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運閉眼調整了一下心情,沉聲問:“徐霖的死因是?”


    “根據上龍轄區o記(反黑)的調查記錄,徐霖當天下班之後經過芽菜街,不幸碰到社團械鬥。因為逃脫不及,他被其中一名古惑仔抓來擋刀,最終不治身亡。”泰檸將報告內容轉述了一遍,同時在屏幕中切出幾張現場取證照片和法醫檢驗照片。


    現場水泥地麵上有一大攤發黑的血跡,徐霖胸口有三處可怖的刀傷,傷口邊緣皮肉外翻,令人心驚。


    “徐霖的死因是胸部中了三刀導致心髒破裂而引發的大出血。根據法醫報告,三刀的位置都致命,刀刀都奔著送人見閻王的勁兒去的。”


    時運聽著匯報,手指一下下敲擊在杯壁上。“無意中傷又刀刀插心,怎麽這麽矛盾呢?”他冷笑,“信就有鬼了。”


    “我調查過,徐霖出事那條街不是他平時上下班會經過的,甚至都不在他生活區範圍內。”泰檸補充說,“o記也證實了這一點,並且因為沒有足夠證據落charge控告社團蓄意謀殺,已經當成意外和過失導致他人死亡處理了。”


    “死者家屬也已經將屍體認領走並且安葬。”


    老幺咬牙說:“這麽著急化灰,怕是連二次屍檢的機會都不留給警方。”


    人隻有在化為一土,失去作為人的基本結構後,對他人的威脅才能真正意義上被抹除。


    “筆錄上說當天兩撥人帶水管、木棍、鐵棒的多,刀統共就兩把。徐霖當晚在芽菜街意外身亡,他必須經曆以下這些巧合。”時運從筆錄內容裏找到了幾處不合理的記錄,“首先,徐霖需要那天恰好有事繞行芽菜街,緊接著恰好碰到社團開架,又很不好彩經過持刀古惑仔身邊被拉去當人肉盾牌。”


    這一串巧合連著說下來都難免舌頭打結,現實中同時發生的概率不能說沒有,但微乎其微。大家更傾向於認為這是一場為徐霖量身定製的周全的“完美意外”。


    泰檸讚同道:“三個恰好才能成就這麽一個看似合理的故事。徐霖如果真有這運氣,早就中六合|彩發達了!”


    “有人處心積慮才是真。”時運冷嘲一聲。


    “徐霖出現在芽菜街的動機是完全內生還是因他人而起,這一點很關鍵。”時運正色道,“如果是接到指示要求他前往,發出指令的人就很有嫌疑。”


    “我調取了事發當天的道路監控,梳理出徐霖下班之後的行駛路徑。2038他從豐川集團的地下停車場駛出,在中黃立交變了道,往車馬地方向去了。”


    車馬地正是芽菜街所在的行政轄區。根tv還原,徐霖隻身駕車前往,2109到芽菜街停靠下車後沒多久便有兩輛麵包車從附近巷子中甩出,發生械鬥的兩班社團人馬隨即從四麵八方湧到街上。


    泰檸用激光筆在監控截圖上重點圈出了徐霖的手部動作,他很明顯是接了一通電話:“徐霖在分岔路口連續三次危險變道,可見去往車馬地是臨時起意。”


    時運支著下巴,眼神認真:“這通電話很可能就是關鍵。電訊公司那邊的記錄查了嗎?”


    “在報告下一頁。”


    時運用手指捏起報告一角,飛速翻動的紙張在空中留下硬朗的弧度。在看到機主名字那一欄時他眉峰驟然收緊。


    “舒傲鳴……”三字名被時運仔細咀嚼著,在他腦內與icac的調查結果一點點重合。


    徐霖死前最後一通電話的撥主,正是icac調查到曾與地政署高官喬正業在私人會所碰麵的人。


    推理的筆尖堅定滑向了謀殺的事實,商人穩重的深色西裝布料下掩蓋著一層又一層血紅。


    “o記照例問舒傲鳴拿了口供,他說自己隻是約下屬徐霖去芽菜街的一家老字號粥店宵夜,還提供了book位記錄。粥店老板也能作證。”泰檸說,“反黑那邊已經排除了他的嫌疑。”


