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從層層雲霧裏露臉了,月光如橋,光若白晝。


    趙建東看著上船這幾個時辰下來,吐到臉色發青,最後筋疲力竭得睡著的妻子。


    他抿緊了薄唇,眸中閃爍著嫌惡眸光,抽走枕在她後腦勺的右手臂,起身下床,披了件外衣走到甲板。


    意外的,趙文步居然坐在船首的椅子上,直勾勾的看著他。


    「為什麽沒有告訴我毓玉就在前鎮?而且我們這一走,你安排她迴京了嗎?還是將她扔置在客棧中,任她自生自滅?」


    趙建東冷眼睨著他,「趙文步,她是我的妻子,我怎麽對她是我的事,更沒有迴答你的必要,我不欠你。」


    「你不欠我?從我的身邊搶走了她,卻如此不珍惜!」


    「珍惜?」趙建東嗤之以鼻,「你玩過多少女人?你根本沒有資格教訓我!」


    「我隻玩妓院裏的鶯鶯鶯燕燕,不是良家婦女。」


    「那姚采香呢?她不是良家婦女?」


    趙文步咬牙,「我沒有玩她!」


    「沒有?」他火冒三丈的道:「你沒玩,她會白癡的愛上你?!哼!就是這樣她才會搞不清楚我比你優秀,比你更具吸引力,比你更——」


    「你感到挫敗嗎?」趙文步冷冷的打斷他的話。


    「挫敗引簡直是笑話!」他嗤笑一聲。


    「沒錯,挫敗,姚采香不像謝毓玉那麽好哄、好騙,最重要的是她的心在我身上,這引起你的掠奪感,對這個心屬於我的人你沒搶到手,你不痛快,是不?」


    「我根本不懂你在說什麽!」趙建東憤怒的轉身,步人船艙。


    「哥,我還有一句話要說。」趙文步的口氣突然沉了下來。


    他頭也不迴的道:「我不想聽!」


    「迴頭是岸。」


    趙建東渾身震了一下:心陡地泛涼,難道……不、不可能!


    他鐵青著臉步下船艙,進到房間後,將門給關上。


    趙文步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他真的希望大哥能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他得先去揪出一個人。


    他轉身走入船艙,越過哥哥跟孫康義幾人的艙房,來到自己的房間,還沒有開門,就聽到裏麵傳來一聲刻意壓低的沙啞嗓音。


    「噓噓!過去、過去!不不……別進來……過去……噓……別、別舔我……別……去去去!乖嘛……乖……風……」


    他低頭輕歎一聲,搖搖頭,打開門,裏麵立即靜寂無聲,他走進典雅的艙房,看到風對著角落的櫃子轉了幾圈,又以頭去磨蹭那櫃子被關上的木門。


    「出來吧。」他走到圓桌旁的椅子坐下,逕自倒了杯茶水,喝了一口。


    但櫃子裏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趙文步潤潤唇,看著那個木櫃,「出來吧!」


    叫她?不、不可能,他不會知道的,她是以送那些半成品布匹為名,與美妤在天剛泛魚肚白時就跳上船的,然後在美妤的掩護下,她順利躲進艙房的櫃子,美妤則演了一出她這個好友忘了等她而自行離去的戲碼,邊抱怨邊跟那些迷糊的衙役們拋媚眼後下船去了,一切都計畫得天衣無縫,很完美的……


    「我說出來!你再不出來,我就叫風去咬你出來。」


    口氣很硬呢!她沉眉鎖眼,不會真的被發現了吧?


