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至輕點著下巴,說:“我隻是心存疑惑,但還沒有形成任何結論,倒是你會不會有些太著急下定論了?”


    “你習慣靠線索拚湊結論,而我通常用證據否定推論,方法不同而已,但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時運伸手勾住對方的安全帶,在薑至有些緊張的唿吸中滑倒了鎖扣處,“已經下班了,車也停在我家樓下,薑老師還要與我討論工作上的事嗎?”


    解扣時發出的清脆“哢”聲混入時運低沉的嗓音,仿佛在提醒著薑至不要沉倫:“時sir敢與我打賭嗎?看我們誰先用自己的方法找出溫茂的問題。”


    賭約的最終受益方一定是案件本身,更何況企圖轉移話題的薑至實在誘人,時運沒有拒絕的道理。


    “樂意之至。”時運從薑至流動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逃避時的緊張,偏不遂他願,乘勝追擊,“薑老師,這是我第二遍提醒你應該轉換身份了。”


    時運的目光仿佛從焰火中彈落的一粒火星,帶著滾燙的熱度濺在薑至眼周的皮膚處,讓他不由想要閉眼。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


    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將對方過於灼熱且曖昧的視線阻隔在外,可這一副樣子落入時運眼中,像是在討要親吻般讓人心癢。


    冰冷的金屬觸感落入掌心,薑至詫異地睜眼,低頭發現是一把嶄新的鑰匙:“你先上樓,我去抽根煙。”


    薑至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如漲潮般上湧的欲望,來不及細思這份情緒從何而來,便在慌亂中推門下車。


    直到晚上躺在時運身邊,薑至依然很在意自己閉眼的那幾秒。他不明白時運究竟在想些什麽,才能讓一貫清明的眼神中混入不受控製的衝動。


    腰上的溫度提醒著薑至自己被人抱在懷裏,但這份溫暖依然並不來自觸感最豐富的掌心。薑至偷偷掀開被子,望著對方握緊的拳頭,在思考中緩緩閉上眼睛。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還維持著入睡時側躺的姿勢,隻不過給予他安全與舒適的人並沒有在旁邊。薑至揉著眼睛撐起身子,發現時運站在窗邊正壓低著聲音說話。


    月光透過薄紗將他的臉溫柔地分成明暗兩麵,薑至朦朧的眼神落於對方不斷變化形狀的唇上,忽然覺得有些口幹。


    半分鍾之後,時運掛斷了電話,轉頭發現薑至坐起了身,歉意道:“吵醒你了?”


    薑至不願承認自己醒來的原因是在睡眠中感受到他褪去的溫度,隻能點頭:“發生什麽事了嗎?”


    “負責監測嫌疑人銀行卡的同事告訴我,就在剛才發生了一次動賬。”時運沉了沉眸色,“嫌疑人通過櫃員機一次提清,取款地點在西坳。”


    西坳是明灣一處以原始自然景觀著稱的偏遠郊區,三麵環山、一麵朝海,低工業化的農業保留使得當地交通不便,除了部分進行了旅遊資源開發的山林,大多數區域都鮮為人至。


    寂靜如死的銀行賬戶突然發生了變動,即便發生在淩晨兩點多,也是一條需要立刻追查的線索。


    薑至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你們現在是要去現場嗎?”


    西坳距離中黃所在的明灣中心開車單程都需要一個半小時,嫌疑人早就不知所蹤。


    “嗯。我先迴經罪科向同事了解一下情況,等泰檸他們過來再一起去西坳看看環境。”時運重新迴到床邊,抽出薑至墊在背後的靠枕,示意他重新躺下,“現在還早,你再睡會兒吧。”


    被強製從睡眠中拽起的薑至還沒能完全找迴神智,這會兒乖順地窩迴被子裏,任由時運將自己額前散落的頭發溫柔撥開。


    時運的眼神仿佛被月光衝洗過,帶著銀色的憐惜:“沒我可以嗎?”


