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每隔幾個月便會進宮小住,隻因她和當今聖上是同胞親兄妹,封號為鳳陽公主,備受皇上疼愛,因此享有特例,不必遠嫁至他地,能住在繁華安定的京畿。


    想必爹生前也跟他有著同樣的感受,以為有幸娶到金枝玉葉,成為人人羨慕的駙馬爺,誰知卻是惡夢的開端,最後為了尋求解脫,自行服下毒藥。他無法責備父親的軟弱無能,因為他也想拋下一切逃走……


    這個念頭打從五歲那年得知殘酷的事實之後,就不曾間斷過。


    可如今昭兒落在那個女人手中,成了人質,他無法一走了之,何況還有昭兒的娘,即便不愛她,但畢竟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又為他生下一個兒子,於情於理他都不能置之不理。


    那就休了她吧!


    心底有個聲音這麽說。


    隻要將人休離,送迴娘家,不隻能保全她的性命,將來也不會被用來牽製自己的一舉一動。


    雷天羿看著漸漸昇起的朝陽,彷佛帶來無限希望,可是他的俊臉依舊一片淡漠,看不出喜怒哀樂。他又站了許久,終於作出自認最好的決定,那便是讓她怨他、恨他一輩子,甚至改嫁他人。


    他移動腳步,前往瀟湘院。


    自從妻子傳出有喜後,兩人便各住一方,直到今日都沒有再同房過,即便她不止一次含蓄婉轉地探詢,也都被他嚴加拒絕,直到她心死為止。


    自己是個多麽冷血無情的男人……他不免在心中自嘲。


    見國公爺難得踏進瀟湘院,婢女們也不免訝異,連忙屈膝見禮,不過雷天羿彷佛沒看到似的,直接越過她們。


    「……爺來了!」有個小丫鬟進房向冬昀稟告。


    春蘭和桂花相覷一眼,也都有些意外。


    「他來做什麽?」冬昀口中低喃,想到昨天那一巴掌,他該不會是愈想愈不甘心,想要來討迴去吧。


    她頓時有些忐忑不安。


    瞥見雷天羿進門,她本能地繃緊全身,看著對方走向自己。


    「走吧!」他在冬昀麵前站定,丟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冬昀怔了怔。「走?走去哪裏?」


    「你不是想見昭兒嗎?」雷天羿麵罩寒霜。


    聞言,冬昀滿臉驚喜,看來這個男人的良心沒有完全被狗吃了。「讓我見昭兒?真的可以讓我見他嗎?」


    雷天羿看著她臉上喜出望外的神情,眼瞳一片闇黑,沒有半點光亮,將所有的情緒隱藏在內心深處,吐出最無情的音調——


    「當然可以,因為這是你們母子最後一次見麵。」在她離開之前讓母子倆見上一麵,這是他唯一做得到的。


    ……她要收迴剛剛說的話,這個男人真是個混蛋!


    「最後一次?為什麽?」冬昀強迫自己要保持冷靜。


    「因為我決定休了你,」看著妻子的臉色變了,笑容也不見了,他等著她淚水盈眶,低頭啜泣。雷天羿臉上文風不動,繼續說下去。「等母親從宮裏迴來,我自會向她稟明,相信她不會反對。」


    不隻冬昀感到驚愕,就連旁邊的婢女也愣住了。


    冬昀咬了咬牙。「相公要休了我,總得有個理由。」


    「光是昨天那一巴掌,就足以把你休了。」他冷冷迴道。


    春蘭倒抽了一口涼氣。「夫人真的打了爺?」


    「夫人瘋了嗎?」桂花驚唿。「怎麽可以動手打爺呢?」


    沒想到區區一個巴掌會成為他休妻的藉口,雖然她不稀罕國公夫人這個頭銜,但再也見不到孩子……孩子是無辜的,不該承受大人所犯的錯。


    「你不能把我休了!」冬昀吼道。


    雷天羿神情冷酷。「沒有我不能做的事。」


    「你……」她又舉起右手,因為真的太生氣了,顧不得暴力無法解決問題,就是想要教訓眼前這個男人。


    雷天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口氣冰冷到極點。「我說過不準再有第二次!」


    「還請爺原諒,夫人真的不是故意的,一定是太想念小世子了……」春蘭跪下來替主子求饒。


    「哼!」雷天羿沒有聽完婢女的話,麵無表情地甩開冬昀的手,轉過身去。「走吧!我帶你去看昭兒。」


    冬昀氣到胸口劇烈起伏,生平第一次湧起殺人的衝動。


    「夫人還是快去向爺賠個罪,否則真的會被休。」桂花嘲弄道。


    春蘭佯瞪一眼。「別亂說!」


    冬昀咽下熊熊怒火,趕緊跟上去,不過她當然不是為了道歉,而是把握見到錦娘的兒子這個機會,就怕以後真的見不到了,至於休妻一事,在長公主迴府之前,她應該還不至於會被趕出去……她在心裏要自己先別慌張。


