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念卿一輩子都記住那幾個字了。


    “我的腳受傷了,雪祭公子送我迴來,迴去是在戌時一刻。”


    “一定是在戌時一刻!不可能記錯的!迴去時,見三皇兄在宮中急切的等我,宮人道,他已等了許久。”


    “蒼天為證,我褚念卿若有半句假話,不得好死!而你且之雖是公子可終究是臣,怎敢誣陷我三皇兄!”


    “忠心耿耿?那千百年流傳下來的君亡我亡,你怎不去陪我大皇兄做伴?還在這裏運籌帷幄,不知是為了誰……”


    “且之哥哥,我褚家對你哪裏不好,你怎可毀我褚家……”


    說完這些話,隨後便哭。


    明白了,褚念卿強行給自己定心,向公子點了點頭,也暗暗記下了公子的名字——雪祭。


    雪祭公子便派人安排轎輦,他親自送公主迴宮。


    到達清崖宮時,剛剛殺了人的褚瑾奕卻全然沒了方才那副樣子,他在宮裏一圈接著一圈的踱步,就像往常等待自己迴家一樣,褚念卿遠遠的看著,真不知道皇兄是怎麽做到的。


    褚瑾奕現在隻是一個溫文爾雅的皇子,一個疼愛妹妹的哥哥。


    直到看見雪祭抱著褚念卿迴來,事情有些超出所想,褚瑾奕皺了皺眉頭,連忙迎了上去。


    雪祭是誰?是所有公子中最頂先的一個,文武兼可,雖關鍵的是……雪祭玄的很,坊間傳聞,他就不是人,是神……連他的名字也傳成了血祭,以至連褚皇都信了他的邪,皇家祭天,“血祭”每迴都站褚皇前麵。


    這樣的人,褚瑾奕怎麽可能讓妹妹近了他?


    這事兒褚念卿不知,但褚瑾奕可清楚,褚瑾奕是希望雪祭可與他結契,卻不希望妹妹離的他近了,畢竟,皇家的這些糟心事兒,妹妹扯上隻會是有百害而無一利,要與雪祭交好,妹妹也不該是那個犧牲品,他上前去“搶”過妹妹。


    “不知是何事,竟勞得雪祭公子光臨。”


    褚謹奕把褚念卿放到座上,立刻迴頭與雪祭見禮,他拱手,雪祭隻是微微躬了躬身。


    “昶王殿下言重,雪祭方迴京,早該來拜見,隻是一時事忙,且近日又要隨軍北上了,才遲遲未來,還請殿下恕罪,而今日來,是送公主,公主受了傷,還請殿下先為公主請禦醫吧。”雪祭輕笑。


    褚瑾奕這才十分驚訝的迴頭,蹲到褚念卿身邊去。


    “傷著了?傷著哪兒了?怎麽這麽不小心,還疼不疼?來人!快去傳荼蘇!”


    褚瑾奕小心翼翼的將褚念卿的衣裙往上挪了挪,看見那一小個刀傷,心疼的跟什麽似的,短短一刻催了那位禦醫傅荼蘇不知多少次,他這副樣子,褚念卿真聯想不到他剛殺了他的親兄長,平時不是兄友弟恭的麽……褚念卿那時真想不通。


    女子的腿腳不可給外人觀,褚瑾奕似是才想起這個道理,他連忙用衣袖擋住,迴頭看看,雪祭竟看的毫不遮攔,甚至興起,褚瑾奕的心緒複雜。


    而注意到他眼神的雪祭,用近乎天真的語氣問他:“用我把眼珠子挖出來,賠給公主嗎?”


    這話是個玩笑,可雪祭一笑,讓褚瑾奕認為,他自己在雪祭眼裏也隻是個玩笑。


    “不用了……”


    一向驕傲甚至偶爾狂妄的褚瑾奕低下了頭,最疼妹妹的人,如今竟不敢說什麽。


    褚念卿一瞬覺得雪祭真是鬼,她半道撞了個鬼,抬起頭,怯生生的望一眼,直接對視,褚念卿又被嚇了迴去。


    傅荼蘇才來了,緊張的氣氛裏稍緩了緩。


    褚瑾奕問了一旁的宮人,傅荼蘇用了一刻的時間趕到,此刻是戌時三刻。


    “微臣參見昶王殿下,參見公主,見過雪祭公子。”


