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依舊出事了。


    孩子們很聽話沒出亂子,鬧出這一場風波的是聚落裏很重要的寶貝、唯一的大寶貝——一頭名叫「大福」的種豬。


    「老李啊,你是怎麽照看的?!你家大福若沒了,放著咱們家大妞一個是要怎麽辦啊?!」


    「豈止你家大妞!咱家裏那兩頭母豬都說好要配給大福努力努力,老李可都收了錢的,大福若沒了,咱那兩頭,老李還得給咱負責到底!」


    「這是拿老李配母豬了,還兩頭!老李,兄弟護不了你,你自家保重啊!」


    「啊啊啊——連隔壁聚落也來人關切,老李啊,你家大福開枝散葉,鄰近聚落全播了種,再不救活,豬母們全要守寡呀!」


    「你道咱想嗎?咱也千百個不願意啊!可大福就被那道該死的閃電加雷聲給驚著,嚎叫著奔逃,咱追在後頭勸,怎麽勸都沒用,跟著大浮…、他就掉下去……」老李委屈極了,哭喪著臉,跪在既斜又高的土崖上,往底下急急再問——


    「珍爺,瞧見了沒?能不能救啊?!啊?到底能不能……嗚,求您啦,拜托你心啦!得把大福救出來啊!」


    遊石珍仗著藝高人膽大,如壁虎遊牆攀附在鬆軟土壁上。


    大福失足從陡斜的土崖滾落,八成是求生本能大催動,竟讓他兩隻前蹄構著一處突起的石塊,此時他黑抹抹的龐大身體就卡在石塊和土壁內四的小所在……豬隻瑟瑟發抖且不時嚎叫,大雨之下,已見鬆動的土石隨時有崩落的可能,再加上聚在上端趕也趕不走的百姓……


    若能騰出手,遊石珍都想揉揉額角兼抹把臉,最後再一聲仰天長歎!


    他不再浪費精氣神去應付快發瘋的老李,看好方向,他驟然出手。


    要快、要狠、要準!


    霎時間,豬隻嚎叫聲拔到最高,百姓們驚聲大喊、哇哇大叫!


    遊石珍一掌將圓滾滾的肥碩豬身拽過來後,雙腿同時環上去,僅靠單臂所發的勁力將自己與大福蕩向另一邊較為平緩的地勢。


    幸好有一層潮濕厚泥覆地,讓一人一豬往底下滾落時滾得順順當當,滾完後,豬完好,人無傷,就隻是嗯……狼狽了些。


    好吧,遊石珍認了,不是狼狽了些,他根本成了泥人,還得揭掉眼皮上的軟泥才能勉強張眼,即便上迴在關外被卷進飛遊沙暴中都沒這麽淒慘。


    大福到底是救下了。


    他最後被當成英雄,讓眾人簇擁著迴到平野聚落。


    老李直嚷著要大請一頓,先是吩咐自家女人燒上一大桶熱水供遊石珍清洗,還去借了合他尺寸的幹淨衣褲供他替換。


    實在也是髒得可以,遊石珍絲毫不推辭,李家嬸子剛幫他兌好水、退出房外,他兩、三下便把自個兒剝光,從頭到腳狠狠洗了個遍,之後還要了一次水,才把渾身上下的泥全給洗掉。


    等重新恢複人樣兒,外頭的謗沱大雨不知何時已止住勢頭。


    山林原野間仍透濕氣,但雨絲疏淡,幾許迷蒙,全然是江南的雨時風情。


    老李借來的舊衣褲是幹淨,可還是小了些,他苦笑地拉拉略短的袖子,邊踏出房外,一抬眼,人隨即怔住。


    四方天井的小小絲瓜棚下置著竹桌藤椅,「浣清小築」的主人家很閑適地坐在那兒,桌上還擺著剛沏上的香茶,茶香四溢。


    「在小築內等你大半日,倒沒了及閣下這般忙碌,還是方才聽了消息,才得知你在此處。」


    梳得光潔的銀絲發髻,沉靜無波又似洞悉世事的眉眼,平淡徐慢的語調……遊石珍一時間估摸不出老人家心思,暗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準備著。


    欸,說到底,他會如此這般亂忙,不就是中了她的招嘛?


    沒等他出聲,姥姥接著又道:「有些事,是該好好談談。」


    「是。」遊石珍恭敬應聲,心想,來吧來吧,早該將事談開,說開了總比梗在喉間痛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頂得住!


    「你很好。」老人家嘴角微乎其微一揚。


    嗄?!


