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七,福州閩浙總督衙門內,戲班從早到晚唱戲,已經連續進行了兩天。


    時任閩浙總督名叫瑞麟,滿洲正藍旗人,葉赫那拉氏。此公素來嗜好享受,在飲食、聽戲、穿著等方麵揮金如土。其豪奢放縱,放眼整個滿清官場,都罕有匹敵者。


    瑞麟胸無點墨,在曆史上留下了許多笑話。做總督時,有一次當地米價飆漲,瑞麟詢問緣故,屬員說“市儈居奇”。瑞麟聽不懂“市儈”,想了半天反問道“四怪是什麽”。


    還有一次,一個姓宓的屬官過來參見瑞麟。瑞麟看著他著他的手本,不認識“宓”字,便直接說道:“老兄的字太生僻,本部堂不認識,你自己說吧。”


    盡管如此,瑞麟的官運極佳,最後竟然位列文華殿大學士。文華殿大學士可是滿清官員中等級最高,排序最前的官員。曾國藩功勳蓋世,在天津教案中失節,最後也不過是個武英殿大學士。


    究其原因,主要有兩個。


    一是瑞麟家資豐饒,出手闊綽,為人憨厚,人緣極好。不管是奉送京官節敬,還是贈送流官程儀,瑞麟都極為慷慨。官場上也都願意替他遮掩,大家都說他的好。


    二是瑞麟為人慷慨大方,早年曾施惠於蘭貴人,也就是曆史上的慈禧太後。他與蘭貴人同屬葉赫那拉氏,蘭貴人早年喪父,迴京後困苦不堪。


    瑞麟念及同族之誼,資助蘭貴人一家生活。蘭貴人通過選秀女進入宮中,得到鹹豐的寵幸。枕頭風吹過後,鹹豐竟然任命瑞麟為軍機大臣。


    不過,他實在不是當軍機大臣的料。軍機處事務繁雜,又有戰事不斷,瑞麟便走了蘭貴人的門路,外放為閩浙總督。


    以他的資質,固然不能勝任總督之職。但這幾年內憂外患,鹹豐隻得重用有能力的漢人,地方督撫也多由漢人充任。


    現在地方總督裏除了瑞麟,再就是湖廣總督官文。矮子裏麵拔將軍,瑞麟雖然庸碌,大事還不糊塗。若把閩浙總督再交給漢人,滿人的權重更減,更為滿人所不容。


    再者,閩浙境內有閩海關,事關內務府的收入。傳統上,兩廣總督、閩浙總督多由滿人擔任,就是要保證粵海關、閩海關的收入及時上繳內務府。


    卻說瑞麟聽戲正入神時,一個戈什哈悄悄湊了過來,附在瑞麟身旁,說道:“大帥,來了封‘廷寄’,走的是六百裏急遞。”


    清朝發給地方官的諭旨,一般分為“明發”和“廷寄”。


    普通事項由軍機大臣接受皇帝指示,交軍機章京書寫諭旨,經內閣傳抄,交有關部門者,稱為“明發”,或稱“內閣奉上諭”。


    對於比較重要的事項,如告誡臣工、指授兵略、查核政事、責問刑罰之不當等,不便由內閣明發,而由軍機大臣用寄信的形式,直接傳達給受命的臣工,以防泄漏機密。這就是“廷寄”。


    瑞麟一聽說是六百裏急遞的“廷寄”,自然不敢怠慢,當即離開戲台,匆匆趕往簽押房。


    坐在小轎裏,瑞麟百感交集,一路心情忐忑。放在往常年月,一到過年,京裏京外大小衙門都要“封印”,百事停罷,隻為熱熱鬧鬧地過個年。


    現在都臘月二十七了,朝廷還送來一封六百裏加急的廷寄,必無好事。


    當初,瑞麟在軍機呆不下去,隻好外放弄個肥差。可天下的肥差,無非是兩江、兩廣、閩浙、四川四個總督。兩江有長毛,兩廣有革命軍,四川路途遙遠,瑞麟隻得選擇閩浙總督。


    哪知道,革命軍這麽快就占據了廣東,對福建虎視眈眈。瑞麟官癮還沒做足,銀子還沒摟夠呢,革命軍又要經略福建了。


    要是革命軍真打過來了,別說是官位、銀子,瑞麟的小命都要斷送掉了。


    瑞麟識字不多,拆閱廷寄也要由一名心腹師爺代勞。這名心腹師爺姓徐,瑞麟常稱他為“徐先生”。徐師爺掃了一眼廷寄,臉色大變,瑞麟便知廷寄上寫的必非好事。


    果然,廷寄上講了三件事,全是壞消息。


    第一件,便是瑞麟進京陛見之事,被鹹豐皇帝駁迴。之前,瑞麟見福建形勢吃緊,便向鹹豐上了封密信,請求進京陛見,當麵向皇上請安,陳敘閩浙所要麵對的“賊情”,當麵“聽訓”。


    這當然都是瑞麟的說辭,背後的真實意思是,他想離開福建這塊是非之地。因為革命軍勢力張盛,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攻進福建。以福建綠營、福州八旗的尿性,絕對抵擋不住革命軍。


    到時候,督撫有守城之責。瑞麟守不住福州,結局不外乎殉節、戰死、逃跑。與其如此,不如早點放棄官位,遠離福州。


    但假若稱病辭職,形跡過於明顯,難免會被同僚恥笑,也不會被皇帝批準。


    於是,在徐師爺的建議下,瑞麟搞了個請假進京陛見、請安聽訓的花樣。隻要進了京,瑞麟關係硬,就能想辦法活動活動,爭取留在京城。


    這自然瞞不過軍機處那幫老狐狸。鹹豐好歹也是個明主,毫不留情地駁迴了瑞麟的請求。


    不僅如此,鹹豐幹脆戳破窗戶紙,說福建情勢緊張,該總督不留在福建主持大局,卻要來京請訓,“是何居心?”於是,瑞麟便得了個“降三級留任”的處分。


    “降三級留任”的處分並不重,日後遇到獎賞,立即可以抵銷。他的臉皮厚,當著徐師爺的麵,笑嗬嗬地說道:“皇上心腸真硬,蘭貴人說話都不管用。”


    瑞麟與徐師爺,已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所以,瑞麟敢當著他的麵,直言鹹豐的不是。


    徐師爺點點頭,一副深沉的樣子,說道:“聽說肅順在皇上麵前紅得發紫,大帥何不走走肅順的門路?”


    瑞麟苦笑一下,說道:“肅六雖是滿人,卻吃裏爬外,最是禮遇漢人、歧視滿人。我在軍機呆不住,一半就是受肅六的氣。


    “誰能想象得到,肅六年紀輕輕,就成了禦前大臣。這禦前大臣與皇上朝夕相處,與皇上關係極為緊密。本朝慣例,隻有年長有威望的親貴,才有資格擔任禦前大臣。


    “肅六雖不是軍機大臣,卻敢對軍機大臣頤指氣使。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建議皇上扣減八旗餉糧,而皇上居然聽信了他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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