    傅荼蘇行過禮,褚瑾奕便拉他至褚念卿麵前治傷,也是在躲避雪祭的眼神。


    卻無人見暗中,雪祭悄悄對傅荼蘇迴禮。


    傅荼蘇對雪祭並無恐懼,卻也躲避他,徑直走向褚念卿。


    “請公主抬足。”傅荼蘇輕聲道,褚念卿照做後,他拿過紗布為褚念卿包紮。


    隻是這時,外頭忽來一陣隆隆聲,不是打雷,褚念卿心一驚,在傅荼蘇掌中的腳腕抖了一下,傅荼蘇抬頭望了褚念卿一眼,又莫名斜眼看雪祭,忽然變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來者是內侍監。


    “傳陛下令!請昶王至尊庭!不得有誤!”


    金甲兵上前將褚瑾奕團團圍住,真讓褚瑾奕有些不知所措,褚念卿當即就要攔,眼眶已是紅了,卻被傅荼蘇按住手。


    “公主殿下有傷,不可妄動。”


    “你攔我做什麽……”


    褚念卿都要哭了,她的聲音隻有最近的傅荼蘇聽的到,傅荼蘇卻沒有再迴應,隻自顧自的給褚念卿上藥,褚念卿隻好再將求助的目光投向雪祭,雪祭卻很空洞,這時,褚念卿才像突然想起什麽,眼淚縮迴去了,她坐正了,“內侍監,過來。”


    諂媚像的內侍監上前來,拱著手,塌著腰,“不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為何父皇這麽晚了還叫皇兄過去?可是皇兄犯了什麽錯?您這什麽都不說,本公主難以心安啊。”褚念卿咬著牙,一個字比一個字穩。


    “迴公主的話,這聖意……老奴實在不敢窺探啊,老奴隻知,如今在京中的諸位皇子都在尊庭,恐怕……事頭不小啊。”


    “是麽。”


    褚念卿分明知曉一切,卻表現的懵懂,甚至連褚瑾奕都看不出什麽。


    “昶王殿下洪福齊天,深受陛下重視,且昶王殿下方在南洲之戰中立了功,能有什麽錯事呢?公主不必憂心,隻不過是個把個時辰,昶王殿下定迴來了。”內傳監勿忙迴答。


    也是,太子薨逝之事,內侍監怎麽可能不急?


    為免延時,金甲兵先帶走了褚瑾奕。


    “既然父皇與諸位皇兄都在,許久未見,念卿該去打個照麵行個禮,還望通傳一聲。”


    褚念卿扶著傅荼蘇起身,她想,恐怕這一夜是她最靈活的一夜了,極度迫切下,她竟還能在這場子上安穩說話,她但凡表現出一絲緊張或惶恐,那可真就露陷了。


    “內侍大人,不知,雪祭是否也可前往拜見?”雪祭又插了一嘴。


    一個公主已經夠難伺候了,雪祭竟又在這時橫插一刀,內待監頭上冒出滾滾汗珠,好在這時,另一位內侍監及時趕到“解圍”。


    “老奴拜見雪祭公子,迴公子的話,方才又傳了禦令,今夜清荷宮在者,一律前往尊庭,請公主殿下,雪祭公子及傅禦醫前往尊庭。”


    “是。”雪祭躬了躬身,就算接聖旨了,迴首一看,褚念卿和傅荼蘇跪著接一道口諭。


    “公主殿下請。”內侍監上前伸手腕供褚念卿攙,褚念卿隻感覺腿都快軟了。


    雪祭方才說,眼淚要留到陛下召見的時候,如今聖召來了,好戲……也該開場了。


    一進尊庭,兩邊都是各自心懷鬼胎的兄長,最前麵是父親的陰雲陣陣,褚念卿走在最前麵,頂著這些威壓,她不免打了個寒顫,忽然覺得,這不像是從前的家了,他們也不是家人,他們是一群……來自於地獄的惡鬼,但她還忍著,其實演的還不錯。


    “兒臣參見父皇。”


    “微臣參見陛下。”


    褚念卿剛行禮,後麵的雪祭和傅荼蘇便緊隨上。


    雖說不是自己人,也從沒了解過,不知靠不靠譜,可有人跟著,褚念卿多少安心一點兒。


    而今夜的主角之一——且之就站在左列第一,二皇子之前,他全然沒了理智了。


    “陛下想證明什麽?公主來了也無計於事!”且之急到已來不及等褚皇道一句“免禮”了。


    褚皇沒有吭聲,隻向褚念卿點了點頭,褚念卿便會意起身,雪祭和傅荼蘇亦隨之後。


    “父皇,不知是發生了何事?念卿來晚,望父皇恕罪。”褚念卿滿臉堆笑,和這滿大殿的陰沉撞個滿懷,快喘不上氣。


    “念卿啊,別怕,簡單聊聊家常罷了,要不這男人們的朝事,也不會讓你來不是?”五皇子在一旁說著,模樣裝的倒像,但如何禁的住褚念卿當下的“火眼金睛”?


