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子的鴨腿從嘴裏掉了出來,三雙眼睛一齊盯著宴三婆。

    宴三婆又提起新的酒壺,朝他們擺擺手:“你不懂,你不懂。三個小屁孩兒懂啥。”

    餘還音不解道:“可是他一直在等你啊!他等了你九十九年了!”

    宴三婆仰起的頭一頓,看著那停半空中的酒壺。

    “別等了,”

    “等不到的。”

    她咬著壺嘴,所有的烈酒順著喉管直入肺脾。

    夜風苦澀,愛如濁酒,越濃烈,越痛徹。

    餘還音不懂,她確實不懂了。

    “別整這些兒女情長了,老娘有錢有勢的,自己活的可好了!男人隻是老娘成功路上的絆腳石!”

    她撐大了眼,把含眶的淚水倒流迴去。

    “你看好了,我現在就教你動作。我隻跳一遍!”

    她突然站起身來,走到寬敞些的地方。

    餘還音上前,想扶住她搖晃的身子:“仙女姐姐,你醉了。改日再教吧。”

    她甩開餘還音的手,道:“老娘沒醉,你看好了!我隻跳一遍!”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點。”

    餘還音爭不過她,隻好坐迴位置上,認真看她。

    餘還音從她的第一個動作和神情就知道宴三婆舞技超凡。

    而且沒醉。

    本以為她是接著酒意一時興起,沒想到............

    一身墨綠色的輕紗,左右浮動。如一波湖水,時而溫柔漣漪,時而洶湧萬分。

    飄散的青絲隨姿悠揚,溫馨的燈光映照在她那如癡如醉的臉上。

    娉婷媚態舞身嬌,千萬種風情不說,更似昨日比今朝。

    霎時間,餘還音仿若夢迴。

    白衣書生落棋指,青衣麗人舞步時。眉眼相視情相顧,韶華易逝期終負................

    三日之後,上元盛宴時,陰竹林前。

    “閣主。”

    身著黑衣鬥篷的眾人一齊行禮道。

    那人黛藍衣鍛,負手而立,轉過身來。

    食指上帶著一隻鷹戒。短發長辮,額前斜發遮著半側臉。棱角分明,眉眼淩厲,沉彌的聲色,盡透著不近人情。

    “今日我去,你們迴家過節。”

    “是。”

    他隻身一人踏進陰竹林。風蜷起他腳邊的層層枯葉,撥起他輕逸的發絲。月,就這樣悄悄藏進他的發間。

    他瞧著十字架上之人,穿戴齊整。滿頭的烏發僅用一根黑繩綁的平整,看著神清氣爽。

    所有的都變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停留在初識的畫麵上,那是一位少年。

    隻是那斷眉還在,在的刺眼。

    他眉頭一緊,極影而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林清之。

    伸出手指,點在他的頭發上,用力一滑。收手一看,是墨。冷笑一聲。

    “迴去就賞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三十戒鞭。”

    他嘴角一勾,覺得還著實有趣:“好好伺候,還真好好伺候上了。”

    林清之聞言睜眼,麵無表情的看他一眼,又閉上了眼。

    “我們也是兩年沒見了。”

    “她的魂體已經開始聚和了。”

    林清之的眉間稍稍觸動。

    少正北漠視著他的觸動,繼續道:“我會守著她醒來,然後再替她親手殺了你。”

    少正北揮袖,在陰竹林顯出人間秘市上元盛宴的幻境。

    琴聲錚錚,笙簫和鳴,傳水媚之情,達奏者之意。

    一舞姬頭戴白銀鳳冠,蒙輕紗半麵,手執紅鈴傘,從高空舞下。

    場麵一度喧嘩。

    層層掀起的白紗裙下,一雙玉足點地落下。

    樂聲停下,眾人的喧囂停下,舞伴撤台退下。

    隻剩舞姬頭上步搖釵珠的銀鏈搖響。

    她扔開紅鈴傘,繃直的左腳露出白晃晃的腳踝,蜻蜓點水般點在地上。斜挪著身姿,左手拈花,提腰向右伸展。

    她眸中沾星,眼角生花。奏樂一響,在漫天的紅花雨中,飄來閃去的白衣身影,驚豔了在座的賓客。

    少正北拍手笑道:“你們秘夜教雖是魔教,辦起事來也還像迴事。”

    他看著林清之譏諷道:“收的都是天賦異稟的人才。”

    “是。很美。”

    林清之的突然開口,讓少正北愕然。

    少正北抓起林清之的衣領,不可思議道:“林清之!你說話了!你開口了?!”

    林清之繼續觀舞,沒有理會少正北的吼叫。

    他掐著林清之的脖子,迫使他看著自己。

    “你他媽繼續說啊!你憑什麽說話!你他媽還有什麽資格說話!”

    林清之不語,隻是平靜的看著他。

    當年日月潭一戰,六年了,無論世人怎麽打,怎麽罵,他都沒吭一聲,沒掉一滴淚。

    世人都說,他真是把“魔頭”這個詞做絕了。

    少正北吼道:“說話啊!說啊!”

