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收到“人皮團扇”後,嵇昀幽憤成疾,每日心驚肉跳,一連臥床半年有餘,野南潯、江小雨始終端藥照顧。冬去夏至,身體才漸有好轉。


    “師父,你放心吧,皇帝已經下旨,姓鈺的現在成了各個州府通緝的要犯,他還能跑到哪兒去?再說師母福大命大,才不會這麽輕易就死了。”


    “你今天倒是學會說人話了。”


    野南潯這邊安慰著嵇昀,江小雨偶爾插一兩句話。


    “這怎麽說的,瞧著師父難受,我心裏也跟著難受......師父,扇子的事你別當真,說不定隻是豬皮鳥皮烏龜皮”


    “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剛誇你兩句,你就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才狗嘴,我還顧得沒說你呢,怎麽就胡說是什麽女孩子身上的,我師父就是被你的瞎話嚇的......”


    聽著二人又在麵前爭吵,嵇昀六神煩亂。


    “你倆別鬥嘴了,趕緊收拾收拾,我們走。”


    “走?去哪裏?”


    野南潯和江小雨俱顯疑惑,同時問道。


    “天涯海角,不管去哪兒總比等在這裏強。”


    ……


    大唐景福二年,公元893年。


    距離夔門之戰,足足過去了五個年頭,九天聖教的影響漸漸淡去,江南一帶的民風逐漸迴歸大唐風貌。


    朝堂內,由於徹底清除了宦官勢力,神威軍直接聽命於皇帝,使內廷風氣為之一振;對外方麵,李克用、朱全忠、李茂貞三人分鎮東、北、西三麵,各自坐大,甲兵日盛,成了威脅昭宗中興大唐的一塊心病。


    此時,李茂貞已有鳳、岐、隴、秦、涇、原等十五州郡,仍有意從王建手中奪取東川,王建不得已隻好燒毀棧道,絕了出入蜀中的道路。朱全忠在中原以追剿秦宗權及其餘黨的名義,連年兵戈不息,盡吞河南及山東兗、鄆、青、徐等州府。李克用北連契丹,內馭劉仁恭管理幽燕,又從朱全忠手裏連奪洺州、魏州等地,成為割據北方實力最強的諸侯。


    朱全忠自上源驛之變後,屢屢擔心李克用興兵複仇,數年裏地盤為其蠶食,失去好多州府,亦深以為惡。近來,從宰相崔胤口中得知,皇帝對當年李克用興兵問罪田令孜、驚死唐僖宗的舊事仍懷芥蒂,且對他獲封晉王心有不甘,於是重金賄賂崔胤,另聯合多方節度使,齊名上表請朝廷攻討李克用。


    看著強藩日益壯大,手裏掌握神威軍的昭宗自然也有了武力削藩的想法,隻是考慮李克用是有功之臣,且麾下猛將如雲,倘若貿然開戰,不但失信於臣民,朝廷也無必勝的把握。


    “李克用雖然封爵過譽,名不副實,但畢竟是平亂保駕的功臣、先帝欽封的晉王。朕若是興無名之兵前去討伐,未免有失君父體統。”


    韋莊聽昭宗說破顧慮,稱讚道:“皇上聖明,我太宗皇帝曾說過:兼聽則明。李克用是忠是奸,不能聽憑外官一麵之詞,兵者乃國家大事,不可輕率,請皇上三思。”


    王摶出班道:“韋大人說的不無道理,不過依臣看來,三鎮日益坐強,朝廷看在眼裏,卻不能不防。三鎮之中,最是驕縱跋扈的,首推晉王李克用,可沙陀一來兵強馬壯,二來路途艱難,神威軍自創立以來,還未經曆大陣,遠征沙陀是為下策。宣武節度使朱全忠自知是降將出身,對朝廷和陛下一向還算恭謹,上源驛事變後,朱李反目,朝廷為牽製李克用,業已加封朱全忠為東平王。如今皇上削藩若以他為其首,隻怕是自斷股肱,也不是良謀。唯有山南西道節度使李茂貞,他的治所近在鳳翔,整日陳兵數萬與陛下為鄰,朝夕為患。俗語道:‘遠交近攻’。陛下如要出兵示威,宜先拿李茂貞下手。”


    “陛下......”


    崔胤出班勸道:“李茂貞雖在鳳翔,但並無欺上之舉,若興無名之師,豈不讓天下人恥笑。沙陀目無君上,肆意妄為,為藩鎮之最,又是蠻荒異族,我朝軍民對其無不忌憚。陛下上依天命,下順民心,若此戰得勝,其餘諸侯必然望風來投,大唐江山便一舉可定。”


    昭宗眉頭依然深鎖,躊躇不定。


    崔胤繼續道:“大行不顧細謹,陛下為了中興大業,不可偏拗於小節。如陛下對作戰勝敗之事存有顧慮,臣尚可保舉一人,足以充當重任。”


    “哦?誰?”


