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卡掃過電子鎖,“滴”聲之後,門把手隨即被擰開,一團糾纏在一起的人影跌跌撞撞地撲進房內暖黃的燈光裏。


    時運極力忍住將那兩隻作祟的手反剪至身後的肌肉衝動,抬腳將門勾上,扶著醉鬼往屋內走。


    誰知薑至屁股一沾上床沿,便倒腰陷入了一片柔軟的純白裏。水綠的衣料鋪展開來,如同一朵雪原上兀自生長的飄萍。背脊下落的同時,扶住他的時運因為重心不穩跟著跪了下去,床鋪立刻給予一記兇猛的迴彈,猛烈作用在後者的膝蓋上。


    薑至的胳膊肘彎曲著擱在頭頂上方,腰側的曲線隨動作延展開,毫不設防地展露出身體健美的韻致。時運的胸口伴隨床鋪晃動在他視野中起伏了數次,如同一迭曲,在跌宕中漾出旖旎。


    “你,先去洗。”薑至心想做戲做全套,因此拿腳背踢了踢對方被修身西褲包裹住的大腿。


    因為特意卸去了力道,應當說是蹭更合適。


    “我在這兒等你……”他又故意補充了一句,似乎是想增加幾分可信度。


    拚圖的最後一塊應聲落入指定位置,邏輯鏈在聽者的腦海中完美閉鎖。


    時運冷沉著眸色,膝蓋往外一拐便掙脫了對方蓄意的試探。他反客為主,用膝蓋緊緊壓製住了薑至的腳踝骨,對方瞬間動彈不得。


    身下的漂亮眼睛瞬間褪去朦朧,清晰的恐懼翻卷上來,時運滿意地勾唇:“我這人有點事前怪癖,就喜歡看著別人洗澡,不然提不起性.致。”


    熟悉的挑逗語調讓薑至意識到自己露了餡,於是皺眉喝道:“你趕緊撒手!”


    他反抗時揚起的肩頸很快被時運重新推迴原位,對方將自己輕鬆擒在床麵上,隻不過以更羞恥的姿勢。薑至心想,還不如像罪犯那樣臉被捂進被子裏呢,至少不用直視這狗崽子眼中的得色。


    “剛才的膽子去哪兒了?”時運微微鬆了力道,給對方翻身滾走的餘地,“小騙子,你的反偵察力還差得遠呢。”


    並不高明的“作案”手法根本不需要時運費心去拆解,幾乎一撞上自己鋒利的眼神便不攻自破。


    薑至迅速閃到一邊,動作敏捷到絲毫沒有喝醉的意思。他一邊揉著發酸的腳踝,一邊戒備地盯著氣定神閑的時運,不服道:“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時運一早就戳穿了這場過家家般胡鬧,放任其發展,純粹是好奇薑至拉下麵子煞費苦心的目的罷了。沒想到技倆竟然這麽……幼稚。他一下子沒能想出其他形容詞來。


    “剛才出電梯,你的眼神像煙似的一直四處亂飄,尤其是經過走廊拐角與安全出口。”時運很熟悉這種提前踩點留退路的做法,心中早已生了警惕,“況且,在造緒,從你拉著我灌酒的鋪墊開始,目的性意味就已經很明顯了。”


    他甚至還十分善良地自辯:


    “我真的很不想把工作那一套用在你身上,感覺有點像角色扮演。”


    “但我不多留個心眼,就對不住這份職業嗅覺了。”


    “看到財報上的漏洞,你也很難抑製住自己刨出風險點的衝動不是嗎?你會理解我的吧,薑老師。”


    時運今晚第二次熟練使用了感同身受的類比技能,薑至將湧到嘴邊的髒話艱難吞下,隻能吃了這技不如人的悶虧技,是昧著良心蒙人的技。


    他的本意隻是想惡整一下時運,讓他吃癟,因為留著理智,所以出手不重。報假警謊稱嫖.娼的事兒薑至不會做,他可沒這麽歹毒要壞了人前途,隻打算撩起時運的火,再趁他洗澡的時候開溜。


    最多就是捎走換下的衣服讓他在房內裸.奔而已。


    被挫敗感圍擁的薑至終於徹底喪失了較勁的興趣和精力,撐著膝蓋站起來,留下一個冷漠的背影。


    “我進去洗澡了。不送。”


