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幾天前,楊烜強攻陳家堡失利,便派親兵徐作新向至臻堂堂主殷正求援。


    到了廣州城外的三清觀,徐作新謹遵楊烜吩咐,先去找了至臻堂白扇陳虹。至臻堂高層大多安於現狀,滿足於煙土貿易帶來的蠅頭小利,隻有陳虹頗思作為。


    三清觀是座大觀。至臻堂退出廣州城後,會眾大多來到三清內落腳。


    徐作新地位卑下,年齡又小,並未引起其他會眾的注意。


    陳虹讀過楊烜的親筆信,當著徐作新的麵將信件燒掉,又問了徐作新幾個問題。


    他有些不可思議,接連重複問道:“你講得可都當真?楊白扇果真從兩百個老弱病殘中練成了五十人的戰兵?這五十個戰兵果真擊敗了陳忠浩的民團?楊白扇果真要進攻三水城?”


    得到徐作新肯定的迴答後,陳虹又詢問了一些細節,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楊烜這個年輕人雖然名不見經傳,卻接連幹出幾件大事,令陳虹不由自主地產生了由衷的欽佩。


    他思索片刻,叮囑徐作新道:“你去見堂主時,要當眾大聲唿喊,就說楊白扇打敗了陳忠浩,正準備進攻三水縣城。記得,要把動靜弄得越大越好。


    “讓會堂上下人盡皆知,堂主必會集會議事。到時候,我才好據理力爭,為楊白扇爭取援兵。”


    徐作新再三拜謝,說道:“楊白扇已有交待,所說與您大抵相同。陳白扇,楊白扇破釜沉舟,決意進攻三水縣城。為了至臻堂的未來,您一定要說服堂主發兵增援呀!”


    陳虹忍不住又看了眼徐作新。這是個隻有十七歲的年輕人,身材瘦削,體質羸弱。可是,陳虹分明看到,徐作新眼裏放光,透著一股事不成、不罷休的執拗。


    殷正並不喜歡徐作新,把他打發到楊烜那裏送死。可楊烜卻很賞識他,讓他傳遞機要信息。


    從這些不經意的小事,不難看出楊烜與殷正的區別:一個胸懷大誌,一個鼠目寸光;一個坦蕩包容,一個氣量狹小。


    陳虹被殷正打壓已久,願意幫助楊烜。可他也知道,殷正剛愎自用,是至臻堂的元老。想讓他發兵增援三水,困難重重。


    果不其然。


    徐作新潛出三清觀,爾後氣喘籲籲地奔入三清觀。他一邊跑,一邊大聲唿喊道:


    “楊白扇打敗陳忠浩了!楊白扇要統兵進攻三水城!”


    最近一段時間,楊烜身為名將之後,藝高人膽大。他刺殺王大彪,大鬧教民營,在至臻堂內威望大漲。


    會眾們聽說楊烜打敗了陳忠浩,又要進攻三水城,大受鼓舞。他們圍住了徐作新,徐作新也頗為得意,把楊烜進攻陳忠浩的經過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眾人讚賞不已。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快便傳遍了整個三清觀。


    與興奮的會眾不同,堂主殷正聽說楊烜要進攻三水縣城,大驚失色。他趕忙召集“先鋒”以上骨幹,共同商議對策。


    殷正強臉色鐵青,先讓人念了楊烜的求援信,又讓徐作新簡述了事情經過。他環顧眾人,發現有人興奮,有人憂慮。


    眾人之中,殷正最關心陳虹和薛昊。


    陳虹雖是“白扇”,位列第三級領導,卻工於心計,頗有謀略,關鍵時刻總能拿出方法。但他頗有野心,期望“幹大事”,為殷正所不喜。


    薛昊是“香主”,是至臻堂的二把手,在至臻堂中資格很老。


    陳虹異常冷靜,薛昊麵無表情。殷正摸不清他們兩人的態度,搶先說道:


    “大家心裏清楚,兩廣天地會多如牛毛,官府無力全部鎮壓。至臻堂之所以能在省府立足,全在做事低調,從不招惹官府。


    “自成立至今,至臻堂已有三十多年的曆史。老堂主在世時,一再強調,我們要以至臻堂的整體利益為重,首先照顧好會眾,然後再圖反清複明。


    “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妨直說。我們與別的天地會山堂不同,主要靠煙土生意籌集錢財,養活會眾,吸引新的會眾。


    “離開了煙土生意,我們就失去了收入,就不能養活現在一千多號會眾,至臻堂也將分崩離析。也多虧了煙土生意,使我們至臻堂一枝獨秀,使廣大會眾衣食無憂。


    “不管是販賣煙土,還是劫獄,並不觸及官府底線。我們在幹,別的天地會山堂也在幹。隻要賄賂好了官員,沒人會管我們的閑事。


    “但是,假若楊烜進攻三水縣城,必將引起官府震怒,官府必將派兵圍剿至臻堂。屆時,至臻堂必將麵臨滅頂之災。


    “天地會雖以反清複明為宗旨,不過是借此籠絡豪傑罷了,誰敢真刀真槍地造反?因此,為至臻堂的大局著想,我反對增援楊烜。不知大家怎麽看?”


