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次風波,用不著張潮出手。


    最先是寫出《活著》、《許三觀賣血記》的於華接受了記者的采訪,明確表示支持年輕作家拿到高版稅,並且善意地提醒出版社不能喜新厭舊,老作家的版稅也應當適當提高。


    接著他的好朋友默言也在報紙上發了一篇短文,以收到人生第一筆稿費為線索,迴顧了寫作收入對自己生活的巨大改變,最後善意地提醒出版社不能喜新厭舊,老作家的版稅也應當適當提高。


    接著是韓紹功、蘇桐、格斐……不少大作家以各種形式,表示了對高版稅的支持,以及善意地提醒出版社不能喜新厭舊,老作家的版稅也應當適當提高。


    默契得像是商量過,但其實互相之間沒有通過氣。可見眾大咖苦出版社久矣!


    張潮知道,一定會大唿:“什麽叫自有大儒為我辯經!”


    張潮每天除了上課,就是碼字,此外就是給“高三提分突進班”的同學們上課、講題。


    不得不說,各班精挑細選出來的精英就是不一樣,分數最低也有118,讓他講課的效率大大提高。


    一周後,花城社的朱妍玲就帶著協議來到了三中,依舊是行政樓三樓小會議室。


    協議的內容早已經提前確認過,所以來就是簽署。同時張潮將新寫的3萬字稿子給朱妍玲看了,依舊維持了高水準,強烈的故事懸念、悲愴的情感衝突,讓朱妍玲這個老編輯都讀得欲罷不能。


    不過朱妍玲這次來,不隻是和張潮簽署協議,還有一個重要任務——替《花城》雜誌,向張潮約稿。


    朱妍玲道:“我知道你現在的創作任務很重,但是即使你2月份就能完成《少年如你》的創作,審核、校對、設計、排版、印刷……基本要到6月份才能和讀者見麵。中間這幾個月的空白期,需要有作品來維持你的口碑。”


    張潮想了想,道:“6月份可能太晚了。我希望越快越好。這樣吧,我邊寫,你們邊校對、邊設計排版,這樣提早多少?”


    朱妍玲笑道:“沒有你想象得那麽簡單,書不是寫出來就能印了賣的。書稿完成以後要三審三校,這個流程就就要至少一個月,然後才能申請書號……這樣吧,審校方麵我們盡快,不過也不太可能早於4月份完成。”


    張潮道:“……嗯,那確實需要有作品……朱老師,您放心,小說下周就能交給你,應該是個短篇,或者短中篇。”


    朱妍玲很驚訝,道:“你已經有構思了?”


    張潮沒有正麵迴答,而是走到小會議室的窗邊,凝望著外麵雜草叢生的野地,出了一會神,才開口問道:“您知道三中這塊地皮,原來是幹什麽的嗎?”


    朱妍玲知道張潮並不是真的在問她,所以隻是微笑地聽他繼續講下去。


    張潮接著說道:“這裏,還有後麵那片野地,原來是我們長福最大的機械廠的廠址。最多的時候,有好幾百職工,加上家屬,有兩三千人。廠裏麵什麽都有,電影院、體育館、遊泳池,還有一排一排小店。那時候,很多縣城都有這樣的國營廠,或多或少,或大或小。


    小學的時候,每年寒暑假,我都會從鄉下迴城裏住,沒事就跑來這裏玩——因為可以撿到各種稀奇古怪的零件。那時候,有一個在工廠當學徒的小哥哥,經常帶著我在縣城裏晃蕩,一晃就是大半天。可我隻有寫完了作業才能出門。而他想玩了,就從車間裏溜出來,雖然總會被他師傅罵……


    別人3年就出師,他學了3年又3年,還是學徒。但我還是很崇拜他,因為他會和我說他和廠裏的哪個混混打架打贏了,又和哪個女工談戀愛了,或者又從師傅那裏偷到煙了……”


    朱妍玲出生、成長於南京,大學讀的還是南京中文係,畢業後就去廣州,在花城社的編輯崗位上一幹就是三十年,所以對張潮所述的這種縣城小青年的生活非常陌生,一時間也聽得入神了。


    張潮緩緩說著:“……1998年,我小學畢業了,廠子也沒了。那個小哥哥突然就從我的生活裏消失了。一同消失的,還有他那說不完隻屬於90年代縣城小青年的故事,還有我曾經熟悉的長福縣城……”


    張潮轉頭對朱妍玲說道:“朱老師,我們的文學中,農村與城市,是最受矚目的二元,名家輩出。但是像長福這樣夾在農村與城市之間的小縣城,卻似乎從來沒有被人注意過。


    小縣城,既是鄉鎮的‘叛徒’,又是城市的‘附庸’。這裏的青年,掙紮在夾縫中……”


    朱妍玲把張潮的敘述在腦中咀嚼了好一會兒,才道:“你真的非常敏銳,似乎確實找到了我們當代文學作品的一片處女地。你大膽寫,盡快交稿,我幫你在《花城》雜誌那邊插個隊。如果質量沒有問題,爭取能在下個月就發表。”


    《花城》與《收獲》《當代》《十月》並稱為純文學期刊的“四大名旦”,相比其他三份期刊,《花城》對有創新色彩的文學作品尤為關注。


    《花城》是雙月刊,每逢單月的5日出刊。現在已經是2月初了,時間頗為緊迫。


    朱妍玲帶著張潮已經完成一半的《少年的你》電子檔走了,張潮則投入到了新小說的創作中去。


    他口述的這個故事,既是自己的真實經曆,卻又和小說家陸內在2007年發表的長篇小說成名作《少年的巴比倫》有精神上的共鳴。


    《少年的巴比倫》的故事發生在20世紀90年代初,一個虛構的小縣城“代城”,主人公陸小路沒有考上大學,在父親的操作下到糖精廠工作。他工作一塌糊塗,整天跟著一個叫“老牛x”的師傅混日子,隻會擰螺絲、換燈泡。整天打架、追女人、惡作劇。


    直到清新脫俗的白藍出現在他的生命裏,瞬間吸引了他,一係列陰差陽錯後,他們走到一起。白藍啟發了陸小路對生命意義的自覺追求,最後陸小路在白藍的建議下報考了夜大,白藍也到上海去讀研究生。至此,兩個人踏上了屬於各自的生命旅途……


    原小說在語言上具有強烈的王小波風格,幽默、諷刺,具有強烈的自傳色彩。


    張潮決定借用《少年的巴比倫》這部小說的故事框架,寫出自己心目具有90年代氣質的縣城故事。不過原小說的環境重心還是放在國營工廠,而同時具有小縣城、鄉村和國營廠生活經驗的張潮,則決定要把國營廠和小縣城之間特殊的興衰關係表達出來。


    敘事視角也從原小說主角陸小路的第一視角,轉變為作為孩子的“我”,在三個寒暑假的時間裏,見聞到的陸小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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