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抬頭———張雨霽?他心裏跳了一下,莫名心虛的往後退了一步。


    張雨霽是江洲市市長的公子,他和陶然是小學到初中的同班同學。那時候陶然的媽媽江佳節還在江洲電視台做主持人,風頭正勁,張雨霽和他也算是打小出來的交情。


    真沒想到會在這裏撞上他,陶然咬了一下下唇,對他扯開一個幹巴巴的笑容:“好久不見。”


    張雨霽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陶然好像變了很多,穿著舒家的衣服,雙手捏著一本小本子局促不安的低著頭。


    “好久不見。”


    他伸手想去拍他肩膀,被他羞怯的躲開了,張雨霽尷尬地收迴手,“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你現在在舒家……做事啊?哎你沒去上大學了嗎?我、我跟我爸媽來的,我爸今年轉到h市來上班了,你……還好嗎?”


    “我……我現在是舒銷年二少爺的保姆。”陶然猶豫再三還是照實說了,“我家裏有點困難,我就沒有上大學了。”


    “怎麽會這樣,你家裏出什麽事了?要是我能幫忙的話就告訴我。”張雨霽拉起他的手,看見他本子上記滿了人名:“這是什麽啊?”


    “二少爺叫我去把他朋友的座位抄下來給他……”


    張雨霽暗罵一聲真會使喚人,把自己的手機號給了他。陶然接過來那張薄薄的紙,小心地放進衣服內袋。


    “記得打電話給我,我現在在h大讀書,你也可以直接來學校找我的!”


    陶然點點頭,表情還是很拘謹。


    張雨霽找不到話說了,隻好任憑陶然低頭快步離開。


    張雨霽目送著他的背影,心裏很不是滋味,想著待會兒見著舒家的人,得問問能不能放了陶然。就憑自己的老爸是市局第二把交椅,應該說得上話才對!


    他姐夫家裏開了一家玩具公司,張雨霽估摸著,給陶然找個工作還是挺簡單的。


    陶然迴到小花廳裏,裏麵鬧得正厲害:馬倩倩跟另一家人帶來的助理比賽閉氣,一群公子哥兒站在兩邊拍手加油。馬倩倩憋的臉都發紫了,還是沒有贏過對方,“噗———”的一聲往前倒去,跪在地上不停喘氣。


    米樂焱鬱悶地掏出錢來付給對方,看見陶然就說:“哎,舒銷年的助理迴來了,你們幹嘛不找他比。”


    舒銷年坐在中間的沙發裏,伸臂從旁邊的花瓶裏抽出一朵玫瑰花砸到米樂焱身上,“我家陶然身體不好,久病初愈。不準欺負他!”


    陶然撓撓頭,站過去把抄下來的座位表給他,“快要開席了。我看見大少爺身邊的田哥已經在帶人入席了。”


    舒銷年聞言拍拍手,站起來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過去吧。”


    中午開席的時候,舒銷年作為舒家的兒子,坐在彌芳軒裏的主桌上陪客喝酒,陶然按規矩站在他背後。


    酒過三巡,一個書畫協會的負責人,人稱葛老頭子的來給舒老夫人敬酒。舒老夫人雖然已經放開了德園的管理權,卻還兼著一個江南書畫協會的名譽會長。葛老頭子吃酒吃的微醺,就起了興致非要與在場的諸位來個鬥書。


    在場又不都是精於書畫一道的文雅人,聞言有不少貴賓臉上就帶出來為難之色,可舒老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也想趁這個機會讓大家看看德園一族人的底蘊,就吩咐人端上長幾筆墨,算是應了葛老頭子的挑戰。


    葛老頭子一馬當先,借著醉意提筆一揮而就,一張“人生得意須盡歡”的狂草躍然紙上,眾人圍攏來看,紛紛鼓掌讚歎不已。


    舒銷年悄悄對陶然說:“十個人裏有一個看懂了就不錯了!”


    陶然隻能無聲地笑笑。


    葛老頭子衝老夫人一拱手:“入墨散人,請!”