    什麽都還沒問,無非是且之說了兩句胡話,怕什麽?褚念卿沒有表現出一絲惶恐之意,那五皇子那句安慰是個什麽由來?如今怎看,五皇子都是幸災樂禍過了頭,口無遮攔了,褚念卿此刻真為過世的大皇兄感到悲哀。


    原來,沒有一個皇子想讓做了太子的大皇兄活著。


    可這悲哀卻很快解了,褚念卿未等到誰問她什麽,卻等到由身後的、雪祭的一句:


    “看五皇子這副喜氣樣子,看來是喜事,還請早早說了,哦對,給五皇子賀喜。”


    聽見雪祭的聲音,褚念卿訝然的迴頭一看,雪祭正前所未有的半躬了身作行禮之樣,把五皇子嚇的差點跳起來。


    “雪祭公子,這可不敢胡言!怕是這天黑燭火暗,您未看的清楚!本皇子是難抑愁苦!”五皇子慌亂解釋著,滑稽的讓人想笑,可褚皇卻已是皺了眉頭。


    “咚”的一聲,那掩麵偷笑的,竊竊私語的,全安靜了下來,被這一驚全跪到地下,除雪祭外,一個個就快鑽到地縫裏,隻有雪祭,他同皇座上那個威嚴的老頭一樣,隻是四處望了望。


    “雪祭,你去坐著。”褚皇一對雪祭就沒了脾氣,雪祭拱了拱手,並不推辭。


    褚皇等雪祭坐穩了,才開始大發雷霆。


    “一個個,冷血無情!”褚皇低吼一句,皇子們都顫一下,尤其是那方才喜氣洋洋的五皇子。


    “父皇,兒臣沒有……”快加冠的五皇子這時候哭起來,便如眼淚廉價一般。


    可褚皇又怎會信他?


    “來人!把這不忠不義的孽障拖出去!打他三十大板,叫他在雨裏跪著,直到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為止!”


    “父皇,不知五皇兄究竟犯了何錯?這三十大板打下去,那是一月都臥床不能起的呀……”褚念卿一陣楚楚可憐的求起情來。


    隻有她自己知道,這一趟也不過是稍稍渲染一番“兄妹情深”的假象,但凡細心點兒的都知道,這十幾年來,褚念卿總共也沒和五皇子說過幾句話,兄妹做的像陌生人,可這種時候,誰還能想起這些事?眾皇子看來,這隻是褚念卿“不要命”的求情罷了。


    隻有七皇子一個大著膽子上前壓住褚念卿的手:


    “傻丫頭別說了!”七皇子壓低了聲音。


    這滿堂的骨肉至親裏,卻隻有這麽一個兄長會管自己的死活,褚念卿真想哭啊,可卻得忍……


    “念卿。”


    褚皇忽然發聲,眾人心都要揪一揪,可他卻隻是問了個再簡單不過甚至沒有必要的問題。


    “父皇聽說你傷著了?還疼嗎?”褚皇莫名轉緩了語氣,平素是不會的。


    褚念卿頓時也沒搞清楚是個什麽情況,可還是答:“謝父皇關心,傅禦醫給兒臣上了藥,不疼了。”


    奇怪,褚皇分明從不在意她這個女兒。


    “來,你過來,莫和你那群無用的皇兄跪在一起。”褚皇伸了伸手,褚念卿連忙起身快步上前去,不敢有一點放鬆警惕,剛把小手遞給褚皇,褚皇又道一句:“荼蘇,你也坐到一邊去。”


    ?!這麽打皇子們的臉!褚念卿卻也未驚歎多久,畢竟褚皇這性子,想一出是一出,再正常不過。


    傅荼蘇亦不推辭,坐到雪祭旁邊,宮人給他們上了茶。


    “念卿啊,下著雨還叫你來,是父皇不好,可實在是要問你幾件事。”褚皇一作慈父模樣,褚念卿活了十四年也是第一次見,卻讓她更加別扭。


    “父皇所問,兒臣不敢不答,亦不敢有怨言。”褚念卿隻作一副乖乖女的模樣,與往常一般無二,叫人挑不出錯來。


    “好,那……你還記不記得,你今日迴宮時,是什麽時候了?”