    這心還七上八下的,櫃子的門突地被人拉了開來,風的頭整個塞了進來,若下是它還咧著嘴笑,她肯定失聲尖叫。


    果真被發現了!姚采香歎了一聲,摸摸它的頭,「乖,風,我出來了。」


    半蹲在櫃子裏的她忐忑不安的探出頭,跨了出去,挺直腰杆後,手足無措的看著神情陰霾的趙文步,「你生氣了?」


    他冷睨著她,「我是生氣,你為什麽不聽話?」


    她絞著十指,「我想幫你,我、我從孫少爺那兒知道這些布匹跟花草山石與公主的婚期有關,若沒辦妥,你也許——」


    「算了!」他打斷她的話,明白她隻是擔心他,但此行有不少危機、隱憂,她在船上實在很令人擔心。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趙文步皺眉,看著突地低頭,但仍可瞥到其臉頰泛紅的姚采香。


    「你什麽時候上船的?」


    「清晨,天剛亮。」


    「那代表你從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


    她點點頭。


    他歎了一聲,搖搖頭,「你坐著吧,我去拿點東西給你吃。」


    她飛快的抬起頭來,眼睛一亮,「這代表你會讓我留下了,是不是?」


    「那得先約法三章。」


    「沒問題。」她笑了,也鬆了一口氣。


    他思索一番後道:「第一,是你隻能留在我的艙房裏,第二,不能讓任何人看到你,第三點,就是你要謹守第一點跟第二點,明白嗎?」


    怎麽會明白?她根本不明白,她有這麽……呃,見不得人嗎?就算有隱疾……


    但趙文步已離開艙房,不一會兒,他拿了幾個冷掉的饅頭進來,「就隻有這個。」


    勉強吃嘍,雖然今兒在船上明明有聞到令人垂涎的飯菜香呢。


    填飽了肚於,睡神就降臨了,但這身子還沒洗……


    「你躲迴去。」


    姚采香瞠目結舌的看著他,「我?」她指指自己,再指指那個櫃子。


    他點點頭,「去。」


    由於他的神情太冷了,她隻得乖乖躲進去,一會兒,就聽到外頭有人搬了東西進來及倒水聲,不久,腳步聲又出去了。


    「出來吧。」


    她聽從指令的推開門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一個裝了八分滿熱水的大浴桶。


    「我先洗,你自己決定要待在哪裏等我洗——」


    「等等!你先洗?這——然後呢?我洗你剩下的洗澡水?」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他是沒這麽想,但——「是你自己要上船的,如果不願意你可以不洗,但明天我就叫船靠岸,先將你扔下船去。」他一臉隨便。


    「不不不……我、我還是迴櫃子裏去好了,沒關係的!」她其實挺沮喪的,有點受到非人待遇的感覺。


    於是,在黑暗的櫃子裏,聽著外麵的水聲,不知怎的,競讓她有種放鬆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她已經精神繃緊了一整天,還胡思亂想的努力轉移注意力,好降低排氣的發生串,因此,這會兒不必躲了,她反而輕鬆。


    趙文步將身子洗得香噴噴後,套上衣服,走到櫃子前,蹲下身打開門,卻發現她蜷縮在小小的空間裏睡著了。


    他定定的看著她,眸中浮上一抹溫柔,他看著要上前磨蹭她的風,輕拍它的頭,並朝它搖搖頭,風立即點點頭,卻趴伏在她旁邊,像個守護神。


    他看著它,語重心長的道:「她的安全可能真的要麻煩你了。」


    風明白的磨磨他的手臂,似是承諾,隨後,即低頭闔上眼睛。


    趙文步從床上拉下一件軟被為姚采香蓋上,這才迴身躺到床上去睡,但久無睡意,他很擔心憂慮的事可能仍會無法避免的發生……


    xxxx


    商船一日日在運河上航行,經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城鎮,也收購了一些花草山石,而在行經一些地大人稀或蓊鬱的山林區時,船上眾人皆是嚴陣以待,就怕有盜賊襲擊。


    慶幸的是,一切風平浪靜,若說有什麽不平靜,就是趙建東跟謝毓玉。


    謝毓玉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害喜的現象有增無減,長期的孕吐、吃不下,讓她看來一日比一日憔悴,但趙建東要她先迴岸上,找個官家府第養身,她又不肯,連趙文步等人勸慰,也勸不了她。


