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時間,燕京,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緊緊盯著電腦屏幕,上麵顯示的正是博客中華的網站後台。


    看著網站不溫不火的訪問量,東方興有些著急。當初他創辦博客中華,除了受到批評微軟的兩篇稿件被微軟公關刪掉的刺激,就是看準了這個風口,想要在互聯網江湖插旗占地,自立為王。


    2004年,國內互聯網的“門戶之爭”格局已基本確定。心浪、搜虎、網億等門戶網站鼎足而立,後來者要分一杯羹付出十倍的投入也未必成功——用戶的慣性是巨大的。


    而博客的崛起,則被認為敲響了門戶網站的喪鍾。


    但自從2002年創辦博客中華以來,其發展並沒有像他想象的那麽迅速。雖然匯聚了五湖四海的精英來開設博客,但是始終沒有辦法“出圈”。


    也就是不能突破傳播壁壘,大部分閱讀還是發生在“同溫層”之間。普通網民的流量還是集中在幾大門戶網站,博客的內容再好,也很難被看見。


    本來2003年下半年,慕子美自己的打撲克經曆成功讓網站和“博客”這個概念火了一把,但是還沒到年底,就被有關部門嚴肅警告了。自己不得不刪除了相關文章,封禁了慕子美的賬號。網站流量的增長又放緩了。


    尋找能打破壁壘的博客內容,是他現在最要緊的工作。


    忽然,一篇驚悚的文章映入眼簾——是“新理念”還是“新應試”?《新芽》雜誌,請向中國文學謝罪!


    本就對傳播有敏銳嗅覺的東方興立刻意識到能起這樣標題的作者肯定不簡單,一看id,午夜潮汐?不認識,畢竟才注冊兩天。


    3000多字的文章,很快就看完了。東方興緊緊握住了拳頭——這就是他要找的破壁之作!


    無論是話題性,還是觀點的尖銳程度,還是文筆的把控,都是上上之選。


    唯一的疑慮,就是這個作者是一時興起發的文章,還是打算持續創作。說起來現在全國注冊的博客數量有300萬,實際上大部分帳戶都是三分鍾熱度,有的甚至注冊完一篇文章都沒發過。剩下能保持更新的博客,平均的更新頻率也非常低。


    如果自己投入資源,扶持了一個流星般劃過的博客,不能產生持續的點擊量收益,那就白費勁了。


    正當他疑慮間,後台提示用戶“午夜潮汐”又更新了——二問《新芽》:多少文學青年的蘸血饅頭才能喂飽你們?


    點開查看,從標題到內容,一如既往地犀利,簡直是把《新芽》雜誌辦比賽那點小心思,全部曝光在太陽底下,任人觀賞。


    東方興以為這個“午夜潮汐”和《新芽》雜誌的某些人是不是有私人恩怨。


    不能再猶豫了。因為是新博客,沒有讀者累積,所以在自然狀態下,閱讀量肯定很低。如果不扶持,這個作者幹脆不寫了,自己不是白白丟失了一個能吸引點擊的磁石?


    東方興是個執行力很強的人,一旦決定,就會立刻行動。他首先把這兩篇文章都作為博客中華的首頁推薦,放在最顯眼的位置,而且把標題加粗加濃了。


    然後通過“午夜潮汐”的注冊信息,給他的郵箱發送了一封郵件,告訴他自己很欣賞這兩篇文章展現出來的觀點,鼓勵“午夜潮汐”繼續創作,穩定更新,自己也會給予強有力的支持。


    做完這一切,東方興才放心地去睡覺了。


    而星期五一早,這兩篇文章,在上海的《新芽》雜誌社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浪花。


    雜誌主編趙常田剛到辦公室,編委李啟剛就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


    “主編,你看看這兩篇文章。”李啟剛把一疊打印稿放在趙常田的麵前。


    “哦?是什麽投稿嗎?你自己審不了?”趙常田有些好奇,拿起稿子就閱讀起來。


    剛看到標題,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越看到後麵,臉色就越難看。兩篇文稿加起來不到7000字,身為資深作家、編輯的趙常田很快看完了,把稿子往桌子上一拍:


    “簡直豈有此理!這是,這是對我們雜誌的汙蔑!啟剛,你從哪裏看到的?”


    “這是負責網絡的小王昨天晚上在網上的論壇看到的,他覺得很重要,就打印出來了。今天早上給我看了,我覺得事情有點嚴重,就過來找您了。”


    “嚴重?這兩篇稿子發在哪裏了?這個‘午夜潮汐’的是誰?”


