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公主,一個……沒用的公主,整個褚皇室裏最蠢到離譜的人。


    暗流翻湧,血雨腥風,我竟還把皇宮當成一個家?


    原來權力先於親情,先於血脈相連,我才知道。


    直到我親眼看見我三皇兄殺了我大皇兄,三皇隻還能麵不改色的對父皇說不是他,我才明白,拿著繡花針在這個慘無人道的皇家裏是多麽可笑,我該執劍。


    ……


    長璽二十七年,八月十四


    十四……明日是中秋,但闔家團圓恐怕難了,明日估摸著要忙國喪。


    月色慘白,凝落在灰與白共築的褚皇宮,鐵牆反射的光打在倒地不起的男人臉上,眼睛裏又映照寒劍的模樣,還有一張近乎瘋魔的臉,沾滿了血色。


    殺人。


    皇宮裏兄弟相殘不是什麽稀罕事,不過也有人覺得稀罕,實在難得,比如躲在殺人者視線之外的幹淨姑娘。


    褚念卿瑟瑟發抖,縮在牆根裏,手裏緊握著一根被截斷的樹枝擋著自己,在大雨滂沱中,她從樹葉的縫隙望出去。


    剛剛登上太子之位的大皇子顯然是發現了她,要向她求救,卻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他趴在地下,雨水澆過他的傷口,血水頓時漫過整個鍾華宮,伴隨著破敗的枯枝爛葉一起滲入地底。


    太子,萬兩黃金養出來的血,這時候也和省吃省喝的平民百姓沒什麽區別,死,都是一樣的。


    要死的那人是褚念卿的親皇兄,一直很疼愛她,也很疼愛大胤子民,全天下最適合做皇帝的人,而且定是仁君,而他向黑暗裏的褚念卿投過了無數個求救的眼神,褚念卿卻遲遲不敢相助。


    褚念卿怕死嗎?


    不怕,她死不了,因為如今在斬殺太子殿下的正是她相依為命一起長大的同胞兄長——三皇子褚瑾奕。


    就連宮外,瓦舍伶人或戲子們整天忙的不可開交都知道,三皇子疼公主疼上了天,他說他就這一個妹妹。


    褚念卿知道三皇兄疼自己到了什麽地步,他們間有個秘密,前些年,可藏可汗求娶公主,而大胤隻有褚念卿這一個待嫁公主,隻因褚念卿不願嫁,無論什麽生殺大罪的,褚瑾奕刻意挑起矛盾,冒著被褚皇,也就是冒著被他們父皇發現的風險暗斷了盟約,後來以褚瑾奕打斷了可藏可汗的腿告終。褚念卿知道這事,她信任他們兄妹的感情,她自是信三皇兄不會殺自己,但她亦不敢救。


    救了太子,死的就是三皇子,話說的難聽些,得不償失啊。


    同父同母和同父異母的選擇不必多說,縱使太子再疼褚念卿,她選的也隻會是三皇兄。


    太子好像沒什麽希望了,他的頭垂到地下去,但他仍在盯著褚念卿,目不轉睛,褚念卿不敢確定他是不是死了,同樣,褚瑾奕也不敢,所以他又刺了太子一劍。


    “唔……”


    褚念卿險些驚叫出聲,好在她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還有砸向地麵的雨滴為她藏匿。


    褚瑾奕做完這事,四下看看無人,竟笑出了聲,血粘在臉上,隨雨滴一起流到眼睛裏,眼睛變得猩紅猩紅,他連眨都不帶眨一下,似乎在最後欣賞自己的成果,戀戀不舍的再看最後一眼,隨後便一陣風似的逃跑。


    他是三皇子,是褚皇除太子外最看重的兒子,是隨太子一同被封的昶王,太子死了,新太子就是他,傻子不殺兄奪位。


    不過好妹妹褚念卿也是後來才悟清這個道理,當時隻記得哭了,還有,在三皇子走後上前去抱著大皇兄,探探他還有沒有氣。


    原本已經不動的大皇兄卻忽然鉗住了褚念卿的手腕。


    “啊!”