    所以趙建東與她的關係越來越緊繃,晚上,兩人所住的艙房還會傳出謝毓玉的低泣聲,偶爾還有趙建東失去自製的吼叫聲。


    就像今晚,寒風陣陣,偶爾飄起了小雨,先是傳出謝毓玉嘔吐啜泣的聲音,後則傳出趙建東火大的咆哮聲——


    「臭死人了!」


    「嗚……建東,我不吐了……我、我會讓自己不吐了……」


    「我待不下去了,隨便你!」


    然後,一聲又一聲低低的泣音便在夜風中迴蕩著。


    同時間,在趙文步的艙房裏,孫康義、江王祥與趙文步同坐在圓桌旁,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這樣下去,我看還沒迴京,毓玉不是哭死就是吐死了。」孫康義看著趙文步,口氣沉重。


    「還有傷心死了,因為趙大哥對她是越來越不耐。」江至祥忍不住歎息。


    趙文步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為了謝毓玉,這幾日他已找哥哥談過數迴,明白告知謝毓玉不願意上岸養身是因為他沒有表明會陪在她身邊。


    這讓她很不安,所以她隻好忍著身體的不適,隻要他仍在她的視線內,因為他是她僅有的一片天……


    「莫名其妙,那如果她的身子得調養到生產日,我不就得天天跟她耗在一起,哪兒都不能去了?!」


    哥哥的這句話,氣得他差點動手打人,但他終究還是忍下來了。


    「文步,你不再去勸勸毓玉?你大哥是勸不動啦,但毓玉總行吧。」孫康義又說了。


    他搖搖頭,「我哥若不同她留下,她不可能會單獨留在某一個陌生的城鎮裏。」


    三人談了整晚無解,孫康義跟江至祥也隻得起身迴房,不過一走到房門前,孫康義突然想到一件事,迴頭看著好友。


    「怪了,我怎麽老覺得這陣子你的胃口挺好的?」


    「是啊,我也想問呢,你三餐吃得正常,三不五時卻還要廚房幫你送些點心、粥品進房間?」江至祥也很懷疑。


    「最可疑的是,你早上洗一次澡,晚上還洗一次澡,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乾淨了?」邊問邊以疑惑的眸光掃視了艙房一圈,孫康義強烈的質疑,「不會是金屋藏嬌藏了個美人吧?」


    「無聊!」趙文步搖頭微笑。


    兩人沒理他,將目光移到側躺趴臥在櫃子前的風,交換了一下目光,孫康義再提出這段時間裏某人都沒有提到的名字,「你一點都不想念臭屁西施?」


    「有什麽好想的?」趙文步的態度還是很自然。


    「咱們在杭州城的迴憶裏可幾乎都有她,你跟她更是——說白了,相互吸引的一對,還在牢房裏玩親親,她對你而言就隻有『有什麽好想的』這幾個字?」


    騙誰啊!


    「要迴京了,京裏有多少金枝玉葉,那個臭屁西施比得上嗎?」趙文步笑了起來,眼神還帶了抹邪意。


    江至祥不信的道:「你不會隻是跟她玩玩吧?」


    孫康義馬上駁斥,「我才不信他隻是跟她玩玩!他在杭州跟在京城的樣子可是南轅北轍,正經到不能再正經了,我甚至可以打包票,他對她是認真的!」


    「認真?」趙文步大笑出聲,「對我這個小王爺投懷送抱的女人有如過江之鯽,我如果單戀一枝花,那多愚蠢!」


    難道他們猜錯了?江、孫兩人交換一下目光,聳聳肩,隻得悶悶離去。


    一會兒後,木櫃的門打開了,腰酸背痛的姚采香半蹲著身子走出來,但她臉上的一雙美目可是閃爍著熊熊怒火。


    「嗬!京裏有多少金枝玉葉,這哪是那個臭屁西施比得上的?對我這個小王爺投懷送抱的女人有如過江之鯽,我如果單戀一枝花,那多愚蠢啊!」她火冒三丈、抑揚頓挫的重複他剛剛的話。