    薑至將被子拉到眼下,遮去了黑暗中本就不明顯的紅暈:“你可別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帶著暖意的指腹掃過薑至的眉眼,最終落在那顆醒目的小痣上,宛若一枚輕盈且克製的淺吻:“那便最好不過了。”


    時運帶隊來到西坳的時候天已經快要擦亮,藍紫色的天幕從西往東逐漸暈染變淺,由更加溫暖的紅橙光包裹住初升的太陽。


    嫌疑人現身的這處自動櫃員機位於西坳望洲山腳的古村落群,地處不算偏僻,但是大概一個月前這裏受到山體滑坡的影響,目前仍在積極修繕公共設施中,一切觀光項目都處於暫停開放狀態,顯得格外僻靜。


    自動櫃員機設置在村口的遊客服務中心旁,有一處監控探頭正巧對準了櫃員機的位置。


    泰檸樂道:“太好了,有天眼對著,看這小賊往哪兒逃。”


    時運很快注意到後麵垂下來的電線,一句話將大家喜悅的情緒打散:“線都吐出來了,那玩意兒就是個唬人的擺設。”


    天亮之後,時運找到村長說明來意,在後者的組織下對村落裏的人進行了走訪調查,大家都說前一晚在家中睡覺,沒發現什麽異常,仿佛昨晚來這取錢的陌生人是隱於夜色的鬼魅。


    “警察同誌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這監控壞了一直還沒來得及修,又碰上山體滑坡,哪兒還顧得上呀。”村長道歉說,“咱們這全部的人力物力都忙著保障生活呢,實在是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情。”


    時運雖然心中惱火,但麵上依然十分和氣,隻是語氣稍顯嚴厲:“可以理解你們的難處,但希望您能盡快組織修複天眼係統,這也是為了保障村民的人身和財產安全。”


    村長點頭說是:“哎,警察同誌批評教育得對,我們立刻整改。”


    時運一行無功而返,隻能寄希望於去櫃員機所屬銀行的總行調取其本身的監控視頻。


    由於位置偏僻、使用頻率低等因素,監控係統升級並沒有覆蓋到西坳這處櫃員機,再加上夜晚光線不好,拍攝到的畫質清晰度十分有限,隻能勉強認出人影的輪廓。


    畫麵中嫌疑人全服武裝,完全沒有露出任何一處能夠辨認的生物特征,顯然是有備而來。


    第一眼看到視頻的時候,泰檸忍不住罵了聲:“這分辨率比我姥姥家的盒子電視還差。”


    每個環節上的疏忽拚湊在一起,就足以變成讓嫌疑人逃脫的漏網。


    時運迴到辦公室後將這段五分鍾不到的錄像來迴看了數十次依然沒有收獲。他不禁捏緊了發酸的眉心,試圖緩解熬夜與案情再次停滯帶來的雙重疲憊。


    虛掩的門板響起了三下有規律的叩響,除了薑至,組內不會有人如此客氣地執著於這份形式上的禮貌。


    “進。”


    薑至得到允許後推門而入:“沒打擾你吧?”


    時運掃了眼時間,欣然道:“就在你進門的那刻到了午休時間,薑老師把握得很準。”


    對方將這話當成了誇讚,抬了抬手中的牛皮紙袋,放到桌麵上:“早上不小心煮多了,給你帶一份,當中飯吃吧。”


    在時運開口前,薑至又將他原本想說的話堵了迴去:“不用謝我,用的是你家的水電氣和食材。”


    時運打開餐盒,發現裏麵盛放的都是很花時間和功夫的菜式,很顯然薑至今天醒得足夠早。


    “你這滿漢全席我可受不起。”時運了然,勾唇笑道,“看來我不在你身邊,沒睡好?”


    薑至否認得幹脆:“一個習慣養成需要21天,我與時sir這才幾天,未免太誇張了。”


    “今晚下班有空嗎?帶你長長見識。”時運沒有揪住對方的漏洞不放,反而主動轉移了話題。


    薑至有些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時運臉上,並不想就這樣輕易地咬鉤:“時sir想約我的話,不妨換個更直接的說法?”


