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邢潼慶跟丁如君兩人接獲德公公的通知,整裝完畢步出房們準備見皇上時,卻在長廊上看到許久未見的姚芝瑩。


    盛裝麗服的她眉飛色舞的走近豐神俊朗的邢潼慶,凝睇著他道:“好久不見了。”


    “是好久不見,不過。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驕傲的別了他身旁的丁如君一眼,才迴答,“那日我收到家書迴到京城後,我爹才告訴我,城裏的幾名高官大人將我引薦人皇宮的禦膳房,專門給皇上做些糕點小吃,所以我就進宮來了,因為一直忙著,也就沒空寫信告訴你跟老太君他們這個好消息。”她頓了一下,巧笑倩兮的又道:“先別說這麽多,我帶你到皇宮四處逛逛,我來這裏有一段時間了,知道哪裏可以去,哪裏不可以去;我們可以邊走邊聊。”


    “晚一會兒吧。”他搖頭拒絕了,再看向神情有些蒼白的丁如君道:“我正要跟她去見皇上。”


    姚芝瑩瞥了她一眼,“她一個人去就成了,皇上要見的人是她。”


    “不,我答應陪她的。”


    “沒關係,邢少主,我可以自己去。”她雖然這麽說。但其實忐忑不安,而且,也不知怎的,她的喉頭泛酸,心有些難過。


    “說什麽傻話,我們走吧。”邢潼慶朝姚芝瑩點點頭,


    就拉著她的手尾隨帶路的兩名大監步出長廊。


    丁如君對姚芝瑩有些不好童思,不過邢潼慶握著自己的手,讓她七上八下的心平靜了下來,還有剛剛的酸澀及難過全都不見了。


    為什麽有他在身邊會讓她如此心安?


    “潼慶,如果我是你,我不會跟過去看她鬧笑話的。”姚芝瑩冷若冰霜的聲音突地從兩人身後劈了過來。


    邢泣慶立即停下腳步,轉身看她,“什麽意思?”


    她冷笑一聲,“她的手藝好不好,你應該也很清楚才是啊。”


    他黑眸半眯,“你到底想說什麽?”


    “丁家的長壽年糕太出名了,德公公獻寶,皇上是很喜歡,但是德公公獻上的是她做的,還是丁家的長輩們做的?”


    邢潼慶沒迴答,他擔心的也是這個問題。


    而丁如君沒有迴答,是因為他的手還握著自己的手,這讓她全身莫名其妙的發熱起來,眼睛更是不聽指揮的隻盯著他握著自己的手,思緒亂七八糟的。


    可她沒迴答,邢潼慶更擔心了,難道真的不是她做的?


    姚芝瑩見她沒迴答,也有這樣的想法。


    因為皇上對長壽年糕相當喜愛,還要她嚐過味道後,試著做出來,可是,不管她如何嚐試,都做不出那種口感,所以皇上才會宜召丁如君進宮。


    隻是當時,她就懷疑那樣愈嚼愈香的長壽年糕,絕不是丁如君做的,畢竟她們比試過,她知道她的手藝如何。


    姚芝瑩輕蔑一笑,“丁如君,我就大發慈悲的提醒你好了。”


    丁如君突地被點名,連忙將自光移向她。


    她冷睨她一眼,“誠實為上策,你最好一開始就跟皇上坦承那些長壽年糕不是你做的,皇上也許還會網開一麵,不跟你計較你的欺君之罪。”


    “長壽年糕不是我做的?”她呆呆的重複這句,“可是那是我做的啊。”


    “死到臨頭你還這麽說?到時候做不出長壽年糕的味道,皇上盛怒,你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姚芝瑩冷冷的瞪她一眼,再看著神情變得相當凝重的邢潼慶後,明白有人將她的話聽進去了。


    “我晚一會兒再來找你,潼慶。”她趾高氣揚的離開。: “皇上在等你們,你們得走快一點。”兩名太監朝他們催促。


    “呢,再給我們一點點時間。”


    “隨便你們,皇上動怒,倒黴的是你們!”兩名等得不耐煩的太監徑自走到一邊去。


    “我們快走吧?別讓皇上等,不然他若生氣了——”


    丁如君不明白他為什麽還不走?