    堂主如此表態,眾人便知道了他的態度,不敢妄加反對。


    陳虹看了下二把手薛昊,隻見他眼睛輕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至臻堂內,薛昊資曆深厚,在會眾中威望很高,他的意見很受堂主重視。


    但薛昊麵無表情,並不說話。此人一向以大局為重,把至臻堂的整體利益放大首位,並不盲目忠於堂主。


    薛昊不表態,意思就是支持了。陳虹頂住壓力,毅然說道:


    “楊白扇為名門之後,胸懷大誌,滿腹韜略。前番,他孤身闖入教民營,刺殺教民匪首,可謂膽大心細。不管在民間,還是在至臻堂,楊白扇都很有威望。


    “前日,他率領兩百老弱病殘,卻一舉打敗陳忠浩的民團,足見楊白扇的才幹。他要攻打三水縣城,既是為蘇三報仇,也能為至臻堂增加聲望。


    “人家是官宦子弟,身份尊貴。為了給‘紅棍’蘇三報仇,他不顧敵強我弱,敢於挺身而出。蘇三是至臻堂的人,楊烜並不認識他,卻敢攬下這門差事。


    “咱們是至臻堂的骨幹,蘇三被殺,咱們更應傾盡全力為他報仇。如今楊白扇遇到困難,咱們理應派兵增援。況且,若能打下三水城,必能使我至臻堂如虎添翼。”


    陳虹說完,也有幾個執扇、先鋒點頭附和。可當著堂主的麵,他們也不便說些什麽。


    殷正聽罷甚為不悅。他看了下薛昊,見他依然無動於衷,便開口問道:“薛香主,你有什麽意見,不妨也講講罷。”


    薛昊被逼無耐,隻好說道:“楊白扇膽大心細,精明幹練,又勇於任事,主動幫蘇三報仇。先敗民團,再攻三水,固然能夠打出至臻堂的威風。


    “隻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我幫堂主打理至臻堂的銀錢,不妨在這裏告訴大家。官府在年後突襲至臻堂,咱們被迫退出廣州城,煙土生意受到很大影響。


    “現如今,咱們枯守三清觀,每日仍是有吃有喝。普通會眾不知道,以為我們的銀錢取之不盡、用之水竭。其實是,我們坐吃山空,必須盡早做出改變。


    “要做出改變,也很簡單。要麽公開造反,像艇軍那樣劫富濟貧。要麽抓緊行賄官員,修複與官府的關係,接著做煙土生意。造反難,風險大。行賄易,風險小。


    “大家想一想,站在普通會眾的角度上,大家會怎麽選擇?是冒著殺頭的危險去造反,還是安安穩穩地做煙土生意?”


    眾人聽罷,各自默然不語。正如薛昊所說的那樣,至臻堂會眾大多好逸惡勞。假若要強迫會眾真刀真槍地造反,必會激起大變。


    楊烜進攻三水縣,是一件極為兇險的事。三水靠近廣州,又是水陸要衝,官軍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廣東官軍實力雄厚,以至臻堂這點兵馬,如何敵得過官軍?


    艇軍發源於廣東,極為兇悍,尚且敵不過官軍,隻能逃到廣西避難。還有其他“廣馬”,曾經在廣東縱橫一時,如今也隻能逃到廣西。


    他們尚且如此,更何況至臻堂這樣的小型山堂呢?


    陳虹見狀,也隻好作罷。


    殷正決議拒不出兵,派出信使前往楊烜軍中,要求楊烜放棄進攻三水,不得惹怒官府。


    然而,兵貴神速。楊烜不經請示,擅自決定進攻三水。當信使找到楊烜時,楊烜已經成功攻進三水縣城了。


    消息傳來,至臻堂會眾大為振奮,紛紛對楊烜樹起大拇指。


    殷正卻聞之大怒,擔心此舉會招致官軍報複,為至臻堂帶來滅頂之災。他左右為難,猶豫不決,不知該增援楊烜,還是該把楊烜開除會堂。


    然而,一則令人震驚的消息從京城姍姍來遲,使局勢變得更加棘手:


    道光帝駕崩了!皇四子奕詝即位!


    楊烜十幾天前就有預言,說清帝要駕崩,甚至還準確地預測皇四子即位。


    消息傳來,至臻堂上下沸騰,把楊烜視若神明。連殷正也頗為不解:難道,楊烜真能未卜先知?真能讀懂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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