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盛的人陸續離開會議室,一片狼藉的戰場瞬間易主,會計支援組的成員接管了現場的所有紙質資料,從財務部取電子檔的人也迴來了。


    薑至麵無表情地坐下,從手提箱內取出了經罪科統一配置的取證電腦,迅速進入了工作狀態。


    嚴鑫關心地看了他一眼,猶豫道:“剛才那位是?”


    “沒事,一位很久沒聯係的世伯罷了。”薑至接過別人遞過來的記憶棒,無所謂道。


    嚴鑫識趣地閉了嘴,將這個話題揭過,專心致誌地審起了資料。


    “不對!”薑至罕見地變了聲調,透露出一絲焦急。


    平日裏無論遇到什麽難題都麵不改色的薑老師突然失了持重的語氣,那一定是有大事發生。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嚴鑫很清楚事情的嚴重性。


    “嚴sir,你快來看,今年初這一處明顯對不上了。”薑至指著財務數據其中一欄,眉頭緊鎖,“我記得很清楚,根據之前的資料記錄,這一期存在無形資產處置。”


    嚴鑫先是一愣,隨即給出了肯定的答複:“好像是的。”


    薑至和嚴鑫立刻根據現場的銀行流水、合同單據等物證資料進行了快速審計測試,很快發現交易鏈條被很大程度地縮短,好像被人從中砍掉了一截。


    “其中有幾家離岸公司的記錄被抹除了。”薑至眉間的陰雲更濃,“溫茂這動手速度未免太快了。”


    嚴鑫沉默了兩秒,說:“我先叫時sir來。”


    原本在公共辦公區的時運匆忙趕來,推門便問:“怎麽了?”


    “我們相信溫茂科技的財務數據已經被篡改,很多理論上應該存在的數據消失了。”薑至用腳將身旁的椅子踢到時運身邊,同時將電腦屏幕推向他。


    “戴文光的包裹顯示派送的時間是今早十點,而現在是午後兩點。”時運的手指輪流叩在桌麵上,思考時眼神的溫度驟然降低,“排除中間傳遞消息的機動時間,期間隻有短短不到四個小時。還真是跑得比八卦娛記都快。”


    “財務記錄像一張又密又大的網,牽一發而動全身,絕不是隨便一刀就能輕易割幹淨的。溫茂科技再怎麽能耐,也很難在短短幾個小時內就將過去幾年積累起來的財務記錄一鍵清空。”薑至單手撐著下頜,理性分析道,“能做到臨危不亂又手腳麻利,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這盤賬在平日裏就被分開管理,有問題的部分另外單獨做賬,出了問題也方便快速割席。”


    時運移了移眼球,斜看向薑至,很快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是懷疑應盛也有參與的嫌疑?”


    “嗯。但是應盛今天得知客戶身陷犯罪醜聞的反應太過淡定,有點讓人捉摸不透,不知道是因為本就知曉其中問題所以不驚訝,還是因為多年練就的職業素養要求他們收斂表情。”薑至心中有自己的想法,“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溫茂科技提供給審計的那套賬和提供給警方的是同一套,也就是被處理過的假賬。這樣的話,應盛也是被蒙蔽的一方。”


    嚴鑫也加入了討論:“這一盤生意實在是牽涉甚廣,即便應盛不知情,作為行內金牌事務所,也沒道理一點問題也看不出,這不是自砸招牌麽。除非溫茂這假賬和實際物證做得天衣無縫。”


    “道德準則要求審計師在發現客戶問題之後果斷提出、不予包庇,但是到今天為止,應盛在公開場合針對溫茂這個客戶發表的言論看法都是正麵的。”薑至抿唇潤了潤嗓,繼續道,“從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我們也不能盲目判斷應盛失德。而且,專業失德如果沒有涉及到犯罪層麵就不歸經罪科管,應該通報迴明灣會計師公會和股監會進行內部審查。”


    因為潑在父親身上的那盆髒水,他素來最討厭專業失德之流,但也決不允許自己當濫用私法的“地下判官”,隨意判斷他人的罪名。


    時運讀懂了薑至言辭與神色中表達出的顧慮,但依然選擇支持他的直覺:“ipo審計服務也許隻是應盛用來蒙蔽外界的障眼法,背地裏它很可能在助紂為虐,幫溫茂違規處理賬務。我們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可惜搜查令的法律效力隻針對溫茂科技的相關資料,我們無權要求過目應盛的審計底稿和工作文件。”薑至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別泄氣啊薑老師,如果他們真的有問題,我們一定能夠看出來的。”嚴鑫安慰道,“溫茂背靠大名響徹業界的‘金字招牌’又如何,我們警方隊伍裏可是有‘中黃最特立獨行的瘋子’。”


    薑至有些尷尬地看向他,恨不得刨個洞鑽進去:“你都聽誰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嚴鑫倒是很喜歡薑至這個外號:“薑老師的威名,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時運及時解救了薑至的窘境:“行了,趕緊辦事,趁早收隊,別落下什麽手尾[1]。”


    “yes, sir!”