    舒傲鳴曾是豐川集團的前cfo兼董秘,如今已經專任董秘一職。他是當年地皮拍賣的核心參與者,如今主要負責公司披露。無論是作為高管還是董事會成員,他在豐川核心團隊中一直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


    徐霖從前在財務線開始就跟著舒傲鳴,現在是董秘辦助理,很可能知道許多內幕,這也是他被處理掉的原因。


    舒傲鳴身上疑點的出現說明案件調查走向了確定豐川內部的主謀。


    豐川是結構完整且複雜的上市公司,每項決策的落地都需要經過嚴謹的流程,想要完美避開董監高的職權控製是天方夜譚。換言之,公司存在非法集資行為,它本身的董監高多半跑不了知情甚至參與的嫌疑。


    更何況豐川賬麵收入隱瞞同時還涉及虛假陳述,一查往往董監高一串兒都有問題。


    時運銳利的目光牢牢鎖住屏幕上舒傲鳴的照片,既然已浮出水麵就先由他入手,圍繞著他慢慢深入豐川的組織架構。


    第74章 神鬼同身


    icac掌握足夠證據之後率先行動,高今雨的團隊在同一天兵分兩路,一路直奔地政署,另一路則將舒傲鳴從商業論壇現場帶走。


    原本還在展板前與合作夥伴寒暄的舒傲鳴在媒體鏡頭裏留下了活動中的最後一張照片,照片上他以手臂低擋鏡頭,如一隻無措鵪鶉被廉署調查員圍於中間。


    喬正業與舒傲鳴雙雙落網,當年黃金角地皮拍賣的驚天內幕隨著iaca的調查行動逐漸闖入輿論的視域,如同一股決堤洪流般衝刷了明灣政、商兩界。


    “豐川集團董秘舒傲鳴、地政署高級官員喬正業等人因分別涉嫌觸犯《明灣防止賄賂條例》和身為政務人員泄露政府機密,日前已被icac宣布拘捕並帶迴總部接受調查。icac有足夠理由相信,豐川集團在之前備受矚目的黃金角地皮拍賣中通過價差向負責拍賣的喬正業輸送利益以換取交易便利……”


    “目前案件仍在進一步調查之中,豐川集團的話事人阮向茗暫時未受本次事件之影響……”


    無論切到哪個電視台,屏幕上都在滾動播放同一則重磅炸彈。明灣本土地產巨頭之一的豐川因為有高層遭廉署突捕的消息而被推上輿論的風口。


    經罪科食堂裏也是嘩然一片,都在討論這事兒。


    “地政署這麽明目張膽的操作怎麽也沒被查出來?”


    “都說審計署那邊也疏通關係了,政府審計的時候幫忙包庇著呢。”


    “好彩沒買豐川的股票,今早一看跌得實在嚇人。”


    甚至有同事迴頭拍了拍時運的肩膀問道:“swing sir,聽說你們也在查豐川,是不是還有雷沒引爆呢?”


    時運眉毛微揚,熟練地換上解讀不出實際內涵的社交笑容,主打就是一句“無可奉告”。


    意料之中的迴應沒有減淡大家繼續談論的興致,泰檸喝了口茶,輕聲評價了句:“madam 高這手腳麻利的,明年電視台就該照著她拍一部《雷霆反貪》,收視一定爆棚。”


    時運的注意力還集中在自己麵前這碗燒臘飯上,他低頭猛塞了幾口飯,就著剩餘半杯凍檸茶硬吞了下去。


    “你慢慢吃,我上樓先。”時運放下勺子,撈托盤的同時屁股從椅子上離開。


    泰檸趕緊扒拉完剩下的幾口,含糊不清地抱怨:“和薑老師吃飯就一口分三次吞,和我一起就巴不得兩秒掃完,你區別對待啊!”


    “那你要問madam高為什麽偏選午餐時間和我交流案情。有意見找她提。”


    “……當我沒說。”


    迴到辦公室後,時運按照約定時間與高今雨通過遠程視訊合並案情進展。


    “看新聞了?”