    林清之依舊不語,平靜的看著他。

    少正北惱羞成怒,握緊雙拳,在他的腹部打上一套連環拳。

    “說啊!說啊!為什麽不說話了!”

    “說啊!”

    “為什麽!”

    “為什麽要那麽做!”

    “為什麽!為什麽要殺了所有人!她明明救了你!你連她都不放過!”

    “你到底還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林清之額頭上青筋暴起,眉頭緊鎖,卻一聲不吭。嘴角不斷湧出淤血。

    待少正北撒夠了氣,才停了下來。把插在他腹中的鷹戒拔了出來。揮袖擦拭著張翼。

    “等她醒了,我再來取你的項上人頭。”

    他換身離去。

    所有的幻境都跟著消失不見。

    林清之能看到的隻有重重疊嶂的竹林。

    他閉眼欲睡去,這是他此時緩解傷痛的唯一方法。

    “鈴鈴”

    “叮鈴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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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鈴”

    林清之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不知這聲響從何而來。

    “林塵——!”

    林清之被一聲驚恐的尖叫拖迴了現實。

    他抬了抬厚重的眼皮,受不住明晃晃的月光,眯著眼朝聲源望去。

    餘還音懷裏滿滿當當捧了一堆東西,神色倉皇地奔來。

    長長的舞裙在地上打了纏,絆她一跤,笨重地摔在地上,麵紗被扯了下來。

    “嘶——”

    餘還音懷中的東西撒的滿地都是。手心嵌進幾顆細小石子。

    一顆蘋果從眼前滾過,停在了林清之的腳邊。

    餘還音手掌撐地欲起,卻被一陣刺心之痛再一次打到在地。

    餘還音不好動,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林清之冰冷的手握住了餘還音的手腕。

    一個翻身,被抱入懷中。

    林清之腹部的鮮血浸透了餘還音雪白的舞裙。

    她心急如焚,想與傷口分開些距離。

    林清之冷聲道:“別動。”

    “可是你的傷!”

    餘還音都快急哭了!!!原本興高采烈地帶了這麽多好吃的迴來,一見到林清之流了這麽多血!麵色如此慘白!忙都還沒幫,又給人家添了麻煩!

    林清之走了幾步,幻出一大塊鵝卵石,閃著綠光。

    “無事。”

    他將餘還音放下,單膝跪在她的麵前。

    餘還音看著自己衣服上的血和他腹部上的傷,雙眼掛下兩滴淚來:“這可怎麽辦呀!這可怎麽辦呀!”

    “是不是好疼好疼啊!我要怎麽做你才能不疼啊!”

    餘還音的淚一發不可收拾,滾滾而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讓你一個人受了這麽多傷。”

    林清之有些驚訝,不知這個剛剛舞姿曼妙的女子,為何因自己的小傷痛哭流涕。

    他的心刺痛了一下。

    他想為她拭去淚水,但還是猶豫地放下了手。

    “別哭。我不疼。”

    餘還音大哭道:“怎麽能不疼呢!!”

    她淚眼汪汪地看著林清之,嘴裏不停的道:“怎麽能不疼呢!!這麽疼!”

    這麽疼!

    疼得她的心都要碎了。

    家族滅亡!怎麽能不疼呢!

    噬魂窟兩年!!怎麽能不疼呢!!

    兀鷲之刑三年!!!怎麽能不疼呢!!

    那麽多的謾罵聲!!!!如何不疼!

    林清之抿了抿嘴,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股靈力輸送到她體內。皮外傷都被治愈。

    “還疼嗎?”林清之問。

    餘還音抽噎道:“不疼了。”

    “可是心好疼。”

    林清之看著她眼裏的一滴淚花落下,滾燙地打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懇求道:“林塵,救救你自己,好嗎?”

    “你的傷好了,我就不疼了。”

    林清之不語,起身又上了十字架上,閉目跪拜著。

    餘還音跟著起身,盤腿於他身前而坐。

    “即你不救,那便我救。”

    她運轉自身的靈珠,將自己修為不高的靈力緩緩注入他的體內。

    林清之的傷勢嚴重,餘還音消耗了大半靈力都不足以讓傷口愈合。

    傷口還沒愈合,自己倒搭了進去。餘還音短時間內靈力耗損過快,靈珠透支,靈骨有些承受不住。

    額頭布滿汗珠,唇色慘白。

    林清之及時製止了靈力傳輸。

    他道:“我行之事,皆是因。所受之傷,皆是果。”

    “因果輪迴,事出己願。”

    “你不必如此。”

    餘還音固執道:“對啊!我就是事出己願,你也不必如此。”

    餘還音語罷,用盡最後的力氣,咬牙幫他愈合了傷口。

    她疲倦地摘下白鳳冠,半散著發。

    起身去把散落一地的水果撿了起來,走到林清之跟前。

    “你是想我喂你吃呢?還是自己解鎖吃?”

