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儼負手立於甲板上,迎著徐徐的清風,幽幽目光彷佛穿越了時空,望向了矗立於河水岸旁的巍峨城池。


    不知橫渡了多久,視野的盡頭處出現一道極長的黑線,隨著船隊逐漸靠近濮陽,黑線越來越重,越來越寬。


    良久後,甄儼方才看清了黑線本來的麵目,不自禁瞪大了雙眼,暗自驚歎:“怎麽會有這麽多世家商賈的船隊?”


    但見......


    視野的盡頭處,一杆杆迎風飄揚的幡布旗幟,密密麻麻地插滿了河岸,從大到小的商船,載滿了糧食,以粗布遮蓋,如同下餃子一樣,擠滿了河麵。


    時值傍晚,暮雲四合,餘暉散盡,嫋嫋炊煙升騰而起,彷佛給河岸蒙上了一層灰色紗帳,甚至隔著數百步,便可嗅到濃鬱的粟米香,聽到歡快的聊天聲。


    “喂—!”


    “二公子—!”


    “在這裏,讓商隊來這裏。”


    “......”


    愣怔中的甄儼猛然怔迴神來,遙望著前方的渡口處,一個家丁服飾的男子正朝著他揮舞手中的甄家幡布旗。


    “喂—!”


    “二公子—!”


    “往這裏走,讓商隊往這裏走,跟我來。”


    “.......”


    甄儼依舊有些發懵,沒能聽清楚小夥子的聲音。


    正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二哥,你耳朵聾啦?人家讓你跟上呢。”


    甄儼嚇得魂飛魄散,條件反射般地打個寒顫,同時扭頭迴望:


    “五妹?你......你怎麽......怎麽在這裏?”


    甄宓抿嘴笑了笑,趕忙催促二哥甄儼下令:


    “先別管我怎麽在這裏,趕緊下令跟上吧。”


    “快,跟上前麵那個人。”


    甄儼雙手扶在女牆上,衝遠處的舵手唿喊下令。


    隨即。


    商船隊伍紛紛轉向,跟著前方的小船駛去。


    甄儼長出口氣,扭頭瞥向甄宓,兩道細眉緊緊一擰:“五妹,你怎麽會在這裏?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甄宓笑嘻嘻湊上來,一雙柔荑小手拽著甄儼的衣袖,輕輕晃著,臻首微垂,兩隻黑珍珠般的眼睛卻偷偷觀瞧著甄儼:


    “二哥,你不是答應過宓兒,要帶宓兒出來玩嗎?”


    “胡鬧!”


    甄儼一把甩開甄宓,氣衝衝道:“二哥出來是辦正事的,不是來遊山玩水的,況且你沒跟母親打招唿便跑出來,會害母親擔心的。”


    甄宓趕忙解釋道:“二哥放心,宓兒給母親留了封信,就在馬車裏擱著,母親隻要上了馬車,肯定能發現。”


    “你這妮子......”


    “二哥~~~”


    “不行!”


    甄儼嚴詞拒絕,厲聲嗬斥:“等船靠了岸,便安排人送你迴去,這事情沒得商量,你這點招數在二哥這裏不管用。”


    甄宓嘟著嘴,眼眶不自禁紅潤起來,撒開甄儼的衣袖,便往船艙裏跑,隨後便有抽泣的聲音傳出。


    “五妹,二哥是來這裏辦正事的,沒空陪你玩。”


    “嗚嗚嗚,大哥如果還在世,一定會帶著宓兒的,嗚嗚。”


    “五妹,你別這樣。”


    “大哥,宓兒想你了,好想好想。”


    “五妹......”


    “大哥~~~”


    “哎呀,別哭了。”


    “嗚嗚嗚!”


    “隻要你別哭,二哥就不攆你迴去。”


    “多謝二哥,二哥最疼宓兒了。”


    “你!你這妮子......”


    “二哥快來。”


    甄宓跑出船艙,迴頭衝甄儼揮手,臉上寫滿了幸福:“船快靠岸了,你瞧那裏,是管叔。”


    甄儼無奈,又跟了出來,叮囑道:“五妹,雖然二哥答應不攆你走,但你可一定要聽話,不能給我闖禍,明白嗎?”


    甄宓當即保證道:“二哥放心,宓兒最乖了,肯定不會亂跑,不會害二哥擔心。”


    甄儼歎口氣:“這還差不多。”


    “二公子。”


    正在這時,河岸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是管叔。


    甄儼立刻下船,笑臉迎上去:“管叔,最近濮陽可還好?”


    甄管點點頭,笑著道:“好好好,一切都好,隻是各大士族都到了,短時間內,這糧食怕是不好賣,劉郡守暫時也不在濮陽,聽說在外籌措糧草呢。”


    甄儼眉頭一緊,急問:“哦?情況如何?”


    甄管笑笑:“放心吧,兗州士族不傻,不會輕易給他糧食的,到頭來他還得跟咱買糧食,而且可能還得拿東西換。”


    “以物易物?”


    甄儼深吸口氣,頓感事態不妙:“你的意思是,劉鑠吃不下這麽多糧食?”


    甄管極其肯定地點點頭:“你可知近日來了多少士族嗎?凡是兗州境內,你能叫得上名號的士族,幾乎全都來了。”


    “此外還有司隸河內、河南尹的,還有青州平原的,冀州魏郡、清河的,據說連豫州的不少商賈,也想來湊個熱鬧,探子已經到了濮陽。”


    “這些天,我帶人去轉了轉,粗略統計了各大士族帶來的糧草,單純這濮陽津河麵上的糧草,絕對不少於八十萬石。”


    嘶—!


    甄儼驚詫,不自禁倒抽一口涼氣:“多少?八十萬石糧草?”


    甄管極其肯定地點點頭:“嗯,隻多不少,所以現在大家都猜測,劉郡守若想解決這數十萬百姓的生存問題,非得把東郡掏空不可。”


    “掏空能行嗎?”


    甄儼深吸口氣,強自保持鎮定,試探性問。


    “應該可以。”


    甄管點點頭,輕聲道:“據說前任太守橋瑁素有賢名,東郡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雖然經曆了戰火,但根基還算不錯。”


    “而且......”


    言至於此,甄管湊到跟前,壓低聲音道:“據說劉鑠派人抄了郡丞李辰等人的家,全部家產都充公了,甚至包括那些宅子、錢糧、土地。”


    “二公子,您別覺得現在劉鑠似乎挺慘的,但如果他不把蒼岩穀那些黑山軍鄉民召迴來,絕對會比兗州其餘各郡的狀況,好上太多。”


    甄儼自然不傻,立刻明白了甄管的話外弦音:“如此說來,咱們甄家的這些糧食,也能小有賺頭?”


    甄管極其肯定地點點頭:“看跟誰比,若是跟咱們的預期比,隻怕要差點,但如果跟鄴城相比,至少翻兩番。”


    “兩番?”


    甄儼大吃一驚:“此言當真?”


    甄管淡笑:“現在城裏叫價已經翻了三番,但我估計肯定達不到,翻兩番還是有可能的,關鍵要看劉鑠的決心有多大。”


    “此事若成,數十萬黑山軍鄉民肯定能活,不過東郡三、五年內,怕是緩不過勁兒來,甚至十年內,都不可能恢複元氣。”


    甄儼哂然一笑,渾不在意:“管他呢,權當是給劉鑠個教訓,真以為聖人是那麽好當的?那是一錢一錢砸出來的。”


    甄管麵上浮出一抹淡笑:“該怎麽說呢?還是太年輕了,以弱冠之齡當上郡守,哪裏能知曉江湖的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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