    這才和雪祭給想的答法對上了,褚念卿壓了壓緊張,將雪祭教她的話迴想一番。


    “迴父皇,應是戌時一刻了。”


    褚念卿注意到褚皇眉心不經意的皺了皺。


    “你迴去時,你三皇兄就在房裏嗎?”


    “是啊,宮人言,三皇兄已等了兒臣許久,若非兒臣是因受傷方晚歸,恐怕又要遭三皇兄一頓訓斥。”褚念卿笑了笑。


    突如其來的嘶吼又打破低沉,“不可能!公主!您再想想!記錯了……一定記錯了!”不出所料,是且之在那裏叫嚷,眼裏已發紅了,若非二皇子拉著他,他恐怕能上來把褚念卿吃了。


    “且之公子怕是誤解了念卿什麽?念卿不敢記錯,確實是戌時一刻了,正當好的。”褚念卿麵不改色,“念卿受了傷,是雪祭公子給送迴來,看著天晚了,是謹記著時辰的,不敢多誤一刻的。”


    “公主殿下,您再想想!微臣求您了!”且之急得簡直要跺腳,堂堂公子,竟給一個連封號都沒有的公主折了腰。


    “且之公子這是做什麽!念卿受不起,您可是公子,還和大皇兄結了契的,念卿如何敢受您的禮……”褚念卿連忙上前一步也躬了身。


    “且之,你先起身……”褚皇都看不下去。


    這場上,恐怕也就隻剩雪祭和傅荼蘇還在那裏悠悠閑閑的了。


    “是啊且之公子,沒必要吧,什麽大事兒啊,能讓您這麽著急。”雪祭還在“火上澆油”。


    滿場皇室,卻無一人敢阻止雪祭一句,隻有傅荼蘇一個人暗暗推了他一把,“少說點兒,小心引禍上身。”傅荼蘇將茶移到嘴邊,叫人看不見他與雪祭說話,他卻不知,褚念卿站的太高了,她什麽都看得見。


    褚念卿聽不到傅荼蘇說了什麽,卻看得到,在傅荼蘇說話之後,雪祭真的安靜了下去,那時候心底更絕望了。


    她真的不知道,宮裏……到底還有多少這樣有心眼的人,平素裏看得那麽溫文和善、隻有醫者父母心的荼蘇……他怎麽能控住雪祭呢?雪祭是什麽人啊,這個宮裏誰是真正純良的啊。


    不對,在這宮裏,純良該算作是傻才對。


    褚念卿不是對傅荼蘇失望,隻是覺得自己傻。


    褚念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可那個時候,她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想,想著想著,好像這天都塌了。


    “公主殿下恐怕是不知道究竟發生何事,才會不在意,殿下,殿下節哀……太子殿下薨逝了!他是為人所害啊!”且之倒是站直了身,卻還是拱著手,一副懇求的模樣。


    “你說什麽!”褚念卿頓時瞪大了眼,險些站不穩,好在是及時扶住了皇座旁的紅欄杆,但是在她深唿吸數次差點背過氣後,她又忍著,想一步一步走到且之麵前去問清楚,她還是沒站穩摔下了台階。


    “念卿!”褚瑾奕掙開一眾束縛衝過去將褚念卿緊緊摟在懷裏,“父皇,念卿她就是個小姑娘,無論且之公子或是您有什麽要審問的盡管衝著兒臣來!兒臣絕無怨言!別傷著念卿她遭不住……”


    褚念卿卻不能在此時離開,她在褚瑾奕懷裏痛哭、苦笑,到頭來也隻得再站起來,“且之公子,你什麽意思?”