    舒老夫人今年六十多歲了,滿頭銀發盤了個螺雲髻,穿著一身紫氣東來的全手繡旗袍,盡管如此打扮,還是可以看得出滿臉病容,可見身體不好的事情確是實情。


    早已有人為其準備好紙筆,她掂起筆,略一思索,對大家笑道:“今日杳華結婚,難得大家夥兒給德園麵子大駕光臨。我這個老婆子就獻醜了。”


    她落筆沉穩,一筆一畫十分有力,不多時一篇“太平年”就出現在大家麵前:


    “皇州春滿群芳麗,散異香旖旎。鼇宮開宴賞佳致,舉笙歌鼎沸。


    永日遲遲和風媚,柳色煙凝翠。惟恐日西墜,且樂歡醉。”


    舒老夫人專攻的是行楷,“入墨散人”果然不是說說的,這一張“太平年”寫的氣韻生動,著實是功力深厚。


    葛老頭子豈不知她的底子?他讚歎幾聲後便道:“聽說德園舒家如今雖然靠經商維持著了,到底也沒扔掉祖上傳下來那點本事!今日老朽就想考考舒二公子,舒二公子?”他見在場的眾人都極有興趣的樣子,得意洋洋的把一支毛筆遞到了舒銷年的麵前,就想等著看他當眾出醜。


    舒家的這個老四是個怪胎,從小就不愛筆墨紙硯,長大以後性格暴躁,行事乖張,作風不正。要不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哪輪得他這樣地無法無天?


    葛老頭子有個外孫女就吃過他的虧,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舒銷年一愣,頓時暗罵死老頭子真多事!不就是兩年前帶他外孫女出去兜了個風,賽了個車麽?


    別以為他不知道這就是借題發揮,借機報複,借刀殺人,借……


    舒杳華自然是知道自己這個弟弟肚子裏有幾滴墨水的,他站起來接過葛老頭子手裏的毛筆,得體的笑笑對著大家一拱手道:“舍弟還在念書,就讓我這個做哥哥的替他寫一張吧。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大家看在我的份上,多多包涵!”


    眾人自然是紛紛點頭,都說自是應該如此,德園的主人肯出手那就是給了大家天大的麵子了,至於二少爺麽……嗨,人家主人家都護著了,就別死盯著了吧!


    第37章 葛老頭子的挑釁


    舒杳華揪眉站在幾前思量良久才下筆,隻見他筆走龍蛇,紙上的字收放有度,自成天華,居然習的是草書!一時寫畢,他將筆一扔,自己讀了一遍,帶著一抹苦笑坐迴桌前。


    溫老夫人靠在首桌,就近將他寫的東西掃視了一遍,看完後隱晦的撇了一眼舒杳華,帶頭鼓起掌來:“這首“滿庭芳”真是合情合景,來來來,快把今日寫的都給拿去了給我裱起來。以後就掛在萬景院的書房裏,將來也讓杳華的孩子看看。”


    陶然略側頭,又讀了一遍那篇“滿庭芳”:


    曉色雲開,春隨人意,驟雨才過還晴。古台芳榭,飛燕蹴紅英。舞困榆錢自落,秋千外、綠水橋平。東風裏、朱門映柳,低按小秦箏。


    多情,行樂處;珠鈿翠蓋,玉轡紅纓。漸酒空金榼,花困蓬瀛。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憑欄久、疏煙淡日,寂寞下蕪城。


    這詞應該是暗指得非所願的啊?


    這……


    葛老頭子賣舒老夫人的麵子,撇撇嘴打算就這麽算了。可是天不從人願,葛老頭的屁股還沒坐穩,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從賓客中間響起:“二少不能寫,二少邊上站著的那個穿藍衣服的可能寫了呢!”


    陶然愕然。


    張雨霽坐在他爸身邊對他擠眉弄眼的笑,張雨霽是知道他的,陶然自小就跟著他外公學了一手的好書法,從小學開始就拿了不少的獎。正是受了他的影響,張雨霽才對書法感興趣的。


    在他看來陶然就算不能和舒老夫人比,也不見得就會輸給了舒杳華———草書這種東西,誰說的好呢對吧!


    讓陶然當眾露一手,舒家就該知道了他根本就不是該做傭人的!憑什麽啊,別人都坐著,就他傻子一樣豎在那個豬頭三少爺的背後,張雨霽發誓他看見陶然咽口水的動作了!!


    陶然突然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他習慣性的去看舒銷年。舒銷年轉過身挎著臉,一雙劍目裏兇光畢現,“那個男的是誰?”


    陶然張口結舌:“同、同……”


    葛老頭子開心地哈哈大笑,拍著桌子說妙、真是妙啊!他幹了麵前的一杯酒,不管別人的勸阻又站了起來:“好嘛,就讓這個……這個誰啊?……”有人迴答他是二少的跟班,他拿手指著陶然,“就是這個跟班了!你就代替你們家的二少爺出來寫一篇啊!快快快,你們幾個快給我把筆墨準備好!”


    陶然低著頭,舒老夫人老神在在的夾了一筷子海蜇皮嚼了嚼,看也不看他的開口:“葛老頭子你今兒個是來拆台的吧,也罷,銷年有人代他出頭,我也不攔著。大好的日子,就當我們娛樂娛樂大家夥兒算了。”


    舒杳華命人重新布置好,這才迴頭對陶然冷冷的道:“過去寫幾個字。寫好點,別給我們舒家丟臉!”