    “我讓小王查了,是一個沒注冊多久的賬號,具體是誰不清楚。文章主要發在博客中華,還有大榕樹、東祠胡同、天涯這些論壇上麵。有些論壇的討論據說都快上千條了。”


    “才這麽兩天就上千條?第六屆大賽的複賽下周就開始,這種文章如果在社會上流傳,很可能會衝擊新理念大賽的正常開展!一定要想辦法消除影響。”


    “找您之前我想好了,大榕樹、東祠胡同相關板塊的負責人,都是我們文壇圈子裏的,和我們都有過一些合作,打電話過去說說應該能把帖子刪除。博客中華和天涯雖然不認識裏麵的負責人,但是找找關係應該也能解決。”


    “就這麽辦,一定要盡快解決。實在不行,找領導。”


    “明白。”


    趙常田歎了一口氣:“其實我們也不是容不得批評。但是,現在的新理念作文,規模已經大到不能垮了。”


    李啟剛也道:“是啊。這屆初賽投稿量就有40萬份,這是多少學生嘔心瀝血之作。不能因為這篇文章,就把六年來的成果毀於一旦!”


    這兩人都是老媒體了,看到文章就深知其威脅。


    果然沒到中午,東方興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他接起來聽了一會兒,越聽眉頭鎖得越緊,最後忍不住說道:


    “不好意思,李編輯,我覺得最基本的發言自由應該是有的吧?雖然那兩篇文章的用詞尖銳的一點,但我認為還是在正常批判的範疇裏,既沒有人身攻擊,也沒有汙言穢語。我不同意刪除。”


    電話那頭的人顯然急了,聲音都大了些許,旁人都能從話筒中隱隱聽到:


    “……固執……領導……後果……負責……”


    東方興也生氣了,大聲迴道:“我會負責到底,有什麽衝我來!”說完就掛了電話。


    雖然說了狠話,但是東方興其實並不擔心——上海的部門,怎麽管得到燕京。何況,這幾年《新芽》雜誌依靠新理念作文比賽崛起,已經讓很多人眼紅了。


    想到這裏,他拿起電話,開始撥給自己在報社的朋友:“老李啊,對,是我。我這裏有兩篇文章,很不錯,你可以看看。如果滿意的話,我可以聯係作者,給你們轉載。”


    而在上海,李啟剛有些尷尬地向趙常田匯報:“大榕樹和東祠胡同已經同意把帖子刪除,天崖論壇則做了很多工作,才勉強同意。但是……”


    “但是什麽?博客中華呢?”


    “博客中華的負責人東方興很強硬,他不但不會刪除,而且今天已經把這兩篇當做首頁推薦了。”


    “看來他也是個‘聰明人’啊。由他去吧。博客中華那個網站我看過,影響力一般般,掀不起什麽大浪。不過你讓小王盯緊點網絡,不要再讓這個‘午夜潮汐’搞東搞西了。有什麽新情況,馬上消滅在萌芽狀態裏。”


    李啟剛點點頭,轉身去安排工作了。


    趙常田揉了揉太陽穴,又開始準備下周的複賽工作。這幾年比賽搞下來,其中的利害關係和利益牽扯越來越複雜,已經不是當年那樣,在酒店裏租一個會議室、幾個房間,拉一個橫幅就能開開心心地舉辦了。


    從初賽到複賽,到底接了多少個請托的電話?趙常田也記不清了。自己還有幾年就退休,隻希望這個比賽至少在自己手裏時,能善始善終吧。


    在遠離燕京和上海的南方都市,羊城,一份頗具影響力的周報編輯部內,氣氛有些沉悶。


    因為去年報道了一些敏感事件,這份周報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就連總編的位置都搖搖欲墜。


    此刻擺在編輯麵前的難題,就是下一期報紙的選題。除了一些常規的新聞時評、深度報道和人物訪談,這份報紙最重要的價值就是針對那些具有爭議性、話題性的社會事件發表自己的評價。


    但這樣做是有一定風險的。現在報社短期內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壓力了。


    直到下午,整個編輯部裏的氣氛仍然十分沉悶。男編輯們一根煙接著一根煙,一個又一個的選題被否定了;否定一個,就有人要出去透口氣。


    快下班了,一個年輕的編輯,忽然招唿了所有人一聲:“大家過來看看,這個怎麽樣?”


    編輯們唿啦啦一下子圍過去,隻見年輕編輯的電腦上顯示著博客中華的頁麵,以及一篇標題驚悚、抨擊《新芽》雜誌和新理念作文大賽的文章。


    “這個選題,怎麽樣?”


    “文章寫的不錯,但是好像是他們文學圈的事,與我們報紙的主旨不搭嘎。”


    “是啊,學生作文比賽而已。”


    “誰說的?這個比賽的一等獎,能直接上燕大、複大這樣的頂級大學呢。”


    “對哦,你一說我想起來了,那個郭小四,還有韓涵是不是就是這個比賽出來的?”


    “那這樣就有其在社會麵上的影響了。”


    “是啊,一篇作文上大學,那那些寒窗苦讀的學生怎麽想?”


    “學數學、學化學、學物理,都有國家和國際的大賽,拿了金獎就能麵試錄取頂級大學。那語文好為什麽不行?”


    “作文好,不等於語文好啊。”


    “作文評價的主觀性太強了,這篇文章說的有道理。它不像數學物理,總有一個客觀的正確答案。作文的正確答案是什麽呢?”


