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外,日光已經鋪滿草地。


    蘇玉在冬玟不斷的傳報下坐上馬車,踏上了迴程之路。


    山路兩旁樹木林立,陽光被樹梢枝葉切得細碎,光影交錯,如漫天繁星散落人間。


    推開窗戶,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細細看去,道路旁的草尖上還有沾著晶瑩的露珠,倒影著馬車的軌跡,微風吹拂,清香隱隱,令人心曠神怡。


    這樣的環境下,陰霾隨之散去,蘇玉心情好了不少。


    “雪芽。”蘇玉探出頭,向馬車外招招手。


    “怎麽了王妃?”


    “迴到城中,路過廣鮮樓去買些海棠糕,前幾日嫂嫂與我說好吃的很,我想嚐嚐。”


    雪芽撲哧一笑:“王妃從前不愛吃甜食的,怎麽現在總想著,是不是成了親日子甜蜜就想吃甜的啦。”


    “你這死丫頭,都敢打趣到我頭上了,看來平日是太縱著你了,你還是多學學阿月,不聲不響多好。”


    雪芽迴頭向身後的阿月嘟嘴哼了一聲:“我才不跟你學呐。”


    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阿月,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麽,隻懵懵地點點頭。


    蘇玉被兩人這幅畫麵逗得發笑。


    正是氣氛一派歡樂之際,突然馬車後方傳來馬蹄疾馳之聲。


    “快讓開!快讓開!”


    馬車因身後的嘶鳴而猛然加速一瞬,蘇玉哐當向後裝在車壁上,她扶住左臂心頭不免驚意。


    “保護王妃!”冬玟大吼一聲。


    駕車的侍衛緊急勒住馬頭往旁邊拐,為後麵失控的馬來讓路,但那匹馬的行動軌跡根本不受控製,速度越來越快。


    冬玟心一橫,衝過去抓住韁繩與那匹馬做起了鬥爭。


    “停車。”


    馬車緩緩而停,蘇玉在雪芽的攙扶下快速離開了馬車。


    冬玟那邊抱住馬頭用力壓著,但尚於是無補,蘇玉繞過馬車看到那匹馬上竟有一個人。


    “那是...”六皇子蕭銘遠!


    蘇玉急著往前衝了一步才想起自己左臂有傷,脖子還掛著繃帶。


    她緊蹙起眉,冬玟以人力根本壓不住馬,馬背又坐著人,左右為難,入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困境。


    “冬玟!殺了它!”


    冬玟得了指令,拔出刀沒有一絲猶豫捅進馬脖子,快刀傳入皮肉的聲音尤為刺耳,那馬痛苦地嘶吼著跳起來,馬背上的蕭銘遠被顛起來,手被迫鬆開,整個人飛摔出去,冬玟眼疾手快將蕭銘遠接了下來。


    中了一刀未死的馬瘋狂朝馬車奔去,蘇玉拔出擋在她身前的侍衛的佩刀,剛想動手,一道影子從身側閃出,飛撲上去抱住了馬頭。


    “阿月?!”雪芽震驚地捂住嘴,嚇得緊閉眼睛不敢睜開。


    阿月不知什麽時候撿了塊石頭,翻身上馬,一下一下砸在馬頭上,然後這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那馬明顯瘋得不正常。


    冬玟極衝過去,照著馬脖子又砍了幾刀,血噴射一地,通體雪白的駿馬被染成了血色,才算沒了動靜,轟隆一聲倒在地上。


    冬玟焦急地跑到蘇玉身邊,臉色都嚇白了幾分:“王妃您沒受傷吧?”


    “沒有,多虧了你。”


    “這是卑職職責所在。”


    危機解除,冬玟開始興師問罪,走到趕車的侍衛身後,用刀柄狠狠敲了那人後背一下。


    “你是幹什麽吃的?馬車都趕不好,讓王妃受了驚,迴府自領二十軍棍!”


    “是!”


    “還有你們!”冬玟走了一趟給每個人都來了一刀柄,“一群廢物!馬都衝過來了,不知道去攔?不知道保護王妃躲閃?若今日王妃有任何閃失,你們腦袋就都別想要了!三十軍棍!”


    “是!”


    蘇玉沒看出冬玟是個隱藏得嚴厲的人,不由得在心底更新了看法。


    那邊雪芽急衝衝去扶起了阿月。


    “你是不是腦袋缺弦呀,那你都敢去,不想活了呀?”


    “蘇...玉..”阿月指著蘇玉,嘴裏不斷重複著這兩個字。


    蘇玉溫柔一笑,朝她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阿月身體一顫,縮起脖子偷偷望著蘇玉,眼中滿是無措。


    “阿月,你救了我,多謝你。”


    阿月盯著她看了一會,伸出食指去觸碰蘇玉的嘴唇,剛要碰到,被雪芽啪地一聲打了迴來。


    “你幹嘛!簡直放肆。”


    阿月看著雪芽,眼中多了失落。


    “哈哈哈哈,沒關係。”蘇玉拉過阿月的手放在自己微揚的嘴角上,“你是想看我笑?”