    “公主您確定三皇子……”


    “你是在懷疑我三皇兄會屠戮手足嗎!”褚念卿是要多害怕有多害怕的,但是,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一旁等得快打瞌睡的雪祭坐的正了正,暗笑著好戲開場。


    “父皇!兒臣一定陪著把所有的事情查清楚,兒臣要刺殺大皇兄的真兇落網,兒臣也要還三皇兄一個清白,求父皇聽兒臣的解釋,勿要聽信小人之言離間父子關係,反而害了您兩個兒子啊父皇……”


    褚念卿跪在地上一陣叩首,發飾全亂了,這是這個從小恪守禮節的公主第一次如此失禮。


    “陛下!臣何必無緣無故誣陷昶王殿下?臣相信公主無辜,但臣相信的是她記錯了無辜!臣與太子殿下於戌時分別,期間不到二刻!臣於二刻於鍾華宮發現已經遇害的太子殿下,經檢驗,太子殿下遇害差不多就一刻,說明前後也就是戌時一刻,臣不敢過多傷悲,知曉先抓兇手為先,細細查過之後,發現隻有昶王殿下是戌時方進了宮,其餘皇子都在宮外府邸,且宮門已落鎖,旁人根本進不來!便就隻有昶王殿下了。”


    且之迴過頭瞪著褚瑾奕,眼底的恨意簡直要溢出來。


    “你怎就知道,一定是皇子。”褚念卿眼底的恨不比且之少。


    看看這烏泱泱的家,這是家嗎?褚念卿如今捫心自問,她所想的家裏,隻有她和三皇兄兩個人,她隻有三皇兄一個家人,她不管三皇兄做了什麽事,是對是錯,都一定要護著三皇兄,至於旁人,死了無畏!所以她恨!恨眼前的且之!


    “公主不懂,在座的各位,難道還不懂嗎?!”且之隻是吼。


    且之說的話,在場諸位皇子他們當然懂,可是誰敢吱聲?五皇子還不是個警告嗎?


    “公主您隻需要憶起,您迴去的確切時間,您要想清楚,太子殿下在九泉下看著您呢!”


    褚念卿朝著褚皇的方向又是淚眼汪汪,“兒臣發誓,兒臣沒有記錯,父皇您是知道的,兒臣在少時因貪玩,在宮外過燈火節,玩到宮門落鎖都不知,最後在宮門前哭了好久說迴不了家,自那之後兒臣對時辰都非常敏感,是不可能記錯的……”


    “陛下,臣可以做證,公主並無錯記。”雪祭此刻站起身來,全然沒了方才那副戲謔之像,隻有認真。


    “是麽?”且之衝上前,跟雪祭眼對眼,正當雪祭還想著如何對他話的時候,且之卻一迴頭拎起傅荼蘇,“傅禦醫,你是何時到的清崖宮!”


    褚念卿心一驚。


    傅荼蘇聰明不假,但他隻是個禦醫,沒有必要卷入如今危機重重的皇權之爭,而且他不涉及政事,無需偏袒任何一方,如今這樣的事,若要明哲保身,為免日後牽連,他隻會說真話……


    按照真正的時間,傅荼蘇到清崖宮的時辰應該是戌時三刻,比褚念卿他們剛好晚一刻,一刻鍾,正應該是他從禦醫院到清崖宮的正常時間,但按照褚念卿的計劃,他就應該是戌時二刻到的。


    褚念卿就算想“賄賂”傅荼蘇,那也得有機會和他單獨說話,但這不可能,褚念卿閉緊了眼,快認命了。


    “迴且之公子,是戌時三刻。”傅荼蘇說的不緊不慢,卻讓褚念卿絕望。


    “看……看吧!”且之仰天大笑起來,苦笑。


    “就算傅禦醫是戌時三刻到的,那又能說明什麽?”


    雪祭臉上並無半分恐懼,似乎勝券在握,但在褚念卿看來,也隻不過是刀尖子沒紮到他身上去,僅此而已。


    “公主殿下受了傷,以昶王殿下疼她的一貫,難道不會第一時間請禦醫嗎?清荷宮離禦醫院不遠,傅禦醫一刻裏定到了,可是戌時一刻和戌時三刻裏差的是兩刻!”且之額頭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可還不等褚皇發怒,傅荼蘇卻又在且之身上“橫插一刀”。


    “微臣向陛下、公主殿下請罪,雨大路滑,短短一段路,微臣卻在路上消磨了二刻,叫公主殿下多等了一刻,微臣有罪,陛下與公主殿下如何懲罰,微臣毫無怨言,隻是,也請明察,莫要冤枉了昶王殿下、公主殿下與雪祭公子,更不要因此放跑了謀害太子殿下的真兇。”