    “聽我說,君君,我想過了;芝瑩的話是對的,誠實為上策。”


    她皺起柳眉,“為什麽你也這麽說?”。


    “我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為什麽要我撒謊?那些年糕明明都是我做的。”她一臉困惑。


    他臉色疑重,“君君,你這才是在撒謊。”


    她臉色丕變,“我沒有!”


    “你有,所以別為了那些咽不下口的糕點賭上自己的生命,達官貴族動輒得咎,更何況是萬人之上的皇上?


    你若欺騙他,可犯了欺君之罪,真的會殺頭的。”


    那些咽不下口的糕點?她眨眨眼,覺得胸口有一股怒火燃燒起來。


    “原來……原來你根本就不喜歡我的糕點,你覺得它們咽不下口!”


    他歎了一聲,“實話難聽,但我真的在這個時候,我不能再騙你,你的手藝的確難登大雅之堂。”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你的意思是很難吃?!”


    “沒錯,在我認為,家鄉那些鄉親父老們是習慣吃你的口味了,再加上也沒吃過別的地方的糕點,所以不知道什麽東西叫好吃,什麽叫不好吃。”


    丁如君眼眶微微泛紅,眸中閃爍起淚光。是難過也是傷心,更有沸騰洶湧的怒火!


    從來沒有人這麽批評過她的糕點,而且最讓她難過的是,這麽毫不留情批評她的,居然是可以讓自己安心下來的邢潼慶!


    “丁爺爺他們也許真的能做出讓人吃上癮的長壽年糕,但你——恕我這麽說,若是以你的手藝,就真的隻是浪得虛名,沒有什麽真材實料。”


    邢潼慶當然知道他說的話有多傷人,可是這時候不說清楚,她若傻乎乎的在皇上那兒展手藝,皇上一嚐,真假立辨,她的命也沒了。


    “所以我真的希望你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誠實的跟皇上說那些糕點不是你做的,也許我們馬上就能迴鎮江了,你不是想家了?”


    她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見她淚如雨下,他將她擁人懷中想安慰,沒想到她卻奮力的推開他,哽咽的道:“邢少主,你不喜歡我的糕點無所謂,你也知道我從不勉強你去吃它們,可是你不喜歡,並不代表每一個人都不喜歡,再說,我的糕點絕非一無是處,它更不會危及我的生命,因為它是讓人吃了會心滿意足、延年益壽的,蘇大人、張婆婆、李爺爺、陳老爺、張大嬸……他們都是這麽說的,我做的是長壽年糕,我沒有騙人!”她愈說就哭得愈傷心。


    “君君!”


    “走開,我討厭你!”她難過的拭去頰上的淚水,擤了擤鼻涕,走到那兩名太監身後,“兩位小哥,麻煩你們帶我去見皇上。”


    兩人看她哭得眼紅、鼻子紅的,都給了邢潼慶有些不悅的眸光。


    但時間真的晚了,兩人連忙帶著她去禦膳房,而一路上,一臉凝重的邢潼慶還是跟著丁如君,不過,她再也沒有將目光對上他的了。


    *


    禦膳房裏所有的東西都是金碧輝煌、閃閃發光的,一些鍋爐碗盤全部雕刻精美,許多器皿還綴上珠寶,而平台、櫃子上也已準備了許多製糕的稻麥、麵粉等原料。


    不過,最令丁如君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座顯然是特別為了皇上皇後布置,一個可以觀賞廚房烹煮現況的連接亭台。


    “朕嗜吃甜糯食物,每逢過年過節都得吃上一迴,但禦膳房的禦廚們的手藝雖然已是個中翹楚,還是不如朕嚐過的那塊長壽年糕,令人想一嚐再嚐,你看來小小年紀,手藝卻是不得了。”


    “謝謝皇上誇獎。”丁如君隻敢點頭,不敢直視坐在亭台上雍容尊貴的皇上。


    “所以朕也好奇,想看看那樣好吃的年糕是怎麽做出來的,你可得好好的做,別讓朕失望。”


    “是的,皇上。”丁如君用力的點點頭。


    站在一旁陪伴她的邢潼慶凝睇著她,難掩憂心,但如今是騎虎難下,不做不行了。


    丁如君開始製造年糕,而手巧、動作利落的她,更是能在一個時間內做好各種糕點的準備工作。


    她當然可以感到邢潼慶憂心忡忡的鎖在自己身上的眸光,不過,她不想看他,而是告訴自己要專心,也別忘了加上對糕點的愛去完成每一道糕點。


    時間慢慢的過去了,丁如君專注的神情吸引了眾人的凝睇,看著她的手來迴忙碌,以細火慢慢悶煮出各式糕點,有些煮到呈半酥狀後,再加入上好的白糖;有些則是熬到糖味透心後才起鍋,又立即淋上糖油;有的則是蒸到呈透明狀,但不管哪一種,全都色香兼備,就不知嚐起來如何。