    “那肯定看了。”時運想起新聞上的形容詞,看著高今雨一貫的冷臉不禁樂道:“報紙都誇madam高你是廉署之花,說明灣小姐都未必有你上鏡。”


    兩人已是朋友,麵對這句玩笑高今雨自然不惱,但依然利索地懟了迴去:“也就普普通通,比不上時sir你這位花邊常客。”


    簡單的寒暄之後兩人切迴了正題。高今雨這次行動隻拘捕了以舒傲鳴為首的幾位董事和高管事,故意放生了最核心的董事局主席,對比以往同質案件來看有些不像她的作風。


    “按照我們之前協商的內容,這次行動暫時放過了阮向茗。”高今雨有條不紊地向時運說明著嫌疑人的動向,“涉案人員昨晚也已經獲準保釋,阮向茗連夜召開了高層會議,應該是在商討對策。”


    “豐川這壇子事兒太棘手,他神經緊張也是正常的。”時運淡淡道,“我倒希望他能再緊張一些。”


    阮向茗是豐川的董事局主席,同時也是公司的控股股東和實際控製人,他不僅對上市公司的經營、運作與決策具有實質性的控製能力,還對公司信息披露行為及其質量具有重大影響。


    這樣一個關鍵人物被放到了焦點之外,是在為經罪科後續的布署埋線。


    不同團隊都有各自的做事方法,可以說高今雨為了遷就經罪科的節奏做出了很大的讓步。


    時運雙手交疊在桌麵,認真地說了句:“謝謝,我欠你個人情。”


    “時sir盡快將他抓捕歸案就是最大的人情。”高今雨調整了下耳機,低頭看了眼材料,“有一個消息你應該想知道,我們帶迴的所有涉案決議文件上都有阮向茗的簽署同意,會議記錄上也顯示他均有列席。”


    時運眼睛亮了亮:“所以阮向茗全程都是知情的,並不存在被架空的情況。甚至很可能一切決策均由他授意,其他人不過是聽order辦事而已。”


    從之前地皮拍賣到最近的非法集資是一串互相緊扣的連鎖反應,阮向茗如果參與了前期,後續的謀劃部署便很難逃脫涉案嫌疑。


    “icac這次行動已經給他們釋放了預警信號,希望他們能有所動作。”


    時運的目標從來不是清算完豐川內部就結案大吉,rugosa一案的悲劇性結尾給他提了醒,這次他希望能夠穿透豐川,通過反應鏈條摸到可能隱藏在陰影背後的真正元兇。


    因此他才會和高今雨商量暫時放過阮向茗,因為任何官方行動都有可能對他造成束縛。時運想要釣上大魚,就必須先舍得放長線,給予對方“充分”的自由


    實際上這份自由受到嚴密監視,欺詐調查a組已經布下眼線,不會放過水麵上任何一處可疑的漣漪。


    “希望是這樣。”高今雨用嚴肅的語氣送上了誠摯祝福,“祝你們成功。”


    時運結束視訊的下一秒門就被敲響,他喊“進”的同時揉了揉發脹的眉心。


    薑至邁步進來的時候小幅抖了下,緩了兩秒之後步態才恢複正常,看樣子是在門外站了有一陣。


    距離午休結束還有五分鍾,時運朝他伸手,薑至會意,徑直走到自己身邊,在椅子一邊的扶手上坐下。


    “怎麽不早點進來?”時運順勢攬住他的腰,將頭埋進他外套裏。


    薑至今天換了新香,屬於樹木的青綠味混合著葉片的澀感鑽入鼻腔,仿佛枝頭一片新舊交替中的綠意。薑至身上好聞的味道讓時運立刻清醒了幾分,再抬頭時眼裏已不見了方才的疲態。


    薑至禮尚往來地替他按摩太陽穴,手上力度適當,語氣卻不輕柔:“不想打擾你和美女開會咯。”


    時運僵了一下,捉住他的手,表情古怪:“泰檸這混小子又和你瞎說什麽了?”


