕪和困頓中。


    他那些漫無目的地遊走,更像是一種自我放逐。所以從主人公的氣質上,兩者就有著根本的不同;而主人公的氣質,又決定一部作品的氣質……”


    漸漸的,最後一絲晚霞也斂去了殘留的光線,北方夜空濃厚的黑色籠住了天地。校園裏華燈初上,光影綽綽中,張潮在草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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