    褚念卿尖叫一聲,想掙紮卻掙紮不動,大皇兄死死的盯著她,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像在怨她,又一下,大皇兄伸起另一隻手,手輕輕的撫到她臉上去,血一滴一滴的刻在她身上,然後皇兄就又一垂頭,這下是徹底死去了。


    而那一血掌的含義,褚念卿也是後來才明白。


    大皇兄是要留證據,讓人順著褚念卿去查他的死囚。


    若褚念卿那日逃迴宮中時,沒有在半道碰上一個奇怪的公子,她恐怕就真成了證據。


    那位公子給她灌了些湯,又叫人給她換衣裳,褚念卿迷迷糊糊裏把什麽都說了,公子的眼中卻隻有驚喜,貼耳告訴了褚念卿一些話:“想不想讓你三哥話?”


    “想!”褚念卿毫不猶豫,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位兄長了。


    公子笑了笑,“就算讓你殺人你也心甘情願,不害怕嗎?”


    “殺……殺誰?”


    褚念卿的心快跳出嗓子眼兒,雖說她是公主,可平時乖的跟個小白兔似的,別說殺人了,她連宮中犯了錯的下人都不敢打一下,一見血她就害怕。


    “殺了且之。”


    公子的眼比褚念卿髒多了。


    “且之……且之!”


    褚念卿原本模模糊糊喃喃自語,聽到這個名字一瞬間驚醒。


    褚念卿認識且之,是大胤褚皇親封的公子。


    所謂公子,在大胤也不是哪家少爺都稱得了,而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聖人。


    成了公子,舍了姓,隻留名,自此一生輔佐一位皇子或隻作皇帝臣,做皇帝臣的太少,所以幾千年延下來,便成了二十歲加冠時,與一位皇子結契,做皇帝認可的結黨,皇子成皇公子做王,皇子成王公子做相,君生我生,君亡我亡,君榮我榮,君敗我敗,我贏功造福舍姓母族,我犯錯與母族毫無關聯,這是多少人擠破了腦門也要做的,比什麽官位都尊榮。


    做了公子,那是皇子公主也要行禮的,見了皇帝不用叩拜的。


    而那位且之,原名秦且之,是數萬萬大胤子民裏挑出的一位公子,全大胤與之比肩不過十人的公子,而眼前這位公子竟要褚念卿一個平時沒什麽存在感的公主殺他?


    “我該怎麽辦?公子……”


    褚念卿認了,那是她一生裏最清醒的一刻,她清楚,眼前這位陌生的公子是現下唯一能抵過且之的計謀,救她與三皇兄命的人,雖說她連眼前之人是誰都不知道,可人嘛,該賭的時候還是要賭一把。


    且之的反應太快了,恐怕他不一會兒就能篤定殺害太子的兇手,所以他一定要死,褚念卿清楚,陌生的公子也清楚。


    “首先,別發抖,也別哭,平時怎麽樣就怎麽樣,眼淚留到一會兒陛下傳召你。”


    公子笑著,令褚念卿害怕的笑著,他伸出兩隻手抹掉褚念卿的眼淚。


    公子分明長得十分清秀俊朗,可褚念卿卻不知為何,看到公子的眼會害怕。


    她一時間分不清公子眼裏究竟是萬千星辰還是十八層地獄。


    “還有呢?”


    “別害怕。”


    “我做不到……”


    公子冰冷的指間滑過褚念卿的脖頸。


    一句做不到,公子沒有失望,反而笑的更加戲謔。


    “也是,忘了公主隻是個女人,一個……小女人。”


    公子還笑,他一直是笑的,似乎除了笑他就沒有別的表情,隻是這會兒又閉上了眼,口中喃喃著:“不敢殺人,那怎麽辦呢……”沒過多久忽而又睜開眼,將褚念卿壓到身下。


    “你放肆……我是公主……”


    褚念卿將手抵在那公子手上,做他們二人間最後一道屏障。


    男女授受不親,如今這場麵,分明就是在要褚念卿的命。


    公子卻如沒聽見一般,手便要往上探,褚念卿緊閉了眼,緊咬著嘴唇,已經篤定好,一旦公子“作惡”,她便先咬舌自盡,但公子卻手一轉拿過一把匕首,起身坐正,拉過褚念卿的一條腿,在腳腕輕劃了一刀,疼痛讓褚念卿叫了一聲。


    “起來。”


    公子拉起褚念卿,就像方才的一切隻是個幻覺,他兩手蓋在褚念卿肩上:


    “從現在開始,我教你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要牢牢的記下來,一個字都不能漏,懂嗎?”


    “我懂……”褚念卿強行按捺恐懼,重重的點了點頭。


    公子很滿意,便與褚念卿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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