    對方緊張的眼神令薑至瞬間破功,故意緊繃的表情瞬間垮了。他眉眼溫柔下彎,帶出一抹很輕的笑來:“這麽不經逗啊?”


    “放心,泰檸就說你在和icac的madam高視訊聊案情。”薑至撓了撓他下巴,一邊說,“我有看新聞,madam被媒體安的花名也是知道的。”


    電子鍾的分秒數字跳到00,兩人自然分開,短暫的溫存隨著距離拉開而結束。薑至繞迴辦公桌對麵的椅子坐下,瞬間進入了工作狀態。


    盡管時運計劃暫時不對阮向茗進行拘捕,但不影響圍繞他的背景以及社會關係展開調查。


    豐川集團並不是由阮向茗一手創立的,豐川的存續時間和阮向茗的年紀不相上下。前豐川持有者因為衰濫賭欠下巨額外債,迫不得已低價拋售股票,這便成了阮向茗進場的契機。


    阮向茗在海外讀書時便已通過創業賺取了人生第一桶金,而他畢業後將這桶金投資到了豐川,野心勃勃地進入了明灣地產市場。阮向茗控股之後成為了新的掌舵人,改朝換代的豐川在他的領導下逐漸步入正軌,基於之前的業務基礎一步步發展到了如今的規模。


    “如果我沒記錯,當初阮向茗首次出現在明灣大眾視野內的身份就是天才海歸。”薑至突然想起了當年報道上的隻言片語,與時運他們的調查結果不謀而合。


    “但問題是,一個人怎麽會平白無故隻有18歲之後的人生?”時運皺眉道,“說難聽點,齊天大聖都知道自己是從哪塊石頭裏蹦出來的,阮向茗卻連塊石頭都沒有。”


    如果說阮向茗在靚國讀書時還能考證,他的人生履曆表在十八歲就讀之前是一片空白,無論在明灣還是靚國都查無此人。


    薑至突然靈光一現:“或許試試看從他的特殊姓氏入手?”


    阮姓在明灣本土是罕見的外來姓氏,在民族誌上追溯不到多久的曆史,但卻是萊普尼亞的華人大姓,明灣現有的阮姓人士大部分都是萊普尼亞華裔或其後代。


    “萊普尼亞……”時運琢磨著這個地名,隻覺得它最近出現在視野中的頻率太高。


    他猛然想起之前薑至追查銀悅賬戶時曾提到過這個國家,但後來贓款在萊普尼亞走了一圈洗幹淨之後又重新迴流向明灣的一個空殼公司。


    “豐川在萊普尼亞也有控製賬戶,加上阮這個特殊姓氏,阮向茗來自萊普尼亞確實是有可能的。”時運敲了敲桌麵,似乎是有了調查方向。


    正在這時,泰檸走進來,興奮道:“swing sir!我從線人處收到一劑猛料!”


    “連興的坐館九日哥昨晚和幫內叔父聚會,喝大之後說漏嘴。”他喘了口氣,接著說,“他說以後聯興要行大運了。以前同村的兄弟玩伴現在是條超級金水喉,喊人扮場戲而已就大方給了六位數,之後繼續合作有大把賺錢機會。”


    “一個姓一條心。”泰檸複述了一遍原話。


    九日哥真名阮旭,是被o記登記在冊的重點關注對象,時運記得他file裏麵登記的出生地就是萊普尼亞。


    “過失致徐霖死亡的那人是哪個字頭的?”


    “就是連興。”


    徐霖遇害當晚參與社團械鬥的另一個社團是連旺。兩個字頭的話事人平時稱兄道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27號竟然當街開架。現在看來,合理的解釋就是阮旭受阮向茗之托故意做的一場大龍鳳,而阮向茗就是九日哥口中那條“金水喉”。


    阮向茗與萊普尼亞之間的連接被阮旭成功架起,時運與薑至不約而同對視一眼,沒想到剛才的猜測竟然全中。


    時運突然想起了被遺忘的細節,身體偏向薑至問:“你還記不記得,rugosa一案最後追查到融風基金會疑似主要注資地也是萊普尼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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