    麵前的紅木長幾上焚著一爐香,潔白的宣紙壓在兩根大理石的鎮紙下麵,筆架上掛滿各式毛筆。陶然站到幾前,先把手伸進一旁的玉石盆子裏洗了洗手,擦幹後探身在香爐前深吸了一口氣。他微閉雙目,沉澱心情,右手挑出一支小豪,提筆就寫。


    舒老夫人依然在自顧自吃東西,葛老頭子卻在陶然落筆那一刻就站了起來,隻見陶然寫的是:


    “誰挽銀河,青冥都洗,故教獨步蒼蟾。


    露華仙掌,清淚向人沾。


    畫棟秋風嫋嫋,飄桂子、時入疏簾。


    冰壺裏,雲衣霧鬢,掬手弄春纖。


    厭厭。成勝賞,銀盤潑汞,寶鑒披奩。


    待不放楸梧,影轉西簷。


    坐上淋漓醉墨,人人看、老子掀髯。


    明年會,清光未減,白發也休添。”


    第38章 張雨霽的勸說


    葛老頭子背著手,走到幾案之前,將陶然的字看了又看,喉嚨幹澀地開口道:“天骨遒美,逸趣藹然……”


    舒老夫人聞言意外地抬起頭:“……這孩子他寫了個瘦金體?”


    舒杳華也頗覺意外,大庭廣眾之下,先有了母親和自己的字,這男孩居然還敢賣弄瘦金體?


    他無奈的輕笑一聲,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啊。


    葛老頭子仿佛看出了幾個人的不以為然,撫著頷下的長須對陶然道:“你行筆時行雲流水、幽若蛟龍,好像並未用力一般。而你寫出來的字鋒芒畢露,纖秀優美,就像一枚枚新鮮的竹葉子能劃破人的心頭。我認識一位瘦金體名家,姓杜。你若願意,我可以為你們引薦引薦……”


    舒老夫人不高興地開口:“葛老頭子我給你麵子你不要順竿子爬得太高了。銷年,還不把你的人給我領迴去!”


    張雨霽不服氣的站起來要開口,他爸爸張秘書長趕緊給他按了下來:“你腦子抽抽了沒有?看看場合,有你說話的地方嗎?不聽話就給我立刻迴去!”


    陶然默默地站迴到舒銷年的背後,他寫的那張滿庭芳被人隨意的丟在了廢紙筐裏帶下去了。


    生了半天悶氣的舒銷年向母親告罪,說要出去透透氣,說完頭也不迴地走出了彌芳軒。


    陶然跟在他後麵走到廊下,舒銷年突然迴頭兇了他一句:“你可真有能耐!”


    “我、我。”陶然不知道該怎麽說,怎麽做才能讓他消氣。


    “別跟著我了。讓我一個人呆會兒!”


    舒銷年不要他了?


    陶然表情茫然地站在走廊上,心裏有點後悔剛才炫技的事情了。


    本來就是,一個保姆,字寫的再好有什麽用?


    這算是搶風頭了嗎?舒銷年會不會覺得他不安分呢?


    想到舒銷年的壞脾氣,他惴惴不安起來,也不敢到處亂走了,就靠在偏廳的牆麵上席地坐了下來。


    “對不起啊,是我不好。”


    張雨霽蹲在他身旁,拿出藏在袖子裏的幾個炸牛奶:“這手帕是今早剛曬好的,幹淨的。你吃點吧?”


    陶然肚子不爭氣的叫了幾聲,他接過那一包炸牛奶,對張雨霽不好意思的笑笑就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起來。


    “你是不是早飯也沒吃啊,臉色很不好。”張雨霽擔心地問。


    陶然搖搖頭:“吃了,上午幫著擺桌子,運動量大了。估計早消化完了……咳咳!!”他被噎住了。


    張雨霽想去偏廳裏找點水給他,被他拉住了:“不要了。”


    怎麽能不要呢?張雨霽還是去給他拿了一壺茶。看著他喝了一杯,這才歎口氣說:“像舒家這種半封建主義家族,一定很專製吧?我跟我爸說了你的事,我爸說你要是願意,他幫你安排個工作。”


    陶然慢慢地吃完了炸牛奶,捧著水杯把跟舒家簽的合同給張雨霽說了。張雨霽聽完就炸了:“這種合同是違法的吧!簽了又怎麽樣!你放心,就算你今天就跟我們走,他們也不能拿你怎麽樣!”


    陶然搖搖頭:“我家裏本來就有困難,我估計我媽已經把那筆錢用出去了……她一向就不是一個揣得住錢的人。而且,其實……我覺得現在的生活也還好,舒銷年對我、對我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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