    雖然語言不通,身份有別,但在蘇玉眼中阿月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可憐孩子,哪裏懂什麽規矩不規矩的。


    她伸手點在阿月的嘴角,往上推了推:“別害怕,以後沒人再欺負你,你可以笑了。”


    阿月歪歪頭,愣愣看著她,也許真的有感知可以跨越語言的障礙,阿月跟著她笑了起來。


    “王妃真偏心。”雪芽嘟起嘴,臉上沒有一處有高興的模樣。


    蘇玉故意開玩笑氣她道:“偏心怎麽了?好小氣的雪芽,這麽大的人,還要和小孩子爭寵。”


    “我才沒有呢。”雪芽偏頭哼了聲。


    “六殿下!”


    “殿下!


    “哎呦我的小殿下啊!”


    一個內侍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身後還跟著幾名侍衛。


    內侍跑到蕭銘遠身邊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看了一圈:“六殿下您沒受傷吧?嚇死奴才了。”


    蕭銘遠搖搖頭,指向冬玟道:“是那個人救了我。”


    “哎呦天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內侍捂著胸口,顯然嚇得不輕。


    相請不如巧遇,既江辭有心扶持六皇子,那這便是個搭上線的好機會。


    蘇玉如是想著,走過去福了福身子:“我有傷在身,禮數不周,請六殿下見諒。


    少年的視線移動在她的左臂和脖子上掛得用來吊撐手臂的繃帶上,最後才落在她的臉上,那雙尚顯稚嫩的眼眸明顯怔了下。


    “你是?”


    “奴才請晉王妃安。”一旁的內侍趕緊提醒。


    蕭銘遠聞言後撤半步恭恭敬敬地揖手行禮道:“原來是皇嬸,小侄失禮了。”


    一聲皇嬸,讓蘇玉對眼前的少年更加刮目相看了。


    “六殿下嚴重了。”蘇玉扶起蕭銘遠,眉眼含著笑意。


    眼前少年穿著緋紅錦袍,長發高束,瞧著十五六歲的模樣,舉手投足間透著淡然,看不出出身皇室,隻覺得是哪位世家矜貴的小公子。


    隻是這小公子的下唇上有一塊小拇指蓋大小的紫紅色胎記,在這張臉上顯得尤為突兀。


    蘇玉的視線很快從那塊胎記上移開,這也許是江辭願意幫蕭銘遠的原因吧。


    江辭是先皇與先皇後晚年所出,老來得嫡子,帝後極盡寵愛,江辭出生第二日大赦天下,滿月又免除三年賦稅,生一場病,要宣所有太醫入宮,並召都城各個廟宇的高僧一齊祈福。


    甚至動了異儲之心,即便江辭天生異瞳,被傳是不祥之兆,先帝仍一意孤行,可惜未能力排眾議。


    後等江辭年歲稍長,先皇後離世,太子勢力漸起,先皇為保幼子安然,忍痛命江辭去皇姓入先皇後母族,江氏一族,七歲離京去往晉地,由先國舅江氏家主撫養。


    臨行前,先皇為江辭賜長鬆二字,取意願君學長鬆,慎勿作桃李,受屈不改心,然後知君子。


    十五歲返京至今六載,表麵風光實則如履薄冰。


    而眼前的少年一如當年江辭的年紀,隻是境遇大不相同。


    蕭銘遠因下唇的胎記被傳不詳,非嫡非長,母族勢微,宮中人情冷淡,不乏阿諛奉承捧高踩低之輩,想來日子過得是很艱難的。


    “在獵場未曾見到六殿下。”


    蕭銘遠不好意思道:“我騎射不精,隻做旁觀而已,讓皇嬸見笑。”


    “六殿下多慮了,人各有所長,何來見笑呢。”蘇玉淺淺笑著,“六殿下可是要迴城?”


    “正是。”


    “六殿下的馬驚了,又卡在半山腰沒有車馬,我們剛好同路,不如同乘?”


    蕭銘遠微微一愣,迴絕道:“這...不大成體統,我步行便好。“


    “若是步行,隻怕六殿下走到一半,便要癱在路上了。”蘇玉保持著不親不疏的笑,溫聲道:“身正,心正,有何畏懼?”


    內侍因著心疼,便跟著勸慰道:“是啊六殿下,您身子金貴,若是步行下山非累出個好歹不可。”


    蕭銘遠猶豫片刻揖手又行了禮。


    “那小侄便卻之不恭了。”


    兩人坐上馬車重新啟程。


    車內安靜得令人窒息,蘇玉覺著有些尷尬,剛想聊些什麽,蕭銘遠倒先開了口。


    “嬸嬸真的殺死了巨熊嗎?”


    這會兒少年的眼中才真有了些屬於少年人的光亮。


    “嗯...”蘇玉歪頭一笑,“你覺得呢?”


    蕭銘遠思索一瞬誠懇道:“不知。”


    蘇玉輕笑了聲:“當然不是我殺的了,是那熊差點兒殺了我。”


    “那是皇叔殺的?”


    “嗯。”


    “好厲害。”蕭銘遠的眼中立時湧出了崇拜之色,“皇叔果真是文武全才。,令人欽佩,不想我,武藝平平,都不好意思上場。”


    蘇玉盯著對方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心下了然,他們沒看錯人,眼前的少年正急著想賭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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