    但趙文步還一派悠閑的喝著茶。


    她咬咬牙,走到他對麵坐下,一把搶走他手中的茶杯,「請你迴答我的話。」


    「什麽話?」


    「什麽話?你說的那些話隻是騙孫少爺他們的,不是真心的!」


    「哇!女人就是女人,就愛聽謊言。」


    「你——」她氣得語塞。


    「躲迴櫃子去。」


    「我話還沒說完——」


    「仆傭們送熱水來了。」耳力超好的他已經聽到腳步聲了。


    聞言,姚采香就算還有一肚子的火沒發,也隻得先躲迴櫃子去,等到倒水聲停止腳步聲遠去,她才剛推開門,就看到趙文步也開門跟著風要出去。


    「等一等,我還有話——」


    「天寒,水冷得快,還是洗完再說吧。」他邊說邊往外走,她也隻得忿忿不平的脫下衣服,然後浸身到熱唿唿的水中。


    看著門外反射出的黑色身影,她其實還是很緊張的,雖然趙文步跟風待在外頭,名為看夜色,其實是替她把風。


    但這樣提心吊膽的洗澡,就怕他會進來……即便這段時間已證明,她多心了。


    天冷,泡熱水澡真的很舒服,她邊想事,也就貪婪的多浸了一會兒。


    此時,門外起了一陣小小騷動。


    「文步,你去跟建東說說好不好?請他別討厭我,我愛他啊。」


    她蹙眉,是謝毓玉的哭聲。


    「毓玉,你身子不好,先迴房去睡。」


    「我不要,你哥說那兒很臭,他不要迴去……嗚嗚,我找不到他,他不在康義與至祥的房間,那他一定在你這兒吧……我要跟他說說——」


    姚采香還專注聽著兩人的交談,沒想到冷不防地,門突地就被人撞開來。


    她嚇了一跳,急忙將整個人浸到水麵下,再拿了布巾蓋住頭。


    趙文步也被謝毓玉的動作嚇了一跳,他急著要拉她,但風似乎還記得他交代給它的話,竟搶先他一步奔進房內,卻也因此擋住他。


    「建東?建東?」瘦得不成人形的謝毓玉像瘋子似的衝進艙房,打開了櫃子的門又翻開床上的被子,一見都沒人,居然一把衝到浴桶旁要扯掉蓋在上頭的布巾。


    風馬上低吼了一聲,她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近似歇斯底裏的行為,鬆開了手上的布巾,貼靠著大浴桶緩緩跌坐在地,趴在桶沿上哽咽的哭了起來。


    趙文步皺眉看看床上及木櫃都空空如也,他眉兒揪得更緊,走到浴桶邊,驚見姚采香整個人縮在水麵下,掐著鼻子,神情痛苦……


    他倒抽了口涼氣,一把抱起謝毓玉,「我帶你迴房去。」


    「我不要……我不要!」她哽咽一聲,突地抱住他的脖子,蒼白的唇搜索著他的,「我好寂寞……文步……我愛錯了人,我不該琵琶別抱,不該負了你……才有今日……」


    他別開了臉,直接點了她的睡穴,看著她滿臉淚痕的蒼白臉蛋,實感不忍。


    「吼!」風突地吼了一聲,他神情一變,急忙迴頭,卻發現姚采香己失去意識的倒臥在浴桶裏。


    他急忙將謝毓玉放到椅子上,一迴身,心急如焚的將全身赤裸的姚采香抱了起來,奔至床邊,將她放到床上後,口對口的渡氣給她,努力了好一會兒才見她幽然的蘇醒過來。


    見狀,他鬆了口氣。


    她看著他,突地感到全身涼颼颼的,意識到自己仍是赤裸著,一聲尖叫立即逸出口中,卻也及時被他的唇吞沒了。


    她怔怔的瞪著這張近在咫尺的俊顏,感覺到雨人唇貼唇的熱度,心卜通卜通的狂跳。


    趙文步放開了她的唇,拉來一邊的被子蓋住她那讓他看得意亂情迷的胴體,語氣有些乾澀的道:「快穿上衣服。」


    他挺直身子,忍住某方麵的悸動,迴身抱起謝毓玉離開房間。


    這一晚,頭一次趙文步沒有迴房來,隻有風陪著姚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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