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登上越國軍艦的薩摩藩武士隻有四個人,除了島津齊彬,就是大久保利通、西鄉隆盛和中濱萬次郎。


    這在當時來說,畢竟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島津齊彬特意等“升平丸”下水儀式結束,先假裝返迴藩邸,又從後門潛出,最後悄悄來到碼頭,乘坐舢板船登上了越國軍艦“海圻號”。


    私下會晤,也就不必拘禮了。島津齊彬等人按照西式禮節,向唐約翰和馬休.佩裏行鞠躬禮。齊彬等人為示誠意,鞠躬時彎腰很深。不過雙方相交不深,並沒有握手致意。


    “海圻號”由越國黃埔造船廠生產製造,排水量一千噸,取消了風帆,完全使用蒸汽動力,主體仍為木質結構,采用傳統西洋戰艦樣式。黃埔造船廠收購了英商柯拜船塢,又從美國弗吉尼亞造船廠引進了造船技術。


    因此,“海圻”號使用的是英美兩國的造船技術。而黃埔造船廠又在上麵進行了改造,主要有兩個方麵:一是使用螺旋槳代替了明輪作驅動器;二是在側舷等易受攻擊的位置安裝了鐵甲。


    螺旋槳和鐵甲技術是英法美等海軍強國新近發展起來的造船技術。由於煉鋼技術不過關,螺旋槳材料容易損壞,因此並未得到推廣。


    越國的煉鋼技術獨步天下,可以生產出合格的螺旋槳。而甲板上的火炮,已經全部換裝為越國產的後膛裝線膛火炮。


    因此,即便是馬休.佩裏這樣的行家裏手,登上“海圻號”後,依然讚不絕口。對於島津齊彬、西鄉隆盛這種外行人來說,上艦之後,就仿佛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尤其是西鄉隆盛,一向自詡知兵,島津齊彬也有意培養他為薩摩藩的軍事統帥。此時,他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薩摩藩這點海軍,在列強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日本武士講究知恥而後勇。島津齊彬等人參觀過“海圻號”,更加堅定了內心的看法:應當忍辱負重,爭取時間猥瑣發育,然後徐圖富強。


    既已登艦,唐約翰便作東,在甲板上招待島津齊彬等人喝茶。這是一種非常友好的表示。


    島津齊彬喜出望外,欣然落座,之前因琉球問題而產生的許多不快,此刻也都一掃而空。


    唐約翰既是東道主,便當仁不讓地坐在主座上,下首一個是馬休.佩裏,另一個便是“海圻號”艦長。島津齊彬對向而座,周圍坐著大久保利通、西鄉隆盛、中濱萬次郎等人。


    這種坐席安排,在重視禮儀的日本武士看來,未免有些無禮。但雙方實力懸殊,又相交不深,日本武士也隻能隱忍不發了。


    唐約翰先發話,說道:“船上條件簡陋,若有安排不妥、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諸位見諒。”


    中濱萬次郎充當翻譯,把英語翻譯成日語。


    島津齊彬對道:“司令先生邀請我們上艦參觀,使我們大開眼界,又設茶招待,承情之至。反倒是敝人身為藩主,卻未能妥善招待諸位遠道而來的貴客,實在是萬分慚愧。”


    唐約翰笑笑,示意親兵上茶。


    日本武士同樣喜歡喝茶,並發展出了茶道。唐約翰提供的茶水,茶葉尚可,但水是船上貯存已久的淡水,所以喝起來並不如意。


    島津齊彬頭腦靈活,當即表示,為了展示友好合作的誠意,薩摩藩願意贈送中美艦隊一批淡水、燃煤、菜蔬等補給品。


    這對財力有限的薩摩藩來說,無疑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唐約翰和馬休.佩裏都接受了齊彬的好意,向他表示感謝。


