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綠色的緞麵西裝外套柔化了半職業帶來的生硬,敞開的領口內是一件貼身的黑色透視內搭,清瘦的骨感線條隱約可見。喉結下方緊勒著一條雨滴狀水鑽連成的項鏈,在酒吧氛圍燈的投射下晃出粼粼波光,每一次吞咽時的滾動都仿佛卷起一層浪。


    飛暮坊將隨處可見的“釣魚”穿搭,被薑至罩在身上誰都說不出一個豔俗來。


    薑至抵在食指關節處的紅唇幾乎半晚都未曾合上,一直在遊刃有餘地應付著前赴後繼的試探者。春櫻般美好的瞳孔在天然上挑的眼尾作用下更顯含情,給人一種來者不拒的錯覺。可實際上,他從不接受別人帶著明顯撩撥意味的送飲。


    他上這裏為的是作樂,但不屑於尋歡。有邊界與分寸的放縱讓人失了脾氣,即便被冷淡拒絕也心甘情願。薑至對於萍水相逢的人也願意給予一絲溫柔的尊重。


    “介意我請你喝一杯嗎?”


    耳側忽然傳來幾分熱度,低醇的嗓音在複古的輕音樂烘托下生出幾分曖昧來。


    還未來得及轉頭,薑至麵前已經出現了一杯純正的烈酒。與肉眼可見的辛辣不同,那人的指尖處縈繞著一股似有似無的香味,像春日初化的銀色泉水,又似懸浮於山穀中的芬芳顆粒,帶著清冽純粹的親密感。


    薑至眼前晃過幾幀記憶:盛著光斑的碎裂玻璃,滿屋乍泄的氣味,以及一聲蠱惑人心的低笑“我覺得很好聞,襯你剛好”。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喝上頭了,否則怎麽會無端聯想到一場盛夏裏發生於午後雨與陽下綠之間的青稚初戀。


    薑至破天荒接過那杯酒,揚起一個標準的逢場作戲的笑容:“時sir的麵子我是一定要賞的。”


    第5章 懸空春泉


    來人確實是時運。


    杯壁相碰發出一聲清脆的和鳴,時運懶散地靠在吧台上,雙腿於身前隨意交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夜場裏與白天不同的薑至。


    對方那雙勾魂般的漂亮眼睛,水感仍在但失卻光澤,寫滿了對紙醉金迷的厭惡,可偏還要裝出一副沉淪的樣子。


    “這裏沒有粉丸交易,也沒有桃色經營,就算發生,好像也不太符合時sir你的職責範圍吧?”薑至的手指在杯身輕敲兩下,慵懶地開口,“你們警務精英下班後也習慣來飛暮坊嗎?”


    時運無言,隻抽出壓在底下的杯墊,薑至垂眸便看到一行漂亮的花體英文


    touch your emotions.


    觸及真我。


    酒吧用以蠱惑人心的標語與名字造緒格外相襯。創造私人化的情緒,觸碰、擁抱的同時與它和解,一句話便戳到了年輕一代追求個性的痛點。即便知道這是商家的宣傳手段,薑至依然願意為這三個樸實的單詞埋單。


    “不是你邀請我來的嗎?”時運似笑非笑道,“昨晚你在天台上說的,‘製造情緒並觸摸它’。”


    “我記性不錯,邏輯也很好。”他強調了一句,“恰好還過目不忘。”


    時運確實從未來過造緒,他與同組下屬常去的是斜對麵另一家能扔鏢的酒吧。造緒這種靠格調營銷噱頭的氛圍店,來客不精心打扮一番都會在進門時猶豫,並不適合隨心所欲的他們。


    有著羅勒邀請函的珠玉在前,薑至確實有樣學樣地留下了線索,甚至有些遺憾自己出的題麵過於淺顯。


    “還算你有兩下子。”他將苦澀的辣味含入舌底,似是很不情願地承認說。


    “兩下子?你在對我的專業能力提出極其很不當的質疑。”時運挑起了右邊的眉毛,頗有幾分不滿,“如果連這點線索都解讀不出,我這飯碗還怎麽拿得穩,早就被踢去管檔案了。”


    他伸出食指抵住薑至的鎖骨,挑釁般揚起下巴迴擊道:“薑老師也無法容忍客戶拿一盤漏洞百出的賬來侮辱你的視力吧?”