    褚念卿驚訝的望迴去,隻見傅荼蘇沉穩得很,比雪祭這個公子還要穩些。


    他不對啊……


    “傅荼蘇!你什麽意思!”且之眼裏盡是紅血絲。


    傅荼蘇拱了拱手,“微臣是想說,昶王殿下傳微臣時,是戌時一刻,至於到晚了,這是微臣的錯,還請且之公子不要僅因此就斷章取義。”


    褚念卿在一旁看著,聽著,心跳的比誰都快,得罪公子這種事,褚念卿隻怕這世界上也隻有傅荼蘇這一個人敢這麽做了,真不知他是為了什麽,但褚念卿也不敢問,她現在連大氣都不敢出。


    眼見且之如今落了下風,雪祭更是乘勝追擊,“且之公子還有什麽別的證據麽?”


    “我……”


    且之果然沒了話說,但是他那股倔強勁還掛在臉上,雪祭是一定要把那股勁從他的臉上剮下來的,但說多了,他是個外人,管多了反倒引起懷疑,雪祭冷笑笑坐下,喝茶的功夫,他瞟了褚念卿一眼。


    褚念卿還算機靈,當即意會。


    “蒼天為證!我褚念卿若有半句假話,不得好死!而你且之,雖是公子可終究是臣,你怎敢誣陷我三皇兄!”褚念卿吼的幾乎要破了音。


    “我自問沒有存心要害任何一位殿下!忠心耿耿,做的這一切不怕得罪誰,隻為了太子殿下九泉下安息!”


    “嗬,忠心耿耿?那千百年來傳下來的,君亡我亡,你怎的不陪著我太子哥哥一起下九泉!還在這裏運籌帷幄,不是憑著一點點微末的所謂證據針對我三皇兄就是針對雪祭公子,本公主看來,你才是處心積慮的不知為了誰!且之公子,且之哥哥!我褚家哪裏對你不好了!太子哥哥已然是駕鶴歸去了……你還要嫁禍給我三皇兄,你非要壞我褚家安寧不成?!你現在收手,父皇還能原諒你……”


    “我是臣,可我是太子殿下的臣,從未背叛,更不曾為了什麽能以太子殿下的生死換得的!”


    褚念卿和且之吵個不可開交,旁邊的人就像木偶一樣,靜的像死灰,褚念卿真的怕,怕她鬥不過且之,雪祭教她的話她已經說完了,再沒有什麽能對上且之的了,而且之卻還沒有任何要輸的意思。


    事實卻永遠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且之忽然渾身顫抖,悄然間,他像是迴頭震驚的看了雪祭一眼,而雪祭像是笑了一下,隨後他們便立刻迴到原來的樣子,就像方才的一切隻是個幻覺。


    外人不知懂不懂,反正褚念卿是一瞬間知道了,這是雪祭出手了。


    且之突然瘋了般大笑起來,整個堂中都是他的笑聲,聲音迴蕩迴蕩,撞的滿牆都是鮮血。


    “我入仕時,滿懷報國之誌、忠君之心,如今卻成了這樣一副可笑模樣,你們說的對,我就是個叛徒,我就是個叛徒啊……”


    褚念卿真不知道雪祭是做了什麽,能引得且之說這樣一番胡話來,但也沒有更多的時間供她去想清楚了……


    說時遲那時快,且之竟然果斷出劍,一劍抹了自己的脖子。


    “且之!”就連褚皇都震驚,兒子死了都沒讓他從座上站起來,且之的死不僅讓他起身,竟還讓他向前走了兩步。


    除了褚皇,在場皇子又何嚐不是如此,全向前迎了兩步又停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褚念卿已經是站不住了,說來“慚愧”,太子哥哥的死,是她第一次見死人,且之是第二次,褚瑾奕把她抱的更緊,捂住她的眼睛。


    褚念卿隻能在褚瑾奕指尖的縫隙裏看到:


    雪祭向死去的且之躬了躬身,傅荼蘇麵無表情的下拜,看著眼前的這一場鬧劇,皇子們驚訝過後麵色又變得說不清道不明,且之的血溢滿了整個尊庭。


    跟太子哥哥死的時候是一樣的,隻是分他們在不在場而已……


    為什麽他們不害怕,他們是不是已經習慣了……


    褚念卿莫名的渾身疼,眼淚落到“罪魁禍首”的掌心。


    沒有後續了,四周一點點變得明亮,褚念卿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


    又是夢,這夢連著做了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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