    “如果你把它當成是約會,勉強也算吧,如果你不介意地點太過隨意的話。”時運的視線快速掃過薑至一成不變的整潔西裝,頗有些微妙地說,“不過建議你換身衣服,不然從那兒迴來你可能會負擔一筆高昂的清潔費。”


    薑至聽完這話,蹙眉問道:“你這是要帶我去汙水橫流的垃圾迴收站嗎?”


    時運的眼神忽然變得冷厲,薑至覺得周遭的溫度都降了些許:“比這更加肮髒的地方。”


    第24章 魚龍街市


    下班後,時運載著薑至去往車馬地。道路兩側的房屋逐漸褪去自帶天生傲骨的金屬質感,換上由歲月一輪輪附著的油煙與汙痕。


    兩種極端的單調在薑至麵前完成了轉換,直到望見遠處的標誌性物件他才意識到此行的目的地為何處


    魚龍樣式的燈籠綴於騎樓簷下,即便色澤黯然,也不影響它們栩栩如生。此地正是明灣臭名昭著的魚龍街。


    這是一條位於明灣老城區的舊街道,擁擠的人群流動在充斥著汙垢的檔口間,通常一口煙的功夫便有人在巡警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樁偷龍轉鳳。


    而在上個世紀明灣發展之初時,這裏原本曾承擔著極為重要的商業重任,如同打開了金水閘,財源如各地客商絡繹不絕般滾滾而來。隻可惜後來魚龍街因陷入地方社團爭鬥,淪為不法之地,昔日榮光蕩然無存。


    如今,灰色產業在這裏覓得立足之席,罪犯在此更是如入海之魚、鑽雲之龍般難尋蹤跡。落入西山的紅日斂去鋒芒,取而代之的夜幕便是喚醒魚龍街的唯一密語。


    油漆斑駁的老式路牌由繁體所書,預示著這條街在時間的洗曆中經曆過幾番興衰更迭。薑至透過車窗看了眼,歎道:“一夜魚龍舞[1],看名字本是想討個來客紛紛、生意興隆的好兆頭。”


    “若沒有社團纏鬥,原本此處應是今日中黃。”時運的語氣仿佛衝泡多次的茶,已經辨不出味道與色澤,隻留如常的平淡,“沒想到最後隻應了‘魚龍’二字,而且還是‘魚龍混雜’的魚龍。”


    魚龍街因修於舊時、未經擴建,加上街巷兩側擠滿流動攤檔,車至街口已經無路可行,若想深入其中隻能依靠雙腿。時運隻能將車停到路邊線內,示意薑至下車。


    才走出幾十米的功夫,來往的人流便幾次插入兩人之間。時運伸手將意圖保持距離的薑至錮入手臂的控製範圍,附耳道:“這裏治安混亂,跟緊了。”


    薑至背後那條緊摟著自己的胳膊肌肉緊繃,已然陷入了預備時的緊張狀態。他知道審時度勢,在這裏隻有跟緊時運才能不觸黴,為求自保便不糾結於一時半刻的親密動作,隻是問:


    “為什麽想帶我來這裏?”


    “睡前活動。”時運先是故意惹了他一句,但很快見好就收,用氣聲說:“好吧,我在這兒插了眼針。”


    薑至與他挨得近,在一片喧嘩聲中依靠口型辨認出了那句話:經罪科在這裏發展了秘密線人。


    無數板車拚湊而成的流動攤位仿佛一張張構成移動迷宮的卡牌,每日不同的排列組合為正邪雙方都平等地提供了絕佳良機。


    “時sir帶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市民深入虎穴,不怕我拖累了你的部署?”薑至猜測時運是想來刮線索,但不知為何自己也被拉下渾水,“你和郭sir來不更合適?”