    薑至無言,被喉中的酒液嗆了一下。


    行吧,真是讓人挑不出錯處的完美類比。如此伶俐的口才,不去公共關係科和記者扯皮還真是屈才了。


    滑膩的緞麵布料無法產生足夠的摩擦力,時運的手指在說話時陷入了上方的鎖骨窩。薑至低頭看向自己被壓迫住的一小寸皮膚,那股似有似無的香氣再次攫住他的神經。


    清冷的雪後木質調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鳶尾與檸檬草在春日暖陽下蒸騰出的馥鬱酸甜


    懸空春泉。


    薑至終於想起那瓶自己從未用過便摔碎在地的香水的名字。中後調香氣的更迭,一如這兩天他與時運關係的光速改變。


    不知何時收到的禮物囤在鬥櫃的角落裏積灰,薑至在整理房間的時候偶然拿出來把玩,卻因為時運的突然闖入嚇得鬆開了手。


    晶體般通透的瓶身在狹小的臥室裏如氣味炸彈般爆破,高濃度的香氣麻痹了嗅覺、甚至刺痛了眼睛,模糊的視線裏始作俑者正懶散地倚在門框上對自己笑。


    一縷隻聞過一次的氣味竟能如此輕易地撥動記憶開關。薑至相信每個人之間都存在羈絆的說法,這一刻他恍然,懸空春泉就是他與時運之間特別而又潮濕的觸點,


    薑至的性格還算溫和,但絲毫不影響他同時也很好強。十八歲正是勝負欲旺盛的年紀,那時自己對時運的天然抗拒,或許是因為頭一次見麵便已從對方身上嗅到了初露的壓迫感。


    明明說是適合他的香氣,卻這麽堂而皇之地抹在自己身上。但凡薑至再普信一點,他都敢說這是明目張膽的勾.引。


    他很清楚時運是故意的,雖然劑量很小,隻繞了一小圈在指肚,可殺傷力依舊驚人。在他看來,對方這麽做與拿貓條逗貓咪沒有什麽分別。


    從在法院重逢開始,時運一直都占著上風,輕易操控他的情緒。薑至不喜歡這種被人把玩的被動,心中騰起一股宣戰的衝動。他想反擊,無論在什麽場合、以什麽樣的方式。


    薑至出其不意地捉住時運在自己肩頸處作祟的手指,在對方疑惑的眼神中,以上唇珠為支點,靠到鼻尖輕嗅了一下。


    從時運的角度看去,薑至此刻好像一隻用鼻子觸碰蝴蝶的漂亮貓咪,極其反常的乖順表現讓他放鬆了警惕。


    “為什麽噴這個?”薑至模糊地發聲。


    時運並沒有立刻揭曉答案,依然霸占著主動權,不肯出讓:“你猜?”


    薑至掃興般鬆開對他手指的鉗製,將身體前傾貼迴了大理石台麵上。“沒意思。”他撐住自己有些昏沉的腦袋,“我偏不猜,你憋著吧。”


    “看來你沒上當啊。”時運摩挲著還有對方熱度的手指,笑說,“我就是為了引你上當才這麽賣力的。”


    他在下車前望著置物槽內的玻璃瓶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伸出食指在依然濕潤的噴頭處用力抹了一下。


    “想著或許它能停留在你手上,等你迴去了還能記起我。”


    “我要怎麽做才會沾上呢?”薑至的嗓音裏染上幾分蠱惑,“是這樣嗎?”


    淡粉色的光圈落在兩人身上,不同色號的手指摩擦過桌麵最終交疊。玉白穿入麥色的縫隙,如同一個試探著深入的濕吻。


    可惜源於衝動的“吻”有一觸即分的預兆,時運火速緊扣住要逃竄的指尖,不給對方任何退路。


    “是這樣。”時運毫不避諱地釋放著侵略的信號,目光像是要把薑至活剝生吞了,“但不夠。”


    同樣昭然若揭的暗示,或許因為玩笑的成分太多,時運說出口竟然沒有顯得很討厭。他就是這個樣子的,看似好像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可卻還悄悄替對方留著邊界。


    說白點,時運就是喜歡口嗨,尤其是對著自己。


    薑至麵色如常,可實際上頰邊的緋雲飄落在了指尖,連手背都呈現出慌張的透粉色。酒吧裏空氣渾濁,本就不霸道的香味愈發寡淡,僅剩的一點餘韻也都盡數進入了血液循環。


    換做幾天前,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想到,與時運握手都如此勉強的自己,居然能容忍被他攥在掌心。


    薑至盡力不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被牽住的手上,強裝鎮定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他隻是有些做作地埋怨了一句,卻並沒有給出“越界”的定義。時運轉攻為守,默默張開了指縫,對方軟白的手指順著台麵邊緣滑落到膝蓋上。


    第一次陣前交鋒以雙方暫時退兵休整為結點,兩人沉默著將杯中的酒液飲盡,策劃著下一次出擊。


    薑至很煩躁,在這場看似勢均力敵的拉鋸戰中,他始終摸不到一擊致勝的王牌,而留存的底牌又不如時運的大。畢竟對方的臉皮可是比大陸板塊的岩石圈還厚,自己望塵莫及。


    他不願就這樣潰敗,於是短暫的休整之後選擇率先布陣:“我也迴贈你一杯吧。”


    薑至衝吧台內的調酒師比了個數字手勢,對方心領神會,沒一會兒就端上一杯調酒。


    時運翹起腿,拿下巴點了點在杯中閃爍的那捧藍紫色月光:“這是什麽意思?”