    雷天羿走在前頭,表情木然。


    冬昀跟在他後頭約莫五步遠的距離,不禁盯著他的背影。


    有個貴為長公主的母親,這個男人從小養尊處優、高高在上慣了,會被教育成一個自我意識強烈,隻會關心和在乎自己,不會更不懂得替別人著想的男人也是可想而知,問題是她該如何改變他?一旦無法「看到」,她才發現自己與人相處和溝通的能力根本就是零。


    難道婚姻是她穿越到這個朝代要修的功課之一?


    在冬昀尋思之際,已經來到一座小跨院,它就緊鄰著長公主居住的正院,她連忙把思緒拉迴來,專注在眼前的事上頭。


    踏進小跨院,幾個婢女見到國公爺,連忙見禮,又看到夫人也來了,不禁有些錯愕,著急地阻止。


    「長公主說過不許夫人踏進這兒一步——」


    雷天羿直接越過婢女身邊。「長公主若是怪罪下來,自有我承擔。」


    冬昀緊跟在後,婢女也就不敢攔阻。


    進了廂房,兩位奶娘都在屋內,楊氏坐在床沿陪伴著小世子,另一名奶娘王氏則較為年輕,大約二十五歲左右,算是頗具姿色,原本坐在椅子上喝茶納涼,見到國公爺來了,趕緊起身,還伸手摸了摸發髻,就怕頭發亂了。


    王氏用著討好的嬌嗲語氣,朝他福了個身。「爺好久沒來看小世子了,小世子一定很高興。」


    「讓夫人看看小世子。」雷天羿連看都沒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兒子身上,見他呆坐在床上,望著窗外,小小的臉蛋上沒有絲毫表情,就算麵前擺著孩子們最喜歡的陀螺,依舊無法吸引他的注意。


    「呃……」王氏這才注意到後頭的國公夫人,笑臉頓時僵住。「可是長公主交代過不能讓夫人……」


    雷天羿冷冷一瞥。「別讓我說第二次!」


    「是、是。」王氏縮了縮脖子迴道。


    他迴頭睨了下冬昀。「過來看昭兒吧。」


    冬昀有些激動,終於可以看到錦娘的兒子了。


    她一步步走到床前,實出無法分辨嬰兒的年紀,隻能猜測大概是一歲左右,頭發還有些稀疏,不過眉清目秀的五官跟他爹很像,一看就知道是誰家的兒子。


    「昭兒……」冬昀在床沿坐下,伸手撫著孩子的臉蛋。


    昭兒抬頭迎視她,目光過分沈靜……不,應該說是死寂,完全不像一歲的孩子該有的眼神。母子倆就這麽對望片刻,昭兒既不哭也不笑,更不會說那些隻有外星人才聽得懂的語言,雖然冬昀對嬰兒這種生物並不大了解,卻可以肯定昭兒缺乏嬰兒該有的正常反應。


    「讓娘抱抱……」她有些笨拙地將昭兒抱進懷中。


    就在這一瞬間,冬昀「看到」昭兒的前世,不到三十的年紀,看起來是個具有身分地位的人,卻被迫喝下毒藥而死,那份怨憤、不甘以及懊悔隨著輪迴帶到這一世,讓他選擇自我封閉,也斷絕與外界接觸。


    她小心翼翼地抱緊懷中軟綿綿的孩子,在他的耳邊說:「前世所受的苦楚已經過去,那些也不是你的錯,不要太過自責……人隻要活在世上,總有許許多多的無可奈何……」


    擔任靈媒將近十年之久,其間遇到不少個案會想知道自己前世是什麽樣的人,又是怎麽死的,可知道或記得並不見得有好處,甚至還會影響到這一世,有時不記得才是一種幸福。


    「今生的你要學會的是遺忘和放下……」年紀還這麽小,記得前世的恩恩怨怨並沒有好處,她試著和昭兒的靈魂溝通。


    不知是否真的聽得懂冬昀這番話的意思,又或者隻是巧合,昭兒陡地癟起紅潤的小嘴,「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


    雷天羿難掩震驚。「昭兒……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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