    氣氛融洽下來。島津齊彬趁機說道:“兩位將軍今日參加了薩摩藩第一艘軍艦‘升平丸’的下水儀式。實不相瞞,我雖然不舍得‘升平丸’,但也隻能把它送給江戶幕府。


    “而且,造不如買,我藩的造船技術太落後了,辛辛苦苦造出一艘戰艦,算起來還不如買外國的。如果兩位將軍有意,我薩摩藩願向中美兩國訂購戰艦。”


    對外售賣戰艦,是各國列強所樂見的事。戰艦是一種綜合性武器平台,造價昂貴,利潤也很可觀。賣船之外,又有培訓、保養、維修、彈藥、炮台、船塢等多方麵的配套收入,簡直是一種穩賺不賠的買賣。


    當時各國列強,對售賣軍艦都非常積極,對此限製不大。如果買家出手闊綽,甚至可以買到新研發的先進軍艦。


    越國同樣對出口軍艦持以開明的態度。但楊烜有令,本國製造的武器分為出口、自用兩個版本。出口版的武器,在性能上有所閹割,以防其他列強竊取技術。


    島津齊彬說軍艦“造不如買”,對於一窮二白的薩摩藩來說,確實是正確的選擇。


    唐約翰是東道主,便搶先說道:“中日兩國一衣帶水,同文同種。越王高瞻遠矚,一向主張東亞共榮。藩主若向我國購買軍艦,我國自然歡迎。”


    馬休.佩裏也當仁不讓,說道:“我國是海上強國,立國已久,軍艦技術更加成熟,也歡迎藩主購買我國軍艦。”


    島津齊彬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唐約翰向馬休.佩裏使了個眼色,叉開話題,說道:“貴藩好不容易造出一艘‘升平丸’,才剛剛下水,為何要把它送給江戶幕府呢?”


    島津齊彬歎了口氣,向唐約翰娓娓道來。


    原來,德川幕府實行閉關鎖國政策,在1635年下達了《大船建造禁止令》,明確規定各藩海軍戰船噸位不得超過500石(約兩百噸)。(商船可不受限製。)


    佩裏叩國後,日本各藩反應激烈。幕府亦感受到深刻的統治危機,在短短3個月之後,就解禁了《大船建造禁止令》,聲稱:


    “觀當今之形勢,知大船之必要。故自今日始,諸大名可造大船,然製造工法、使用目的及製造數量等尚需奏請。”


    薩摩藩著手製造“升平丸”,就是從那時開始的。然而,薩摩藩堪稱是日本第一強藩,又長期與幕府不睦。薩摩藩製造“升平丸”,同樣受到幕府的猜忌。


    好在幕府老中阿部正弘是島津齊彬的好友,幫齊彬說了不少好話。阿部正弘在“黑船事件”中處置失當,備受指責,在幕府的地位也受到挑戰。


    為了消除世人對薩摩藩的猜忌,也為了促使幕府重視海軍,島津齊彬決定把“升平丸”送給幕府,彌合薩摩藩與幕府之間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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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島津齊彬不無謙卑地說道:“觀諸世界,日本不僅落後於各國,還四分五裂,天皇、幕府、外藩彼此猜忌,上下分歧。


    “我薩摩藩雖是一個外樣大名,卻也是‘位卑未敢忘憂國’,願意推動公武合體,使得天皇、幕府、外藩上下齊心,願為日本振興出一份力。”


    緊接著,大久保利通為唐約翰等人詳細解釋了“公武合體”。


    公武合體是新近產生的一種政治理論,旨在彌合天皇(公家)和幕府(武家)之間的衝突,改造幕府權力。此政論獲得幕府和部分大藩的支持,主要目的是借助天皇的權威,壓製當時的尊皇攘夷運動,以避免幕府倒台,進一步強化幕府的地位。


    從本質上講,公武合體論是天皇、幕府、外藩之間矛盾妥協的產物。


    唐約翰深知,東亞儒家政治秩序是一種自上而下、等級森嚴的秩序。公武一體論涉及到三方力量,缺乏一個足夠高的權威,勢必會因利益訴求不同而四分五裂。


    楊烜的立場是繼續支持幕府。因此,唐約翰並未多說什麽,隻是祝福公武合體運動能夠取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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