    “兵部尚書,張浚。”


    韋莊聽到這裏,急忙勸道:“陛下,急也不急在一時,何不等嵇大將軍迴來,一道商議過後,再行決斷?”


    “你是說嵇昀?”


    昭宗一怔,繼而答道:“不行,他與李存勖兄妹有深交,必不讚成朕出兵沙陀。何況他也無心致仕,妻子失蹤後以後更是魂不守舍,向朕掛印辭官,朕愛惜人才,權當保留他大將軍一職,許他出去散心,可這一去就是四五年,如今人在何處,連朕都不知道。”


    春風不度玉門關……


    翻沙的戈壁灘上,排成一字的駱駝商隊在鑾鈴和風聲的交響中,由東向西緩自行進著。


    駱駝載著乘客微微搖晃,要不是時時風沙糊住耳鼻,幾乎使人昏昏欲睡。


    “哎——你那還有水嗎?”


    落在隊尾的漢子驅動駱駝往前趕了幾步,追上他前麵的女子問道。


    “省著點喝,還不知要多久才能走出沙漠。”


    女子說著將自己的皮囊遞過去,漢子一揚脖,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口。


    “你別給都喝完了,你師父還要喝呢。”


    女子用舌尖舔了舔幹涸的嘴唇,焦急地說道。


    漢子聽了這話,意猶未盡地給皮囊封上口,遞還給女子。


    嵇昀聽到身後二人談話,轉頭喊道:“我早說這是趟苦差,不讓你們跟著,怎麽樣?後悔了吧。”


    野南潯被風吹得張不開眼,使勁喊道:“你去哪兒,我就跟著去哪兒,誰叫你是我師父呢!”然後轉向女子道:“對不對?”


    女子麵容嬌好,簡裝素顏。不知是風沙迷眼還是怎的,麵對野南潯的問話,她隻把頭扭向另一側,避而不答。


    野南潯麵帶怪笑,趕到嵇昀身後道:“師父,你看整個商隊裏,也找不出第二個女人。我一直想不通,江小雨為什麽要受這個苦,非要和我們一道去撒馬爾罕。我想啊,她總不至於是因為我,我們倆那可是冤家對頭。既然不是因為我,那就是因為別的人了…...”嵇昀道:“你什麽時候學會說話陰陽怪氣的了?江姑娘和你我一樣,都是世上無牽無掛的人。再者說,她願和我們一起去撒馬爾罕,也是為了薩迪婭……”


    話說到這兒似乎戛然而止,原本嵇昀自此西行的目的,說是為了尋找薩迪婭,但他心裏也知道,薩迪婭活在世上的希望幾近渺茫。此前,她不止一次說起過想到西域走一走,看一看撒馬爾罕的風光,故而這次遠行,尋人隻是一方麵,更多像是為了達成愛人沒有實現之願望。


    野南潯道:“什麽無牽無掛,師父你忘了?她可是嫁過人的人,她的丈夫李師泰現在就在西川。你帶了有夫之婦出門,以後要是傳出去,不但她老公要找你麻煩,怕是連你神威大將軍的名聲也要掃地。師父,我可都是為你著想...”


    “閉上你的臭嘴!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嘴縫在水袋上。”


    嵇昀劍眉一橫,唬得野南潯急忙緘口。


    “以後不要提李師泰的名字,免得江姑娘傷心。”


    野南潯點頭答是。


    “還有,你師父從來就沒想要做什麽大將軍,隻是壽王…...當今皇上不準辭官罷了。他和僖宗不一樣,登位以來一心想要中興唐室。要不是有他相助,咱們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把九天聖教連根拔掉。所以,我即便不給朝廷效力,也決不能給皇帝拆台。”


    “是,師父,我明白了。”野南潯悻悻地放慢了牲口的腳步,迴到隊伍的末尾。


    江小雨從二人的神色中已經瞧出些什麽,頷首低眉地陷入了沉思。她本是個個性敏感的人,奈何命途不順,匆匆開啟的婚姻又草草結束。


    黃沙寂寥,天涯孤落。


    十二月,十萬神威軍為中路軍,由宰相張浚統領,以李克用欺君僭越為名,北上征討沙陀,朱全忠、李茂貞等五方節度使組成聯軍以左右兩路分進作戰,王建不願與沙陀為敵,未曾出兵。


    晉陽城內,李克用對朱全忠的仇恨未艾,又聽說昭宗皇帝興無名之師前來征伐,而死敵朱全忠也在行列之中,這不得不令他咬牙切齒、氣炸胸膛。


    “小皇帝號稱有三十萬人馬,分三路來攻我。送進狼窩的肥羊,自然是來者不拒、多多益善得好。按我的意思,這一仗非但要殺他們個落花流水,還得砍下張浚和朱全忠的人頭,送到大明宮含元殿的龍案上......”


    李克用多年未臨大陣,須發白了許多,然而虎威霸道依舊未改。


    “父王——”


    李嗣源慌慌張張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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