    近零點的中黃仍舊沐浴在白黃兩色為主基調的燈河之下,而飛暮坊依然貢獻了其中最為濃墨重彩的調色。時運的越野車停在那條長坡道的尾端,不同以往的是,今天駕駛席上的人是薑至。


    時運透過窗戶瞄了一眼向天空延申的摧殘霓虹,有些不懷好意地勾唇:“薑老師今天這麽有興致?”


    “少廢話,要來就快跟上。”薑至靠邊、熄火、拔匙、下車,動作一氣嗬成,“寶貴的happy hour可不等人。”


    時運快步跟上,吊著薑至的尾巴進了半坡的一家酒吧。


    “怎麽不是造緒?”


    “一直去那,你都不會膩味嗎?”昏暗的光線裏薑至迴頭,似是有些不滿地用食指戳上時運的胸口,警告般說,“偶爾也要嚐個鮮。”


    時運垂頭,似是用眼神撫摸那截皮膚,話裏有話:“真是不巧,我的口味一直很專一。”


    “dj!這裏!”才剛進門,還沒等侍應前來帶路,遠處卡座上的言誠就搶先招了手。


    “你怎麽沒告訴我還有個電燈泡。”時運用手肘頂了頂薑至,小聲抱怨。


    “不想被趕就少說兩句。”薑至不動聲色地狠狠掐了下他的背肌,隨即拋下他走了過去。


    “hi!”言誠率先向不明情況的時運打招唿,“我是dj的朋友,我叫言誠。”


    “言少。”時運大方地同他握手,客套禮貌的兩秒之後迅速放開,“久仰大名。”


    言誠迴敬道:“時少客氣了。”


    聽到兩人對彼此的稱唿,薑至詫異了一秒但很快明白過來。他差點就要忘了,時運本身和言誠一樣,也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公子哥。


    兩人落座後跟著酒單點了喝的,隨即換了舒服的姿勢陷入卡座的沙發裏。


    “言少最近在忙什麽?”時運自然地打開話題,“我們一下子把薑老師從貴所借過來用,還挺不好意思的。”


    “哪裏的話,我看dj可樂意了,是吧,dj?”言誠抿了口威士忌,朝一旁悶聲不響的薑至挑了挑眉。


    薑至才不受他的擠眉弄眼,淡淡道:“打工罷了,不打東家打西家,沒什麽差別。”


    言誠見對方不受刺激,頓覺沒勁,肩膀都垮了下來。他迴答了時運最開始的問題:“最近也就那樣吧,上周剛從應盛嘴巴裏搶了塊肥肉來,嚼著可香了,每天加班都樂。”


    薑至和時運不由對視,得到後者的頷首這才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應盛看上的不一定就是潛力股,小心是爛尾樓。”


    他不能透露警方的辦案細節,隻能旁敲側擊提醒言誠。


    “你怎麽去了警隊反倒說話愈發拐彎抹角了呢?”言誠嘴上說得花,但表情明顯嚴肅了下來,“行了,我會小心的。”


    “那就行。”薑至端起酒杯,轉了話題,“對了,說到應盛,最近他們做的溫茂科技ipo那個項目,好像被業內人士分析說很有吸金潛力。”


    “信息技術企業的前景好,政府還在大力扶持,這事兒行裏都眼紅瘋了,我也多少有所耳聞。”言誠吹了吹耷拉下來的劉海,“溫茂科技連續兩年蟬聯明灣最具商業潛力排行三甲,和應盛合作算得上強強聯合吧。”


    薑至正欲開口,突然有人端著酒杯走近了他們所在的卡座。


    “言少。”


    言誠抬頭見到熟人,自然地介紹:“這位是ian,以前是我們家企業財務經理,現在去了融風集團高就。”


    薑至瞬間對麵前的人生出了幾分興趣。如果說明灣商界的大小企業如同一支編製整齊的船隊,那麽融風集團則是其中當之無愧的巨輪,是無數投資者心中的保值股、應屆畢業生眼中的象牙塔。


    “哪裏哪裏,如果不是在言氏的栽培,我也不會有今天。”ian非常懂得人情世故,對於前東家的太子爺也不忘小小奉承兩句。


    “薑老師,很高興認識你。”ian終於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原來是想通過言誠認識活在中黃傳說中的薑至。


    薑至大方道:“我也是。”


    ian也不扭捏:“薑老師,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諒我的無禮?”


    薑至點頭示意他但說無妨。


    “我一直很好奇,你英文名的第一個音到底是同you還是just?”


    “還以為你想窺探我什麽不得了的隱私。”薑至莞爾,“想怎麽叫都可以的。但我更偏好第二種讀法,與justice(公平正義)同音。”


    “原來是這樣。”ian恍然大悟,“我聽你們剛才談起溫茂科技?”