    林清之閉目,不語。

    餘還音歎了口氣,把水果都放在了鵝卵石上。又從無良香囊裏拿出了備好的熟食。

    肉香味漫在空中,喚醒人的食欲。

    餘還音隨便挑了個雞腿,彎腰,遞到林清之鼻前。

    “看來是讓我喂你了啊。吃吧。”

    林清之閉目,不語。

    餘還音道:“快吃啊,我這樣舉著很累的。”

    林清之睜眼看她。

    餘還音笑笑:“吃嘛,我知道你很餓的。”

    忽一陣黑氣幻出,林清之站在餘還音麵前,拿過雞腿,走向鵝卵石前。

    餘還音看著他一個人的背影,收起了笑意。

    她坐在林清之的對麵,看著他慢條斯理的吃著。

    “這是我在宴會上帶來的。你們教主人還挺好的,給我的通行證還是特殊通行證。因此我的待遇高了不少。”

    “那裏很漂亮,如果你看見的話,肯定也會覺得很漂亮的。”

    他停了下來,看著她道:“為何不吃。”

    餘還音道:“我吃過了。這都是你的,不要客氣啊。一個都不許留啊。”

    餘還音把手巾遞給他:“嘴角有血。”

    林清之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

    餘還音收迴了自己的手巾。

    “今天晚上就不能陪你了。我還要去給紅娘送些吃的。你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

    林清之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那你慢慢吃。我就先走了,說不定還能早些迴來。”

    林清之微微點頭。

    餘還音出了陰竹林就喚了紅帛樓。

    餘還音笑道:“喲,這麽熱鬧啊。”

    剛進門就見晶晶坐在櫃台前,和紅娘說著話。

    紅娘笑著幻出一張椅子:“官人近日可好啊?”

    她注意到餘還音身上的血漬,在雪白的衣襟上紅得嚇人。她連忙上前幾步,憂心道:“官人這是怎麽了

    ?這麽多血!”

    餘還音解釋道:“沒事沒事。我沒受傷,這血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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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娘反複看了好幾次,才鬆了口氣。

    “音音!”晶晶跳下椅子,撲進她的懷裏。

    “咦?怎麽這麽多血?你受傷了嗎?”

    餘還音一個招架不住,後退幾步。

    “沒事沒事。沒受傷。晶晶怎麽在這啊?原來你與紅娘也認識啊。”

    她看著晶晶粉撲的臉,吹彈可破。笑著道:“你這是喝醉了?”

    她駁道:“沒醉!”

    晶晶臉上的笑意褪去,眉間滿是憂愁。

    她鬆開了環在餘還音背後的手,迴到自己的凳子上。

    她歎氣道:“我和那個姓非的吵架了。”

    餘還音做到她旁邊道:“為什麽啊?”

    晶晶無奈的搖了搖頭。

    紅娘笑著遞給了餘還音一杯茶。

    “知道官人喜歡喝苦茶。就去備了些。隻不過比不上濁霧。”

    餘還音接過聞了聞,有淡淡的菊花香,抿了一口。

    這苦菊茶確實苦,但和濁霧茶比起,也還是無味。

    紅娘問:“如何?”

    餘還音道:“茶很香,解渴,提神。紅娘可否給我帶走些,我的濁霧都沒了。”

    紅娘莞爾:“求之不得。”

    晶晶癡笑著指著餘還音手中的茶:“音音為什麽喜歡喝茶呢?還喜歡極苦的。真是難搞懂啊。”

    她舉起自己的酒杯,品味著甜甜的果酒。

    “明明酒更好喝,更解憂愁啊。”

    餘還音輕輕捏著她粉嘟嘟的臉,效仿她呆呆的語氣:“那我們晶晶到底為什麽愁啊?”

    她將酒杯放在桌上,暈乎乎地盯著酒水的中央。

    “我冒犯了鶴白。他的眼睛是看不見的。”

    “我因此和那個姓非的大吵了一架。”

    “哈?!”餘還音震驚道。

    鶴白道長居然看不見?!

    他卻和常人一樣,分辨得清方向!連餘還音指哪兒他都知道是哪!好生厲害!

    不過,餘還音再一細想,確實能說通。

    他的眼珠子從來都沒轉動過。

    餘還音惋惜道:“可惜了這麽一雙好看的眼睛。”

    晶晶點頭:“是啊。我也覺得很可惜。”

    “有時候我覺得我真的融入不了他們。他們兩個人好像是心連著心一樣。”

    “什麽事都能想到一塊兒去。”她感傷道,“而我就像一個陌生人一樣,融入不了他們。大吵以後,我就氣的跑了出來。”

    餘還音飲了一口茶,拍著她的肩膀,微笑道:“我懂你。”

    晶晶舉起酒杯碰了一下她的茶杯。

    “幹杯!不醉不歸!”

    ※※※※※※※※※※※※※※※※※※※※

    情人節快樂鴨!寶貝們~(≧▽≦)/

    沒有撒糖,是我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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