    為了應付「大敵當前」而鼓足的氣勁繃得整個胸中發疼,滾起的氣血鬧得遊石珍兩耳嗡嗡作響,實不確定自己聽到什麽。


    「容華將你與她之間的事全告訴我了,她說她趕過你,怎麽也趕不走,還說你為她尋來天紅貝製成藥丸,供她服用,而為了救她,一條命險些斷送在沙漠裏。」略頓,幽深目光瞬間銳利起來,緩緩掃著他的五官神態——


    「這幾日下來,我瞧著挺好。你身體夠健壯,是個耐用的,你確實很好,好到今日竟把大福給救了,沒過人的體魄和身手實難辦到,有你待在容華身邊,關於她那個落紅不止的病症欲潤至大好,想是指日可待。」


    得長輩稱讚,還是心愛女子心中極重視的長輩,遊石珍一顆心再如何百煉成鋼,好聽話一入耳,豈有不輕飄飄又痛快之理?


    但……唔……等等!越想越不對勁!


    老人家這幾日都遣人裏裏外外盯著他是吧?


    明明來到家中便是客,他這些天卻盡遭聚落裏的百姓們使喚,農務、修繕、馴獸、替母馬接生等等,做的皆是體力活。


    老人家說瞧著挺好,說他確實很好,這個「好」字怎麽聽起來皆在讚他的體魄以及耐用的程度……


    噢——


    如醍醐灌頂,腦中驀地銳光激閃!


    他懂了!


    老人家是拿他當藥來看,有他「捐軀」潤著自家外孫女兒,體魄強健才能耐用、耐操,這才讓他好,是吧是吧?!


    她這人……她、她姥姥的,這樣陰他?!


    「是該喝杯茶了。」瓜棚下的人對他揚笑,那抹軟意裏流露出長輩對小輩的欣悅之情,亦透出認同的意味。


    他終於得到老人家打從心底的認可。


    唔,好吧,算了……


    跟老人家較什麽真呢?他敬老尊賢忍到底!


    撇撇嘴咕噥兩聲,他筆直走至瓜棚下,因身長高大,不少布著細細絨毛的瓜藤和綠葉垂迤在他頭上、肩上,被瓜棚藤葉切割過的雨後天光將男性麵龐照出明暗,眉宇間是再認真不過的神氣。


    他端起竹桌上那杯香茶,雙膝落地,奉向端坐在前的老人。


    「姥姥,喝茶。」


    「好。」老人家應了聲,從他手中接下茶杯。


    徐徐喝過兩口後,姥姥將放在另一張藤椅上的方形包袱取了來,遞給遊石珍。


    「該給你一些見麵禮。」


    打開包袱一看,是成套嶄新的男子衣褲,從內襦、外衫到腰帶和布襪,配色雖樸素但布料皆講究,連靴子都是簇新黑緞靴,靴底納得既軟又堅固,瞧得出手藝絕佳……遊石珍受寵若驚。


    成套量身訂作般的衣物和合尺寸的靴子不可能一夕之間全備妥。


    老人家定然在他們抵達「浣清小築」那天起就請人準備,應是目測又或者問了穆大少他的身長和尺寸,唔,也許還偷偷取他替換下來的舊衣去比量也說不定。原來老人家頭一眼就挺欣賞他呀。


    他恭敬拜領,咧嘴笑開,不禁問——


    「姥姥為何今日才給我見麵禮?」深一層問法是,為何今日終於找他攤牌,而不繼續陰他、刁難他?


    「因為你救了一頭種豬。」


    「……」


    【第三章】


    大福。真福寶也。


    遊石珍從未料到,有朝一日他會因為救了一頭種豬而獲得老人家青睞。


    換上姥姥給他的成套見麵禮之後,老人家告訴他,已在離平野聚落不遠的溪涇那兒安排了船隻,有人在船上相候。


    這「有人」指的是何人,姥姥未點破,他心裏卻再清楚不過。


    飛身趕至時,雨後的溪涇上升起淡青色的霧,近物與遠景皆在蒙蒙水氣中,天與溪仿佛因霧相連,泊在水畔的一艘長長烏篷船便如天上雲,隨風與水引蕩。遊石珍一躍上船,略矮身穿過烏篷子,在船頭處尋到某人。


    那人慣然的一襲淡青夏衫,罩著素色薄袍,她慵懶斜坐,一手手肘擱在船舷上,曲起的前臂支著腦袋瓜,另一隻手托著小壇子輕晃啊晃,晃出陣陣酒香。


    她像喝醉了,俊俏麵龐染紅,正歪著頭瞧他,而戴著碧玉冠的一束長發自然垂墜,發尾落入水中,青絲在水麵上柔軟浮蕩。


    他蹲下,探掌撈起她的濕發。「穆大少,聽說你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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