    而以稻麥為原料,一一完成入口鬆酥的大方糕、綠豆糕、馬蹄糕、糖年糕等也都完成了。


    長壽年糕的完成是最慢的,但完成品看來渾厚晶亮,表麵上散發著誘人的光澤,令人垂涎三尺。


    邢潼慶對她能單獨一人完成那麽多項的糕點相當驚愕,而且每樣東西看來都很好吃,難道她的廚藝進步了?


    不,上迴那個花生糕看來也不錯,但吃起來味道就不對。


    這麽一想,他開始額冒冷汗,很擔心皇上試吃後的反應。


    不過,丁如君對自己的手藝很有自信,雖然邢潼慶的批評讓她很傷心,但想到喜歡她的糕點的人還是很多,她便以很愉悅的心情去完成。


    在各準備了三小盤糕點由宮女、太監端給皇上、皇後品嚐後,她一看到他們咀嚼的第一口,眸中又驚又喜的讚歎後,她知道沒問題了,他們喜歡她的糕點。


    但提心吊擔的邢潼慶可還擔心呢。


    “太好吃了,真的是太好吃了,每一樣都精致可口、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實在是人間美味。”皇上是讚賞有加。


    “真的是太棒了!皇上,你可得好好的獎賞這個甜美又手巧的小姑娘。”皇後也是頻頻點頭。


    “好,朕就賜丁如君為一代糕餅大師!再親筆提,副匱額讓你高高掛在丁家糕餅店門口,如此一來,你丁家糕餅店可就名滿天下了。”


    “呃……”丁如君有些反應不過來,而應該提示她該如何應對的邢潼慶這會兒卻呆若木雞。


    這皇上居然禦蠍君君為一代糕餅大師?!


    “君姑娘,你這可算是光耀門稠,還不謝謝皇上?”雍容華貴的皇後笑盈盈的提醒也同樣不知所搓的丁如君。


    她愣了一下,“謝謝皇上!”她連忙跪下謝恩,但還真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君姑娘此後就留在宮中的禦膳房,德公公會安排你的一切,你先下去休息吧。”


    “皇上的意思是要將君姑娘留在宮中當禦廚?”一旁的邢潼慶迴過神來,連忙拱手問道、


    “當然,這也是朕要她過來的目的之一。”皇上頓了一下,看著這名麵露憂色的俊俏少年郎,再看看憨純可人的丁如君,“難道君姑娘是你的缸粉知已,朕若將她留下,可會打斷一段好姻緣?”


    “不是這樣的,皇上,”丁如君急忙駁斥,也不管皇上有沒有讓她說話,“民女跟他什麽也不是,他隻是我爹娘拜托跟我進宮的!”


    一想到他將自己的糕點批評得那麽差勁,她也將兩人的關係嫩得一幹二淨了。


    “君君,你明知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但我知道,皇上——”她看著皇上道:“民女不想留下來,民女隻想迴家去。”


    “你不留下來?”


    “嗯,如果民女那麽做,那民女就隻能做年糕給皇上吃,可家鄉的人怎麽辦呢?這太自私了!”


    “自私?”皇上聽到這句話,濃眉一皺。


    “皇上,她沒那個意思——”邢潼慶連忙要幫她解釋。


    “才不是,我是真的這麽想,皇上,民女做的糕點好吃是因為民女喜歡做糕點,愛看客人們吃到時的滿足笑臉,所以才能以快樂的心情完成,皇上若強迫民女留下,恐怕以後做的糕點再也不好吃了!”


    邢潼慶對她這連珠炮的話是聽傻了眼,但仔細一想,她被激怒時,反應的確快了好幾倍。


    皇上定定的看著她好半響,再看看皇後,見她笑笑的點頭道:“好誠實的小女娃,皇上,我很喜歡她。”


    他思索了一下,點點頭,“朕明白了,那朕不強迫你留下,不過,朕想多留你幾天,傳授另一位負責糕點的姚姑娘幾手,讓朕不致嘴饞時還無入可解饞,如何?”