    ……


    爭論很快吸引了報社總編江平,她從辦公室裏走出來,在眾編輯身後聽了一會兒,又上前看了兩篇文章,才開口道:


    “教育選拔和教育公平,也是社會最關注的問題之一。下星期就是新一屆的新理念作文比賽了,好像是第六屆吧?俗話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個比賽在第一屆的時候,確實是開風氣之先,意義非凡。但是現在是第六屆了,他們還保持著初心嗎?第六屆,應該是反思的時候了。他們自己不反思,我們就幫他反思。”


    “可是,這樣不就要得罪《新芽》雜誌社嗎?”一個編輯有些猶豫。


    總編江平盯了他一眼,沒有直接迴答,而是對發現文章的年輕編輯說:“聯係博客中華的負責人,我們要轉載這兩篇文章。盡快聯係上作者,他的文筆很不錯,看能不能成為我們的供稿人。我們自己也要出幾篇文章,圍繞教育公平、教育選拔問題,進行深度報道。”


    眾編輯各自領命,隻有那個擔心得罪《新芽》的編輯有些羞愧地站在原地。


    江平說道:“你是新來的,我不怪你。但是來《南國周末》,就要有《南國周末》的膽量和勇氣。得罪不得罪人,你不需要考慮。出了問題,我來扛。”


    時間一晃又是十一點,劃水劃了一天的張潮又鑽進了微機室,打開博客中華,驚喜地發現自己的兩篇文章居然都上了首頁推薦,閱讀量一下子暴漲到5000以上。


    但是打開各大論壇,張潮的興奮就變成了憤怒——他被刪帖了。理由也非常敷衍:文章沒有實際根據,引發爭吵和謾罵。


    張潮知道這大概是《新芽》雜誌社的公關導致的。不過對方反應這麽快,他也沒有想到。但是這正好給了他第三篇文章的靈感,他很快就敲下了標題——


    三問《新芽》雜誌,你究竟在怕什麽?


    三千多字的文章又是一氣嗬成——先講述了自己在各大論壇的帖子同時被刪的遭遇,質疑了如此整齊統一的操作背後是不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推動。


    接著針對新理念作文大賽背後的教育機製問題,提出了自己看法——認為新理念作文大賽為文學偏科生開一條升學的新路想法是好的,但是這樣的大事完全寄托於一家雜誌社,就顯得有些兒戲了。


    一篇作文上大學,在比賽的草創期,可以作為一種不完善的辦法暫時執行,也為比賽吸引了大量的關注,但是現在已經第六屆,仍然是“一篇定生死”,有何不同?


    最後的結語依舊尖銳:


    “刪帖背後那雙‘無形的手’到底是誰伸出來的,大家心裏自有公論。當十多萬文學青年的命運操弄於一家雜誌、幾個編輯的時候,他們的品行應當受到最嚴厲的審視。而他們用最傲慢的態度告訴我們,他們不接受監督、不接受批評,也不接受反思。傲慢是人類七宗罪之首,所以今天我們終於知道了那個答案——《新芽》雜誌為什麽不向中國文學謝罪?”


    從“謝罪”始,以“謝罪”終。三篇文章,借由《新芽》雜誌的刪帖,以一個完美的唿應結束。張潮對《新芽》和新理念作文大賽的批評告一段落。


    少這麽一篇,不夠盡興;再多一篇,又顯得刻意了。三篇剛剛好。


    檢查完錯別字,張潮又選擇在各大平台發送。幸好這次隻是刪帖,而沒有封號。


    發送完,張潮又檢查了一下郵箱,發現了兩封來自東方興的郵件。


    第一封郵件東方興表達了對張潮的讚賞,並希望張潮能夠穩定更新。


    張潮簡單地迴複了一下,感謝了東方興的認可和支持,表示自己會盡量保持更新頻率同時把家裏的座機號碼發給了東方興。


    第二封郵件,東方興則轉達了《南國周末》和燕京幾家報紙想要轉載文章的請求,並讓張潮提供真實姓名、地址和銀行賬號。


    張潮猶豫了一下,自己現在還沒有銀行賬號,自然提供不了。三篇文章建立起來的人設還太單薄,如果貿然暴露“午夜潮汐”是個高中生,恐怕不是好事。


    想好以後,張潮迴了郵件,首先同意了轉載的請求,但是要和《南國周末》等幾家報紙互相通個氣,彼此知道不是獨家轉載;如果需要獨家轉載,稿費要另談;如果分別轉載,那時間要統一——就在第六屆新理念作文大賽舉行複賽的當天,也就是下周四。


    不過稿費賬號,要下周才能給。真實姓名、地址等也暫時不能透露。


    郵件比較長,考慮了方方麵麵的問題,寫了小半個小時才寫完。檢查無誤以後,才點擊發送。


    張潮長舒一口氣,為了能博取一個上大學的機會,自己的第一步計劃,終於成功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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