    逐客令般的話語,言下之意分明是叫時運快滾。


    浴室內很快響起淅瀝的水聲。溫熱的水流能帶走體表複雜的氣味,卻衝不掉滲入骨子裏的羞恥感,薑至抹了把臉,懊惱地撐住牆麵。


    今晚發生的一切都超脫預想,他總是無時無刻被壓製著。拿自己的初.體驗硬碰對方舒適圈,以牙還牙的報複本身就如以卵擊石,薑至開始有些後悔,在時運的蠱惑下,自己竟然任由酒精攛掇著放走了基本的判斷力。


    水滴飛濺的聲音逐漸停歇,薑至披上浴袍帶著一身水汽從浴室出來。熱度將他白皙的皮膚蒸成誘人的粉色,像枝頭掛露的初熟蜜桃,散發著鮮甜但青澀的香氣。他光著腳,每走一步都在地毯上留下一片微潮的水痕。


    在沙發上端坐的時運翹腿抱著膝蓋,儼然一副欣賞藝術品的模樣,帶著幾分品評的嚴謹與挑剔。


    薑至被帶著溫度與穿透力的視線嚇了一跳,手中擦頭發的毛巾滑落,無聲堆在因為緊張而內收的腳趾上。


    他慍惱地咬了咬唇,質問道:“你怎麽還不走?”


    “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時運的手肘隨意搭在椅麵上,“這房間是我開的,房費是我付的,你的逐客令才沒有依據吧。”


    薑至看了看一米八的大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定的單床房,打一開始就沒有留宿的意思。”


    真想辦點事,雙床是最方便的選擇,一張肉搏、一張睡覺,分工明確。


    “一開始是沒有,但現在我改主意了。”時運將擱在左膝上的腿緩緩挪下,觸地的皮鞋跟於無聲中錘下定音,“就如你剛才的邀請,同床共枕也未嚐不可。”


    薑至噎了一下,反駁說:“我什麽時候出言邀請你了?”


    “你是沒直說,但肢體語言同樣能清晰表達。”時運勾出內兜裏的卡套係帶,上頭遍布的“police”字樣如同警戒詞般抽掉了薑至最後一絲底氣,“既然你沒醉,那應該很清楚自己上樓時的姿勢。不需要我去前台調監控確認吧?”


    “你神智清醒,今晚要真發生了點什麽也是你情我願。”他坦蕩地走向浴室,經過薑至身邊時還好意勸告一句,“你長得好看,以後上酒吧happy hour多設防,有心人才不管你是真醉還是裝醉。”


    “無賴!”薑至無語地踢開毛巾,心中腹誹:這人臉皮仿佛蛇蛻一樣,是能隨意剝落的。


    在逐漸響起的水聲中,他擺爛般摔進床裏,反正自己失眠,肯定不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被人占便宜。


    酒精雖然沒能麻痹他的神經,但依然帶來了倦意。頭沾上枕頭,薑至這才適時想起自己的睡眠問題以及曲折的抵抗經曆。


    薑至不是沒嚐試過服用安眠藥,但很快就發現了弊端。曾經引以為豪的專注性開始無預兆地被抽離,突如其來的渙散如蟻噬般折磨著他的思維意誌,再加上潛在的依賴性加劇了不安,因此他火速戒斷。


    很快薑至就找到了不傷身的替代品。他在造緒結識了前任睡友季景和,對方是位心理諮詢師,抱著非正式臨床試驗的心態提出了同睡這個“治療”提議。兩人從彼此身上互相牟利,順理成章成為睡友。


    之後三年裏,薑至一直靠著睡眠陪伴減輕睡眠障礙,直到上個月因為對方犯了大忌而告終。


    在成年人開放的世界裏,食色法則雖無法光明正大地受崇,但依然被很大一部分人奉為圭臬。想要締結一段的單純睡眠關係尚且困難,更不必說後續還要杜絕變質。薑至明白,因而苦惱,卻還是不得不天真地去尋找繼任。


    其實本來事情可以通過一段正經的戀愛同居解決,但薑至始終覺得,這個缺陷是他強迫另一半負擔的責任,單向需求與惡意索取無異,最終會破壞愛情的純粹。薑至無法對內心的負罪感置之不理,倒不如將它變成各取所需的交易,那樣他才好過一些。