    “時sir這麽厲害,自己推啊。”薑至托著下巴,一臉無辜地說,“答案肯定不會跑出這裏的。”


    他好像有些執著於給時運出題,畢竟對方思索時皺眉的樣子,沉穩正經得讓人目不轉睛。感覺不差,他在心中默念,是可以多看兩眼的程度。


    時運迴憶起方才薑至比出的數字7,視線從菜單首行下移,最終停在與手勢對應的條目上“ta今夜屬於我”。


    他沉聲默念著:“微醺之時愛意無處可藏,我懷中有詩,ta伴著心跳誦讀。”


    被用於修飾見色起意的漂亮宣言難逃低俗的本質,浩瀚的藍色盡數沒入時運的淺紅。他對上薑至眼底的玩味,神情不禁微滯。


    “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麽嗎?”時運啞著嗓子說。


    “太較真就不好玩了,時sir。”薑至伸手將對方一絲不苟的領帶扯亂了,“我本來就是這麽一個隨意的人。”


    隨意地在這裏喝酒聊天、與不同的人推拉過招,碰到有緣的還能成為朋友或者其他更親密的關係。


    薑至將時運瞬間的錯愕收入眼底,終於有了扳迴一城的快感。


    “那些名字都是推銷的符號而已,裝作沒看到就行。如果人人都因為寓意猶豫不決,那什麽時候才能嚐到適合自己的那一杯?”


    “來我的主場,就要遵循我的規則。”


    薑至故意放緩了說話的氣息,甚至沒有著重去強調咬字的準確性,嗓音格外懶倦。他強撐出一副風流慣了的模樣,卻還是無法忽略自己微微發顫的小指。


    將不聽話的尾指掖入手心,薑至湊到時運耳邊用氣聲道:“融入和離開都要趁早,所以,in or out?”


    被酒精熏過的薑至宛如一朵午夜玫瑰,毫無顧忌地釋放著香氣與魅力。即便知道是危險的邀請,時運依然無法抵抗這份盛情:“這番罕有景致,我離開豈不可惜了。”


    對方似是非常滿意他的迴答,將尚未飲完的酒液分了一半到他杯中。


    願者已上鉤,本來枯燥乏味的夜晚變得有趣起來。幾巡之後,兩人逐漸撤防,氣場和睦到數個搭訕者因為找不到插入的空隙悻悻離去。


    薑至酒量其實很好,可容易上臉的身體特質極具迷惑和欺騙性。時運逐漸褪去清明的神色讓他心生快意,於是想著乘勝追擊。再抬頭時,莫須有的飄忽爬滿了他的眼眶,醉態逼真。


    “我們去下半場吧?”


    離開飛暮坊的下半場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時運說了聲“好”,攙扶著步子蹣跚的“醉鬼”走出造緒,上了一輛計程車。


    時運上車之後立刻翻臉,哪還有剛才喪失理智的模樣。他拿安全帶勒住拳打腳踢的人,耐著性子說:“你喝多了,待會兒和司機師傅報地址,迴家去。”


    時運並不知道清醒狀態下的薑至是否允許自己知道他家住址,況且看他的模樣也沒有醉得認不清東南西北,報個地址的精神勁兒還是有的。


    薑至掀開眼皮直勾勾看了他一眼,一把將他拽到身邊坐下。“你送我迴去。”他呢喃道,“我怕被拐了……”


    “好。”


    薑至朝司機報了一串地址,十分鍾之後車子抵達了目的地,門童立刻上前幫忙拉開車門。


    看著麵前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時運壓下眉間洶湧的跳動,抿唇說:“這是你家?”


    他覺得衣袖微動,薑至環上他的手臂,用期待的眼神牢牢鎖住他。


    “是今晚我們兩個人的家。”


    第6章 枕邊安眠


    緊貼著手臂的掌心滾燙似火,薑至的雙眸宛如枝頭含苞的粉桃驟然吐露,底下流淌著的春澤更讓人在意。


    不是時運不解風情,是他眼下不敢也不能解這風情。曾經隻叫了聲小名,差點被薑至用臥房門扇平高鼻梁的驚險仍曆曆在目。前車之鑒告訴他,今晚要是敢跟著進去,明早醒來被一腳踹下床都算輕的。


    饒是閱人無數的時運也被對方以假亂真的醉意影響了判斷力,雖然覺得有些怪異,可仔細端詳之下也挑不出什麽扮演痕跡。


    時運的手腕擦過薑至細韌的腰,以小臂發力將人牢牢夾在身側,收攏的五指在空氣裏隨意握成拳。對方兩條手臂像抽了骨般軟軟掛在他脖子上,整個人的重量卸在肩膀處,幾乎走幾步就會不慎踩到他的鞋麵。


    “麻煩開個大床房,謝謝。”


    因為離飛暮坊不算太遠,酒店前台見多了被人“撿屍”的場景,因而提了個心眼。但眼神掃過對方放在醉酒男子腰間的紳士手後,她便減退了防備之心,在時運摸出警察證之前率先接過身份證開好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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