    “是的,我們在考慮它ipo成功之後要不要也跟風入股。”薑至搶先說,“不知道從你的專業角度來看值不值得入手?”


    ian有些緊張地壓低了聲音:“這我不能表態,說了就要因為涉嫌散播內幕消息[2]被股監會查了。”


    薑至和言誠相視一笑,已經懂了七八分。眾人又客套了幾句,ian便重新迴到了自己那桌。


    見人走遠,言誠這才狡黠一笑:“根據我刺探到的消息,融風集團之前已經在私下接觸溫茂科技的ipo承銷商,如果能夠順利上市,融風願意認購30%的股份成為溫茂科技的大股東。”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看來ian想和你交朋友的誠意十足啊。”言誠戲言。


    薑至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你這消息也挺棘手啊,小心別人也說你利用內幕消息擾亂證券市場交易。”


    言誠嗤了聲:“我辦事小心著呢,溫茂這股我看不上。我們自己所都顧不過來,沒這閑工夫搞副業。”


    趁言誠不注意,時運湊近了薑至耳邊,低語道:“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麽要來這裏了。”


    這家酒吧在中黃精英之間擁有著鐵打的口碑,深受白領喜愛,沒事來這小坐片刻,保不準就聽到了什麽公司辛秘和小道消息。


    “你能發展線人,就不允許我用自己的方法挖料嗎?”薑至輕笑一聲,“都是跟你學的,時sir。”


    時運抬手遮去了嘴邊寵溺的笑,起身說:“失陪一會兒,我去趟洗手間。”


    待時運消失在拐角,言誠有些嫌棄地說:“瞧你這癡癡纏纏的眼神,你現在身心都在那邊了,我們至誠你是沒那心思管了唄。”


    薑至被他的用詞驚到,有些慌亂地喝了口酒:“我現在暫掛經罪科,做好本職工作才能不給師傅和明灣反舞弊審查協會丟人。怎麽就成你說那樣了?”


    言誠指了指時運消失的方向,直接戳破好友虛假的話術:“謔,官腔倒是說得漂亮,隻怕最後把你吃幹抹淨的不知道是那地方,還是那裏麵的人。”


    薑至呢喃:“哪有你說得那麽離譜……”


    “你還真不否認啊!”言誠驚得玻璃杯磕在了桌麵上,發出一聲無措的重響,“我的白菜終於還是被時運那隻豬拱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去那邊social一下。”言誠拖著不敢置信的步子離開了卡座,留下薑至一人在原地陷入苦思。


    言誠用了三言兩語就讓自己的思維輕易跟了過去,薑至知道這是因為自己的潛意識裏也認同對方的說法。這對感情遊戲裏一向不走心的自己而言不是一個好兆頭。


    “在想什麽?”


    冰涼的玻璃杯冷不丁貼上灼熱的臉頰,薑至周身不由一抖。他抬手抹掉臉頰上沾染的水珠,躲開了上方灼熱的視線:“沒什麽。”


    時運習慣了薑至躲閃曖昧的態度,沒說什麽便自顧自坐下。好不容易等電燈泡離開,他當然不會善罷甘休,膝蓋試探地悄悄貼向薑至。


    不同的體溫經過布料交換,相抵的肌膚麵積逐漸延申至大腿,時運在一寸一寸卸下薑至的心理防線。


    像是急於確認什麽一般,薑至神使鬼差地向身邊那個帶給他太多變化的人靠近。


    薑至眉間的小痣如同一顆有生命的星星,隨著他每一次眨眼躍動著,散發出令人沉醉其中的光暈。他微眯的眼中蓄滿了盈盈潺潺的情,看向別人的時候好像隨時都能淌出蠱惑人心的水光來。


    被蠱惑的時運啞了嗓子,用低沉難耐的聲音代表自己為了美色而垂下的高貴頭顱:“你想做什麽?”


    薑至沉默,卻附首貼近,下一秒,他的牙齒咬在了時運手中杯子的杯沿上。對方心領神會,手腕輕輕一抬,杯中的酒液沿著恰到好處的傾角緩緩流入薑至的唇內。最後一滴淺棕色在薑至的喉結上短暫掛了片刻,最終沒入被解開的領口。


    無人注意的卡座裏,一場成熟誘人的調情正在上演。這個夜晚好像本該這樣度過。


    薑至的心跳徹底亂了。他之前不是沒有和時運玩過類似的撩撥遊戲,但那時他的眼裏有路人探究的目光、搖晃的酒液燈紅酒綠的吧台,心中也不過是無關情愛的勝負欲。


    而今天,他的眼裏隻剩下唯一一個人,而那顆不安的心髒叫囂著要徹底征服與占有眼前這個男人


    淪陷總是發生於無形,沉默但聲勢浩大。


    第38章 意外投誠


    第二天早上,溫茂科技便在官網的股東關係模塊及時發出了一則通告。


    “swing sir,溫茂那邊有動靜了!”


    恰逢晨會時間,時運低頭看了看腕表,九點二十五,明灣證券交易所的集合競價時間剛剛過去。溫茂還沒能進入證券交易市場,因此並不受股市時機的威懾。選擇這個時間點發送,大概率是因為這是明灣最為常見的上班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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