    罷了。薑至將臉陷入枕內,背朝浴室的方向歎了口氣。時運那麽大一顆人型安眠藥,雖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但留下來也並不全是件壞事。


    不知過了多久,身側的床墊下陷,熱度逐漸貼近。薑至如臨大敵,裹緊了被子往床沿挪,毫不意外被人伸手揪了迴去。


    “過來點,當心掉下去。”時運一反常態,並沒有再說一些不三不四的話。


    薑至轉身麵向他,一臉狐疑,懷疑剛才洗澡水進了他腦子。


    “我就愛貼著床邊睡。”薑至張口胡謅。


    時運問:“為什麽?”


    薑至答:“我每天都在夢裏背手走鋼索,從中黃空中漫步到機場,可以嗎?”


    對方顯然沒有信他毫無理據的鬼話。


    “咱們停戰和解,你趕緊睡吧。”時運忽然說,“你都很久沒休息好了。”


    薑至茫然地撐起半邊身子:“你怎麽知道……”


    “我在浴室垃圾桶裏發現了兩張沾著淺膚色膏體的化妝棉。”時運伸手點了點自己眼眶下周的皮膚,“洗澡前後你這裏的變化太明顯了,我很難不注意到。”


    薑至眼下的青黑如兩縷經久不散的濃霧,平日全靠遮瑕液中和才不至於嚇到別人。他攥住了枕頭的一角,隻能自我安慰說暴露在時運的職業敏感前也不算冤。


    時運的聲音難得正經:“平時睡不好嗎?”


    “這麽大一坨異物在旁邊,我還真難睡好。”薑至轉身重新背對人的姿勢宣告著他對問題迴避的態度。


    “那這樣呢?”


    時運伸手將人撈近些,胸口與對方的脊背保持著恰好的兩拳距離,並沒有趁勢貼上去。


    薑至還未來得及出聲,就感覺自己常年冰冷的腳納入了灼熱非常的溫柔牢籠裏。是時運夾住了他,偏高的體溫如流動的春泉緩緩淌來,燙得他有些失神。


    窗外有亮白的閃電頻繁劃過,於薑至的瞳孔中無聲綻放成一場白焰,他不受控製般地抖了一下,趾甲劃過對方小腿間柔嫩的內側皮膚,留下一道細小微刺的傷口。


    耳畔緊隨悶雷而至的是逐漸縈繞的陳舊搖籃曲。熟悉的曲調如風一般掀起思緒,薑至逐漸迷失在記憶深處的森林裏。很小的時候,他每晚都會以同樣的姿勢,將這段旋律塞進枕頭裏。


    不同於媽媽恬靜輕柔的嗓音,男人仿佛大提琴般的沉吟,如帶繭的掌心摩擦過夢境的每一處折痕,疼癢之後便是酥軟。


    在怪異和抗拒產生之前,薑至已被眷戀占據了理性的末梢。


    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仿佛躺迴了溫暖安全的子宮裏療愈,陳傷在這一刻短暫結痂。意識被睡眠迴收前的最後一秒,隱約有一聲溫柔的低語降落在他耳尖。


    “晚安,之之。”


    第7章 完美人選


    無夢的睡眠仿若一段上好的純色錦,絲滑、柔順且簡單,沒有需要解讀的複雜紋飾,更沒有能夠藏汙納垢的褶皺。


    對於睡覺時間隨機分布的薑至而言,生物鍾這種惱人的生理機製並不存在。一場久違的酣暢睡眠讓這副積勞已久的身體花了整整十個小時才完成重啟。


    後半夜突如其來的雷暴雨浸潤了整個明灣,入晝後落在枕邊的陽光似乎還帶著潮濕的味道。昨夜那些驚擾了全城清夢的隆隆聲響襲去薑至耳畔時,都被時運低柔的聲音過濾,最終化為安眠曲中一個悄然的和音。


    薑至醒來時已接近正午,他不情不願地起身,伸了個懶腰,等泛上來的生理性淚水自然蒸發。


    體內每一處細胞都在綿長的休憩時間裏完成了重置,達到了健康的出廠指標。即便是過去替代治療的三年裏,他在別處從未擁有過這樣極致的夜晚,擁有保質保量的睡眠美好到令薑至感到有些不真實。