    她知道皇上已經讓步了,可是“姚姑娘會讓我教她嗎?”


    “朕的命令她能不聽嗎?”他笑笑的反問她。


    真的是冤家路窄,邢潼慶不是很清楚現在是怎麽一迴事,但他知道姚芝瑩若再對上丁如君,事情還有得吵。


    果然,姚芝瑩在得知皇上吃了丁如君的糕點後,龍心大悅,當場賜她為一代糕餅大師的禦號後,立即求見皇上,想跟丁如君一較高下。


    但皇上沒點頭,隻是命人拿了丁如君當場做的糕點給她品嚐,就跟皇後先行離開了。


    而禦膳房裏的好些禦廚、宮女、太監,對那些晶瑩剔透的糕點雖然垂涎三尺,但皇上沒賜給他們吃,他們也隻得將東西放迴櫃子去。


    姚芝瑩則不敢相信口中這滋味特好的東西會出自那個呆呆女之手!


    她很清楚她輸了,可是要她留在宮中讓丁如君騎在自己的頭上,教導她如何微糕點?


    不!她無法忍受,所以當晚她就向皇上請求離宮。


    皇上見她去意甚堅,也就準她所求。


    所以姚芝瑩當晚就離開了,不過,在離開前,她到禦膳房,將櫃子裏的那些糕點全灑了一些不對味的各式調味粉,如五香粉、辛辣粉、苦味粉,還有來自外邦的各式料理香粉。


    她知道皇上不會再碰這些隔夜糕點的,所以這麽做,隻是宣泄一下此時的不甘與沮喪。


    而在她離開後不久,邢潼慶進來了。


    今晚丁如君理都不理他,他覺得好悶,也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他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味覺。


    再說,連皇上都說好吃的東西,不可能到他的口中就不好吃才是。所以,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再鼓起勇氣嚐試一次。


    好在他住的地方離禦膳房不遠,到這兒也沒有驚動任何人,他打開櫃子,拿起一塊糕點放人口中,臉色悚地一變,開始在一邊的桶子嘔吐起來;


    天!怎麽君君碰到的人心地都如此善良?!連皇上也是!


    而由於丁如君是皇上禦賜的一代糕餅大師,所以她做的糕點皇上沒下令,禦騰房的人就算流口水也沒人敢吃上一口,結果,一天放過一天,直到有怪味飄出後,才有人請示皇上可否丟掉。


    “夷?你們沒吃嗎?朕是特意留給你們的。”


    皇上如此說,讓那些流了好幾天口水的人差點想撞死自己!


    好在,姚芝瑩離開後,皇上另外挑了三名禦廚跟丁如君學習,禦膳房裏常常是香味四溢,他們也有多次一飽口福的機會。


    不過,對邢潼慶而言,他還是謹守一個原則隻聞不食。


    日子一天天過,丁如君總算教會了三個年紀約四、五十的“老徒弟”,在皇上的允許下,頂著禦賜一代糕餅大師的光環,風風光光的返鄉了。


    不過,邢潼慶跟她一路上都不再交談,不是他不想,而是傻姑娘不想。


    他很清楚她還在生氣,而這一次他也沒有把握她會不會消氣…


    *


    壽神坐在一朵祥雲上,看著在官道上行進的一小條密密麻麻的人、轎子及馬兒。


    那自然就是邢潼慶跟丁如君一行返鄉的隊伍了。


    “壽老頭,怎麽了?瞧祿神的白眉兒就要打結了。”


    他迴頭看,瘦高的祿神也乘了一朵祥雲到自己身邊,“我在想小倆口的事怎麽老是湊不好?”


    “有什麽好想的?我挑中的那個女娃兒吳祥安跟常天竟,還不是一樣一大堆問題。”


    “那福神呢?”


    “都一樣,還有喜神也是,其實咱們這四方之神都不是月下老人,窮擔心也湊不合。”祿神撫著長須說。


    “也對,人間有句話叫‘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得捺著性子。”


    “哈哈哈……這句話我喜歡,但我還想再去看看我那個女娃兒,我先走了。”


    “嗯。”


    壽神以手肘支撐著頭繼續看著官道上那條返鄉隊伍。唉,說是一迴事,做又是一迴事,說不擔心煩惱都是騙人的。


    隻是他當初找女娃兒充當他這個壽神的神之手時,可沒想到她長大後,居然得這麽煩惱她的終身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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