    沒想到時運給出了充分的理由:“泰檸考進經罪科以前就是在車馬地做的巡警,我帶張熟麵孔進來和直接開警車遊街有什麽區別?”


    他話說完,似乎迴憶到了一個關鍵詞,看向薑至的眼神透露出一絲玩味:“手無縛雞之力?薑老師不是在一個雨夜上演過英雄救金毛嗎?”


    薑至抬手往他腰間肋骨處錘了一拳,換來對方一記求饒般的悶哼。


    兩人拐入一條巷子,有不少餐館開著側門,廚餘用水在坑窪的路麵淌成一副飄著油汙的抽象畫。薑至引著時運往後麵街道的一處老式居民樓走,遠遠就見步梯下的三角區域半拉著簾布。


    露出在外的玻璃櫃台已經磕壞了一角,透過蛛網般的裂紋,薑至看到裏麵淩亂地堆陳著手機零件。


    “我教你一招甕中捉鱉。”


    還沒等薑至開口詢問細節,時運便兩三步上前,再開口時已然變了個聲調,簡直如同另一個人:


    “老板在嗎?”


    裏頭傳出應答聲,聽語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在,價目表櫃台上貼著,你先看。”


    時運繼續用假聲放長線:“老板,我要的上麵沒寫,是別人介紹我來這找你買二手麵罩的。”


    “有有有!我這兒的貨保管是魚龍街最齊全的哈!”


    髒舊的簾子後立刻探出了一顆賊溜溜的腦袋,那眯成縫的眼睛落到時運似笑非笑的臉上時立刻瞪如銅鈴。


    “怎麽是你?”原本高亢熱情的聲調急轉直下,慌張到破了音,“你這不是釣魚執法嗎?你無恥!”


    時運沒理他的抗訴,將手徑直伸入簾中一把揪住了對方的後衣領,精瘦如柴的人立刻被提溜到了麵前:“上次被拘留還口口聲聲說改邪歸正,不知道飛蚊哥你歸的是哪門子正道,說來我聽聽?”


    在魚龍街的地下江湖裏,盜賣遺失身份證算是其中最基礎也是最常見的一個低等派別。時運說的“麵罩”正是他們用來掩人耳目的行話。


    “哎喲,大佬時,我可受不得您這一聲哥!”綽號叫飛蚊的男人低眉順眼道,“您找這是為了什麽事兒?”


    “供應渠道源源不斷嘛。”時運撩眼看了看內測堆滿卡片的操作台,從側麵兜圈,“最近生意挺紅火啊?”


    飛蚊趕緊打哈哈:“哪兒能夠呀,我這不是沒什麽進賬,準備去塞小卡片幫補一下家用嘛。”


    “都是按摩店的廣告,不信你看?”飛蚊繼續嬉皮笑臉。


    不愧是在社會邊緣摸爬滾打慣了的油子,比自己更不要臉。時運不再同他耍太極,從兜裏摸出一張照片,直切正題:“認不認得這人?”


    飛蚊垂頭看了眼烏漆嘛黑一片的監控截圖,立刻搖頭否認:“不認識。”


    時運伸手將照片貼到他臉前,手上加重了些力道,逼問道:“你看清楚點再說。”


    “大佬時,我可不敢騙你呀!”飛蚊掙紮說,“這人又是披雨衣又是戴頭盔的,全身上下遮了個嚴嚴實實,親娘來了都得發愣。你這不是存心刁難我嗎?”


    時運將照片收迴兜裏,換了個方向追擊:“最近來入貨的人,有什麽印象嗎?”


    “我見錢眼開,管他是誰,有錢賺就行。”飛蚊麵露難色,“況且我的習慣一向都是原地錢貨兩清,不必迴頭解決。”


    “我不管你這地方的銷售模式。”時運顯然沒了耐心,“照片不認得,賣出去的身份信息總有印象吧?”


    他將從溫茂內部獲取的身份證號拉了個單子,飛蚊瞄了瞄便立刻心虛地撇開眼神,“不是我這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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