    薑至驚覺自己剛才拿時運與下崗的前睡友進行了無意識的比較,這樣的行為有些冒犯,但好在心裏想的事兒不怕別人會聽到。


    他內心莫名有一絲過電似的激動。盡管有童時睡眠習慣的加持,可理智上薑至依然無法理解與自己纏鬥許久的夢魘為何突然收起爪牙,更想不通為何自己在那人身邊就能如此輕易卸下防備


    安全感,這是過去季景和提出的可能根源,薑至從未設想過它會被賦予在時運身上。


    他的思維尚且處於對時運的看法糾正與相處適應階段,可身體竟先背叛自己、毫無原則地投降。荒唐的答案讓事情一下子變得矛盾又棘手。


    薑至是對待自我誠實且坦白的人,在這幾天短暫接觸中,某些瞬間從時運身上散發出的吸引力是強烈又真實的,比如法庭上宣誓時的眼神光、天台上布滿疤痕的掌心,雖然稍縱即逝但他無法否認。如果硬要給出理由,那便是隻有在那幾秒鍾裏,薑至罕有地能透過他不算靠譜的性格,看到比外在更華麗的真誠。


    在等待清醒的過程中,薑至已經捋清了自己的想法,快速接受了意想不到的事情發展變化。


    用力推開黏在下眼瞼處的睫毛,薑至這才發現身側的時運早已不知所蹤,而不遠處的書桌上並排碼著幾個袋子,像列隊檢閱般規整。他翻身下床,赤腳快步到桌前,發現袋中除了一套嶄新的衣服,還有幾盒包裝精美的中式糕點。


    薑至認得這家店是有名的老字號茶樓,過去就開在他家樓下,父親有空就會帶家人去幫襯生意,有時也捎上時運。他揭開盒蓋,發現裏頭都是自己愛吃的幾味點心。


    時運的記憶力與觀察力他昨晚才剛領教過,印象深刻因而並不意外。被對方照顧一晚,睜眼後還有合心意的餐食,如此妥帖的殷勤反倒讓薑至莫名不安,實在受之有愧,一時難以揣測出時運的行為動機。


    一旁的酒店便簽紙上留下了新鮮的大段文字,一筆一劃如出鞘之劍般鋒銳,到收尾時也未斂分毫,很明顯是時運的手筆。


    “局裏急召,我先走了。你醒來吃點東西,時間不夠,就在中黃分店買的。我嚐過味道和以前有些分別,但至少差強人意,湊合一下吧。以後別再打那些沒技術難度的啞謎了,有事直接call我。”


    幹淨的換洗衣服、稱心的餐食、紳士的留言,一係列操作滴水不漏,實在是貼心周到,仿佛經常做這事一樣,熟練得讓人在意。薑至咀嚼蝦餃的時候心神不寧地咬到了舌尖,疼痛讓他碰歪了紙袋,被壓下方的名片顯露出來。


    燙金暗紋刻入與明灣警徽一致的藍銀色係中,如刺般挑戰著嚴肅端正的整體設計,完全符合時運自信張揚的做事風格。


    “時運 shi yun swing,sip[1]”。


    薑至晦暗不明的眼神飄落在那串雙語名字及警銜尾綴,精致的尾梢逐漸上揚,勾出幾分算計時才會有的危險。


    本來沒報期許的彩票號數竟然拔得頭籌,誤打誤撞何嚐不是一種運氣。


    時運的種種行為透露著在膚淺關係上的自如與隨意,至少他並不反感躺在自己身邊,甚至表現出幾分享受,薑至胸中的把握更增一籌。


    作為睡友關係的規則製定者,如果自己能成功勸服對方接受,憑借在這段特殊關係中的主導權,何嚐不是二人之間無形交鋒的一次勝利。該如何才能抓住足夠份量的籌碼,讓充滿警惕的高端獵物主動上鉤呢?


    完美的人型安眠藥替代品已被他牢牢鎖進眼底,一場精心設置的誘捕一觸即發。


    填飽肚子之後的薑至才有餘力去看手機。


    他是合夥人,遲到都會被順理成章地解讀為外出辦公,一般沒人置喙。但他作為至誠的工作機器,這麽多年幾乎全勤,愛崗敬業的表現有目共睹。就算不迴所裏,一般都能快速迴複,像今早這樣五通未接電話和社交軟件99+的界麵實屬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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